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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终章 ...

  •   林杰又回到了她熟悉的卧室,她从床上坐起来,把厚布窗帘拉开一条缝,阳光就迫不及待地倾泻下来,打在她脸上,明亮、温暖。

      她起来穿好衣服,站到窗前,地上的光芒从窗帘的那道缝一直笔直地延伸到房间的另一面,又顺着墙壁的踢脚线折了一下,继续向上延伸。

      她“刷——”的一下拉开了窗帘,阳光充盈满室。

      她走出房门,陈妈冲她打招呼:“早啊,林小姐。”

      “陈妈早啊。”她颔首微笑。

      “今儿确实早。”陈妈嘀咕了一句,“好像从半年前开始就没这么早吃早饭了,最近好像又变回来了。”

      林杰一愣,半年前是她刚开始在梦里见到小杰的时候。

      “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睡不长了吧。”她开玩笑说。

      陈妈一直把林杰当小辈看的,她一撇嘴拿手指隔空点她:“你才多大啊,正是好年纪呢,可不要胡说。”

      林杰笑着应是,走过去和她一起摆饭吃饭。

      等她开始工作的时候,陈妈贴心地给她送来一杯茶,无声地放在书桌远端。

      她的书桌现在摆得特别满,到处都是参考书籍、资料和便签——她的新小说已经动笔了。

      不过她面前的两篇是杂文社评,按理应归属于“剑生”的稿件。

      “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投稿了,不过,一向严密隐藏身份的她破天荒地接受了《新风》杂志社的访谈邀请,是给“剑生”的邀请。

      这次面对面访谈安排在下午,版面不大,时间也不长,但编辑杨峰十分兴奋,他终于要见到“剑生”的真面目了。

      郑秀安还叮嘱他稿件写完要交给他亲自审核。杨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听到地点竟然在对方家中,感到很震惊,要知道,“剑生”一向神秘,地址信息是一字不露的。

      他按着地址走进胡同,这片小楼的租金并不低,看来“剑生”家境不错,莫不是大家族出身的有志青年?他边走边猜想着。

      等找到纸上的门牌号所在,杨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陈妈,知道是林杰的客人,请他进来。

      这屋里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木制的桌椅上放着手工绒面的坐垫,深棕色的漆有些旧了,屋子不大但能看出主人的严谨简朴。

      书房的门开了,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士走出来,同样是简单规整的的打扮,但显得很有涵养。

      杨峰下意识认为这是“剑生”的夫人,他一直以为“剑生”应该和自己年龄相仿,原来笔下犀利的他是个中年人。

      他客客气气地开口问好:“夫人您好,我是《新风》杂志社的编辑,今天与剑生先生有约……”

      “剑生”只给了地址,却没有给真名,或许今天他能得知他的名字。

      林杰只是笑笑,打开书房门:“您来的真早,请进吧。”

      杨峰一手拿着帽子走进书房,书房也是和客厅差不多的装潢,占据一整面墙的木制书柜里摆满了书,或横放或竖放,里面还有许多夹杂着纸张和自制的便签卡片。另一侧是一张大书桌,左右各放了一摞书,也不甚整齐,俨然是正在工作的样子。

      书房中间摆了张茶色玻璃的小茶几和两把椅子,是为今天的来客准备的。

      这位夫人竟也跟了进来,书房里并没有别人,她自如地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伸手示意:“请坐。”

      杨峰呆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大脑产生反应时,他已经机械地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他似乎还在寻找“剑生”,直到最后他的眼睛才不可置信地落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这座有着规整家具的小楼,这间堆满了书籍的书房,是属于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中年女人的。

      “您是剑生?”他艰难地开口。

      明明这间屋子没有任何女性化的提示,没有插着鲜花或者假花的花瓶,没有太太小姐们喜欢的时兴花纹的桌布——完全就是一个文人的家,一个作家的书房。

      他想起了“剑生”文章中逻辑清晰的说理,一针见血的文字,还有他自己对他的那些想象——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狭隘的小丑。

      “是的。”林杰从容地回答他,“我同贵社合作多年,也许你会更熟悉我的另一个笔名:青鸟。”

      眼前这个女人身板瘦瘦的,头发盘的一丝不苟,露出额头,下颌微方,显得坚毅有力,整个人坐在那里有一种沉静的气质,像一个强大的母亲包容一个后辈。

      ……

      送走了杨峰后,林杰拿起了桌上的两篇文章,这两篇前些天就已修改好了,但她一直没有把它们寄出去。

      她总是把署名“剑生”的稿子压在书的最下面,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写好信封——明明家里只有她和陈妈两个人,她在躲谁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稿子折好,放进写了地址的信封里,交给陈妈,语气平静地交代她:“还是照旧送到邮局寄出去,这是邮费。”

      陈妈答应一声,把信封塞进衣袋里,挎着常用的篮子出门了,她要去买菜,送信才是顺带的。

      今天这个编辑还算是友好的,等访谈发出,估计就没有人会认真看“剑生”又写了什么吧?

