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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除夕 ...

  •   林杰再次入梦已经是晚上了,奶奶在供桌前放好供养,虔诚地拜一拜,口中念念有词。这叫拜家堂,要在年夜饭前请祖宗先吃。她拜完后,又招呼父亲、叔叔和堂哥来拜,家里奶奶最讲究这些,年年不误,对祖宗十分恭敬。

      年夜饭摆满了一大桌,很丰盛,还有一大盘形状漂亮的饺子,林杰包饺子的手法是和母亲学的,两手虎口一对一挤,饺子就饱满严实。大人们热闹地聊着天,小杰已经吃饱了,坐在那里,偶尔夹起一小根青菜,放在嘴里慢慢嚼。

      奶奶看吃的差不多了,要去煮早就做好的手擀面,母亲想起身去帮忙,奶奶摆摆手说不用,要自己做。奶奶做饭的手艺不如母亲,但手擀面是她的得意作品,被她的孙子称赞为最好吃的面。

      面条很快下好,奶奶招呼大家都去盛一点,都吃的差不多了,每个人的量不多,面汤里一小绺,浇上一勺调好的葱花酱汁,清爽美味。奶奶说,这是讲究,这面条叫“钱串子”,吃了来年富裕。

      手擀面的面条没有经过晾干,面汤呈现出一点浓白色,浇上料汁也显得浑厚。

      吃完面条又聊了好一会,酒都喝了好几瓶,小杰这时虽然有林杰陪着,但又不能说话,手里捏着一颗瓜子,无聊地偶尔磕一颗,听他们说话。

      天色已晚,外面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渐渐密集起来。叔叔带着堂哥要出去放炮竹,父亲也站起来,今天喝的不少,脸上满是红晕的酒色。

      他叫母亲和小杰:“我们也出去看看吧,放完了鞭炮就该回家了。”

      奶奶放下杯子道:“这就回去吗?”

      父亲点头,说:“回去吧,也挺晚的了。”

      “早点回去也好,天很黑了,路上小心一点。”奶奶叮嘱他。

      除夕夜一家人会在一起吃年夜饭,叔叔一家守岁后就直接住在正院了,但正院房屋有限,所以小杰一家会在吃晚饭后回家自己守岁,等第二天初一再过来一起去拜年。

      其实大家都回避了一件事,三家人住得都很近,每年却都默认让叔叔一家留在正院过年,而让小杰一家回去。不过是奶奶偏疼罢了,但谁都没有揭开,连父亲都没有有过任何不满。

      一家人收拾好,出门看放炮去了。小杰这个年龄,过年还是一件很有趣热闹的事,她站在一边,看叔叔和父亲提了一大串鞭炮,走到院子里去铺在地上,叔叔点了一根香,蹲在地上远远伸出手去,堂哥就在他身边,一边兴奋地看一边随时准备跑。

      那香一点,震耳朵的“噼啪”声响起,父子两个就像兔子一样赶紧蹦着跑开。小杰站的远一点,捂着耳朵笑得开心,这一刻,大概就是年味最浓的时候了。

      林杰看她高兴,也露出一点笑意。李家在文清城住了几代人,故旧都在这里,住的都不远,过年期间也热闹,光是初一拜年就能走一天。

      除夕夜里,人人都在家中守岁,外面只有放鞭炮的人才出来,一家人走出正院,母亲拿了一些水饺带回去,小杰在月光投下的幽光中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大人们觉得每年过年就是那样,忙得很,她才过了几个年,每年都是难得的新鲜。她只觉得过年就是这样,好几年后才意识到,这样的过年流程有什么不对。三家人的院子是挨着的,每年奶奶爷爷却留下叔叔一家,让小杰一家吃完年夜饭后自己回家守岁。爹娘从未说什么,小杰也就毫无所觉。

      奶奶实在可以算是个干练要强的人,爷爷木讷,除了读书读的好没有别的擅长的事,家里的大小事一向是她一把抓,带大了三个孩子,又教了两个孙辈,个个都教的不错,李家这两代人能有出息,确实应该算她一大功劳。只是她这一辈子,操的最多的心就是在叔叔这个小儿子身上了,哪怕他年过三十,早已成家立业,有妻有子。

