《迹梦》木古九

27、糖醋丸子

　　孟琳刹停脚步，星眸映衬得闪烁，微仰起脑袋，“你怎么来了”
　　季旌身后是在灯光下来往行走的同学，眼帘微垂，曜瞳一如既往透迸冷淡且生人勿近的气质，下巴朝光线有些昏暗的地方一挑，“去那边说。”
　　“嗯？”那里鲜少人注意，孟琳满为问号，不解道，“为什么？在这儿不行？”

　　“没。”

　　微垂的眼眸弥漫掺杂凄惨的情绪，季旌清清楚楚地记得某天晚自习，他来给孟琳送东西。
　　那晚，他一如现今站在这里等，她出来后，第一反应便拉着他走，生怕别人看见。
　　他说不清，那刻的滋味该如何形容。

　　“有人看着。”季旌补了句。
　　孟琳闻言一愣，余光匆匆一瞥，少部分走廊倚靠谈聊的同学偶尔会好奇朝这边看过来，“你害怕被他们看见？被误会？”
　　“没。”他抿抿唇，“你都不怕，我怎么可能会怕。”
　　她无所谓道，“他们看着就看着呗，我们之间又有没什么关系。”
　　季旌道，“没关系？”
　　脸颌忽地绷紧，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紧盯视眼前的女孩，语气很淡，鼻音加重了些，似在压制内心深处的不悦。
　　他复述她的话，“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
　　孟琳察觉他的一丝不明情绪，猜测他曲解了，连忙改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是意思什么？”季旌打断她，“说说，我听听。”
　　“我们不是这个呀……”孟琳双手竖起大拇指，随着互相靠近的动作，竖直的大拇指弯成弓。之后两指碰点，上下点点。
　　季旌看着相互碰点的手势，通常同学心照不宣地默认男女间的关系为情侣或者暧昧不清。心情产生丝微妙，他不语，继续听下去。
　　“我跟你姐是好姐妹，然后你是她的亲弟弟。相当于，你也是我的弟弟。”
　　季旌轻嗤，“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我们就不能是其他关系？比如——”
　　“朋友？”孟琳顺嘴接道，“我们既可以是朋友，你也是我的弟弟。”
　　季旌的眉心显而易见地蹙了蹙，本就冷飕的眼眸忽瞬更冷几分，音线平静，如同普通的问话，“仅此而已？”
　　孟琳触及桃花眼眸中的波澜，似乎蕴藏了难以喻言的哀怨，她下意识岔开视线，暗觉应该看错了。
　　她印象里的季旌，不易悲，无喜，表情始终一幅淡然，决不会这般。

　　“你来找我，有事？”孟琳明知故问，他肯定不会闲得慌来找她。
　　季旌平淡地凝视着她，简单嗯声。手垂拎保温袋在裤缝侧，他提了提，道出两字，“伸手。”
　　眼皮底下，突然多了个专门装饭盒的保温袋，孟琳惊讶地接过保温袋，手上的重量提示里面装有东西，问道，“你哪来的？”
　　“家里的。”他道。
　　“家里？”孟琳惊愣片刻，“季琼雪送来？”

　　季家父母工作繁忙，无暇顾及这对儿女，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是常有的事。曾听季琼雪说过，她幼时发过烧，季旌迈着小短腿在诺大空荡的房子跑来跑去，忙活照顾。
　　湿了冷水的毛巾敷在滚烫额上，没隔多久换掉，一次又一次，来来回回。
　　直至挨到父母傍晚归家，被季父抱在怀里，脑袋晕涨的她恍恍惚惚看见他的膝盖破了皮，稚童特有的白嫩肤色已清晰可见泛起红肿。

　　“她巴不得全部的时间用在学习上。”灯光映照着颌线弧度的清晰刚硬，季旌了解看透的语气，“再说，我姐会下厨么？”
　　孟琳一哽，高中的季琼雪确实不会。但，季家父母忙于工作，料定不会，除季琼雪便想不出了。
　　她的神情变换躲不过季旌的眼睛，他暗自觉得好笑又有点蠢，面上却仍波澜平静，依旧瘫着张脸。
　　他忍下抬手揉她脑袋的冲动，缓缓出口， “我请假了。”
　　孟琳上下不留痕迹地打量，他不像身体不佳的样子，偷偷地松了口气，问，“你请假出去忙什么事情？”
　　季旌抿唇不语，定定站立在她眼前，曜瞳泛着漆亮。
　　孟琳没等到回答，视线落于保温袋两秒，半开玩笑道，“你该不会就为了这？”
　　本以为他会沉默或者反驳，然而，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男嗓窜进孟琳的耳畔。

　　“嗯。”

　　孟琳惊愕半晌，“别逗了，你们的班主任怎么可能随便给你批假，一定是有事情。”她坚定道。
　　季旌，“我名次没滑过。班主任给我一次免费请假的机会。”
　　孟琳惊得说不出话，还能这样？
　　她试图在他身上找出编扯的迹象，奈何一无所获。
　　孟琳不禁好奇问， “岂不会乱了套，又不是只有你能保持名次不变。如果平常考倒数的人，照常发挥，永保末尾宝座，这也算么？”
　　“不算他们，算的是年级前50，保证一个学期不滑出。”季旌语气照常，平淡无浪，“目前为止，班里只有几个人可以。”
　　他仿佛在简述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不值一提。
　　孟琳心下愕然，季家学霸基因不容小觑，季父季母科学研究院，季琼雪江城第一高中。她不太明白，季旌怎么会中考出了意外，来了这所普通高中。
　　“这个饭盒，是你做的？”
　　季旌点头，鼻音嗯了下。
　　孟琳的心尖忽倏一颤，看了看拎提着保温饭盒，恍然想起食堂遇见季旌。
　　“我准备出食堂的时候，还看见你在排队。”孟琳不可置信，“即使你请假，也至少会晚自习结束才回来。”
　　“不用这么久。”他道，“那是他们，不是我。”
　　孟琳喃声问道，“你吃晚饭了么？”她顿了顿，“在家吃？”
　　“嗯。”
　　食堂准备排到他时，自动退出队伍。去了教师公寓批了假条，校门口附近有共享车，扫了辆骑回家。
　　随便冲了澡，给她做饭后，自己先尝了尝。
　　孟琳道，“季旌，以后不用这样了。”
　　即使朋友间关系好，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以名次不滑年级前50保持一个学期，换来的随时请假的机会，一次性失效。别人求之不得，他就随意浪费了。

　　“可惜了。”孟琳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声音极小，但季旌听见了。

　　薄唇陡然张了张，无声。

　　不可惜。

　　吱呀——
　　洛梓听见椅子摩擦的动静，从课本中扬起脑袋，瞥见孟琳课桌上的保温袋，一眼认出是饭盒。“他哪来的？”
　　她拿过来，脱褪外层白蓝色的保温袋。
　　圆柱形的饭盒外壳通遍珍珠白，瓣瓣桃花零零散散撒落，□□相织，中央印贴强力保温四字。
　　“他请假给我——”孟琳倏地转口，“他有事请假回家，顺便带给我。”
　　一句话，将季旌的刻意为之，藏了起来，改成了，他只是顺带而已。
　　“我们准备出了食堂，不还看见他在排队打饭吗？”洛梓疑惑道。
　　孟琳，“我们走后没多久，他就离开了。”
　　洛梓沉默两秒。
　　碎片一闪而过∶她站在孟琳身旁，听见季旌的话，大概意思是让孟琳好好吃饭。而孟琳，不以为然，匆匆道了别拉着她走了。
　　“你不觉得他请假的时机很巧么？回学校还专门给没认真吃晚饭的你送饭。” 洛梓别有深意，“你们之间真只是单纯的朋友？他不免对你过于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还记得有次体育课，季旌陪你跑完操场，你腿酸痛，季旌给你送维生素C……”
　　孟琳细细听着，胸口涌流难以言喻的情绪，逐渐缓过神，僵硬地浅笑辩解，“季旌这个人，别看他平时冷冰冰的，其实，他对身边亲近的人很照顾。”
　　“初一认识他姐，也是那时候跟季旌产生了交集。不经意间过了五年，认识这么久，他对我好点很正常。”
　　“所以啊，不要乱想。若换作你，他也会这样对你。”
　　洛梓秀眉微拧，“真的吗？”
　　“不然呢？”
　　孟琳反问，无论是梦境亦或现实，目前为止，都没想过陪她后半辈子的伴侣会是季旌。

　　叮铃铃——

　　晚自习三的铃声响了，今日的晚测卷从前面传了下来，课代表坐在讲台位置上，看着他们渐渐坐回座位。

　　洛梓拉上保温袋，放在她们座位的中间，道，“回宿舍吃？”
　　趁着教室没有完全安静，同学陆陆续续从门口走进来。
　　孟琳刚想点头的动作顿住，腹部的饥饿感依旧未消，饭盒勉强够俩人。回宿舍可能不够分，她道，“不了。”
　　洛梓明白她的用意，低声说了句，“好。”

　　她们挑了馨思园灯光黯淡的角落，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在草丛旁的石泥地面。

　　幕夜泛星月，花花草草作伴。

　　“快点快点，饿死啦。”洛梓摸摸肚子，催促道。
　　孟琳先前只用了零食充饥，此时也饿得不行，“知道了。”
　　况且，她很好奇，盒里装了什么菜。
　　孟琳动作迅速拆开保温袋，餐盒共三层，饭菜仍有少些热气。依次出现在眼前的是，糖醋丸子，红烧茄子，白米饭。
　　星眸闪划过轻微的惊诧，两道菜无一不例外地符合孟琳的口味。
　　凑巧么？
　　洛梓看着菜色及扑面而来的香气，不禁夸道，“哇，弟弟厨艺不错。”
　　“尝尝味道怎么样？”孟琳拿出保温袋里用一次性透明膜包裹的勺叉，问，“勺子？叉子？”
　　叉子比勺子方便，所以，洛梓拿走了勺子，“我勺不起来的菜，你叉给我。”
　　孟琳笑了笑，把白米饭分成两半，“你这边，我这边。”她夹了块糖醋丸子，“来，帮我试试毒。”
　　洛梓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了，边嚼边竖起大拇指，有些含糊不清，“好……吃……，你也，吃吃看。”
　　“嗯。”
　　孟琳之前尝过季旌的厨艺，有时候连她都自愧不如。
　　高挑挺拔的身姿，冷淡漠然的俊颜，良好的家世，思维灵活，厨艺精湛……
　　老天仿佛独偏季旌，她在想，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能除了话少，性子冷罢。

　　不一会儿，饭菜被她们解决了，收拾好残局。

　　她们快步来到距离学校小花园附近的厕所冲洗饭盒，时间已经不早了，估摸再过五分钟，晚睡铃便会响了。

　　内部结构的不锈钢极易冲洗，很快她们离开了。

　　一眼扫望，高一教学楼上的教室几乎灭了灯，唯有盏二楼间教室上刻亮着的灯此时熄了。

　　孟琳脚步不自觉停止，她记得，那是季旌所在班级的教室。

　　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呢？

　　答案揭晓了。

　　整栋楼陷入黑暗，楼梯口走出一个人。

　　季旌。

　　他没看见她，孟琳也只多看了几秒，听见洛梓问，怎么了？

　　“没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