      回家后,弟弟很快就睡了,一家人小声地聊着天,母亲絮絮地说着家里的事和过年的安排,都是些小细节,父亲听着,偶尔说几句。

      外面的鞭炮声不停,小杰困意上涌,抬手打了个哈欠。

      “困了?”母亲说,“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小孩子睡得早,哪有精神守岁,小杰点点头,走进里屋。

      从她上学开始,母亲就让小杰自己睡了,她睡眠质量好,几晚上过后也就适应了。也就是从那开始,小杰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她和林杰的相处时间也大多在这里。

      林杰坐在她书桌前的小凳子上,看着母亲给小杰掖了掖被角。母亲出去后,小杰转过头来,她这会又不困了。

      “姐姐,你好像总是在我在爷爷奶奶那里的时候出现,好几次都是吃饭的时候哎。”

      林杰挑眉,这小孩比她想的还要聪明。

      小杰裹着被子动了动,侧过身来抱怨:“有这么多人在,我都没法跟你说话”

      “现在不是可以了吗?”林杰看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像个蚕蛹子,这样想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林杰敷衍自己,小杰语气有点抱怨地撒娇:“姐姐!”

      “你不睡觉啦?”林杰凑过去摸了摸她的发顶。

      “等一下嘛。”意犹未尽的兴奋把刚刚涌上来的困意赶走一点,“我想再和你待一会儿。”

      林杰坐得离她近了一点,像刚刚母亲做的那样把她垂落的一点被角掖回去:“你还记得我之前是怎么说与你的见面的吗?”

      “你说这是一场奇遇。”小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她现在正慢慢开始旺盛的学习期,词汇量也在拓展,这个词还是从林杰口中学到的,充满了说不出来的奇妙魅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与你见面,但,既然是奇遇,应该有它不一般的意义吧。”林杰说道,“或许上天认为,我们这时候需要彼此。”

      此时的小杰,在相伴中还感觉不到什么,林杰却是有一点隐隐的关于答案的直觉。她生命中一些耿耿于怀的东西,虽已随着岁月平静下来,但终究是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除夕夜的炮竹声一夜都不会停,浓浓的节日气息萦绕在这座小城里,夜渐渐深了,小孩的手半蜷着,神情放松,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夜深了,星子疏落的时候,小杰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许是上学时每天早起留下的印象,竟觉得好像到早上了要起床了,等真正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尿意憋醒的,难怪梦里在找茅房,却怎么都找不到。

      屋子里一片漆黑,屋外是更浓重的夜。她穿着母亲用旧衣服改的睡裙,拿起床边有玻璃罩的的煤油灯,小心地点燃,提着去方便。

      走到茅房,把灯挂到墙上,小杰提起柔软舒适的睡裙,站在茅坑上不知怎的发愣了一下,看着漆黑的坑洞,鬼使神差的,她没有蹲下去,而是就站着任由水柱泻下,消失在坑下漆黑的空间里。

      “我也能站着尿尿。”

      小杰似乎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笑了一下,打了个哈欠,又提着灯回去睡了。

      夜色深沉,小小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是初一,简直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小杰跟着爸爸妈妈一上午都在外面拜年,串了不知道多少家。

      她走在街上,昨晚和今早的鞭炮碎屑在路面上能铺出一条红地毯,人们喜气洋洋地在路上走,两拨人一相遇就是一阵“过年好”的祝福声。

      街上遇到的每个人似乎父亲母亲都认识,这个时候才能看出家里有多少老朋友老街坊。许多人小杰不认识,还有些人只是看着面熟,就一律跟着父母说过年好。还有几次碰到小杰的几个好朋友,就凑在一起玩一阵。

      去别人家拜年,大人们寒暄,老人看见孩子都会热情地给他们糖和小橘子吃,走过几家小杰的口袋就满了。

      这一上午热闹地过分,小孩开心的一上午林杰却一直没有出现。

      一上午近处的人家都走遍了,下午就要走稍远的地方了。中午回家简单地吃了顿饭后叔叔很阔气地租了车,带着一家人去远处的故交家。

      从年前开始林杰就频繁地出现,足足陪伴了她十天左右,天天都在,今天最开心的一天反而一直都没有出现,到傍晚回家了才姗姗来迟。

      父亲今天下午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一位老师今年在这边过年,上午没有见到,回来后又专程去了一趟,所以小杰一家半路下了车。等他们回到正院,晚饭已经准备了一半了。

      母亲去厨房帮忙了,桌子上已摆了两盘凉菜,小杰捻起一片香肠放进嘴里。刚好婶婶端过一盘煎好的水饺来。

      叔叔看着她笑:“这是刚学的一手,看看水平怎么样。”

      林杰走过来,手搭在小杰的肩膀上,小孩悄悄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了一个只属于两人之间的暗号。

      水饺是昨天下的,剩下的水饺煎一煎是家常的吃法,小杰很喜欢。不过这盘水饺煎的实在一般,虽然没有破的,但明显的火候不匀,有点地方还有点发黑。

      “刚学还不错,以后多练练就行。”奶奶说道。

      不巧的是,母亲很快又端了一盘煎水饺过来,她动作麻利,手艺也好,饺子热腾腾的,表面煎出金黄的脆壳,油亮亮地散发着香气。

      婶婶表情有点不好看,笑笑说:“还是嫂子手艺好,我就做不出这样的。”

      母亲也没想到她突然要下厨,弄得对比尴尬,放下盘子说:“都是慢慢学的,你们平时都忙,没空琢磨罢了。”

      叔叔笑着帮自己媳妇圆场,也好像是因为这个小插曲第一次发现这盘剩水饺竟有这么多的功夫在里面,而不是理所当然的,“这玩意其实不好煎,这样面面金黄的,嫂子是怎么弄的?”

      “就是控制着火不要大了,多倒一点油,慢慢煎就是了。”母亲简单解释了两句。

      “不是什么大菜,一琢磨还真需要功夫的。”叔叔感慨道。

      这件事到这就算翻篇了,婶婶也就偶尔做了这么一个菜,真正掌勺还是要靠母亲,桌子上的盘子已经摆的七七八八了,母亲转身回厨房:“还有两个菜,很快就能吃饭了。”

      林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停留在婶婶身上,眼神有些复杂。她知道这个并不亲近的长辈正在驶向她未来的命运,哪怕她的命运与人无尤。

      小杰抬头看了姐姐一眼,但林杰没有注意,顺着林杰的目光,小杰也看向了婶婶,她对这个婶婶没什么好感,母亲不喜欢她,说她很邋遢,人也不怎么好,不过小杰也不太在意。

      林杰的目光也没有关注太久,她照旧坐到小杰身边,大人们在聊天,小孩只能坐在那听着不感兴趣的话,有时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林杰单向地跟她说话,大多是跟她回忆自己记得的过年时的事。

      “李奶奶的小儿子在南方工作,每年过年都会给她寄来南方的椰子糖。现在想起来还是挺好吃的。”

      “马奶奶总会给我塞很多小零嘴,平时有好吃的也喜欢给我,她家过年酥糖最多,你现在应该不是很喜欢,但长大一点后又喜欢了。”

      她现在刚刚经历的事经过多年的时光滤过,又通过回忆的方式反馈给她,好像是同一样东西又从一个她完全想不到的角度再看一遍,有些信息有一点出入,有些是她没有很在意的细节,不知怎么又从记忆的深层翻了出来,但更多的,还是自己都说不出来的自我的感受。

      等最后两道菜上齐了,众人都已酒过三巡。母亲摘下围裙,坐到小杰身边。

      小杰凑过去,有点腻歪地跟母亲小声说哪个菜好吃,让她快尝尝。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候小杰意识到了性别不平等,她觉得男女除了上厕所不一样没有区别,奶奶偏心是错的,等她慢慢长大,她会发现父权制造就的不平等是系统的,无孔不入的,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正确也难以撼动的,那时她会更愤怒,更有意识去抗争。同时,她模仿男性,拒绝“小女生”装扮的行为是有反抗意味的,是她无明确意识的抗争。但用回避女性身份、模仿男性的行为来抗争本身也是错的。
    李家是个兄弟姐妹友爱、子女孝顺、明事理的家族(笑),这就是个披着民国皮的现代故事,很多不平等是隐晦的,也没有极品的亲戚,节奏有点慢,只是程度差别,没有本质区别,依旧让小杰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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