      《新风》杂志常会刊登一些能引起讨论的文章,并刊登一些读者来信的节选,从前她以“剑生”之名写作,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反馈,有赞她的说“笔下生辉,字字珠玑”的,也有说她“离经叛道,满纸空言”的,她还曾和某位评论家因为见解不同,用文章在同一版面互相驳斥了两个来回,好不恣意潇洒。

      最有趣的是,这位评论家正是对她的小说不屑一顾的人之一,声称绝不看青鸟的文章,尽是女人写的伤春悲秋的无聊之言,是“浪费纸张之作”。

      或许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到那些或赞同或反对的真诚的反馈了,那位评论家则更不必懊恼说不过她了,剑生本就离经叛道,如果是青鸟,那就更不必看了,毕竟,谁会和女人聊政治呢?

      但她就是想打碎这一切,想摘掉面具将他们狠狠嘲弄一番。

      说到底,她再也不想躲在一个男人的名义后面了,这简直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事。

      她拒绝了做父亲的乖乖女,拒绝了做一个男人的夫人,现在竟然自己立了个假人把自己写的文章挂在他的身上来装饰他?

      她想起了小杰,那孩子平视着自己,坚定地说她一定要走,说她不想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也是她的少年时代,那时的她一往无前,闯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她或许真的年纪大了,林杰暗自嘲笑自己,她从没有忘记那些事情,却要随着年岁增长失掉那些无所顾忌的勇气吗?

      或许现在遇到的一些事,由小时候的自己来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一开始在梦中回到过去时,她还认为这不是一个好梦,现在,她却无比庆幸她能遇到过去的自己。

      不仅是她给了小杰支持,小杰更给了她无限的启发。她想,她再也不会让过去不愉快的一切伤害到自己了,她真正释然了。

      而且,如果她曾经历风雨,那她尤其应该感谢过去的自己,因为她坚定勇敢地坚持到了现在。如今回头看去,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

      ……

      小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校园,她仔细地打包好所有要带的行李,有母亲给她的小木盒,有她这些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生活费,有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推荐信、成绩单和毕业证书,还有她要带走的书和一些衣服,她把它们都装进自己的旧皮箱,然后牢牢扎紧——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姐姐,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她回头跟林杰说,然后把订好的火车票仔细地放进随身的双肩包夹层里,这个夹层里还藏着一张她偷偷留下的母亲的照片。

      “好。”林杰点头。

      她走过去伸手搭在皮箱上,“一切都会顺利的。”

      确实是顺利的,父亲以为她在学校,乔老师以为她还会过几天再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会离开,也没有任何人能猜到她会去哪。

      她走进车站,放下行李检票,那个穿制服的大胡子丝毫不会关心眼前的这个女学生要独自去哪里。

      站台上呜呜泱泱的的人,所有的陌生人都将去往自己的目的地。

      等火车行过长长的铁轨,上京和文清城的距离就会隔开一切来自家乡的探寻。

      小杰握着林杰的手,她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由远及近,最终,这个钢铁巨兽停在了自己面前。

      身边的人开始和送站的亲友告别,小杰回头看了看家的方向,只有群山隐隐。

      人生匆匆,天地广阔,许多时候,一别就是永远。

      “姐姐,”小杰回头,却见林杰没有跟上来,她心里一沉,脚步停下。

      她的姐姐依然没有动,只是在原地看着她,像她从前一样,对她报以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小杰心底有了隐隐的答案,这让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林杰含着笑摇摇头:“恐怕不能了。”

      两个人其实都意识到,这场梦,要结束了。

      小杰眼中漫上一层泪光,“往后十七年,我还会经历许多事,对吗?”

      林杰点点头:“我们小杰,已经足够勇敢,足够优秀,去面对任何事了。

      我爱你,你知道的。”

      其实人能得到的最大的肯定,就是来自自己的肯定。漫漫征途,有一个人永远肯定你,支持你现在、未来做出的一切决定;回首过去,又能绝对相信自己,面对未知的前方,自然能坚定自己的方向。

      小杰一生,有两个人可以永远爱她,不顾一切世俗现实地爱她,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自己。

      这场奇遇没有改变任何曾经发生、将会发生的事,但有了自己的陪伴,这条路会温暖许多。

      小杰露出一点笑容:“谢谢你,姐姐。”

      林杰温柔而欣慰地笑着,冲她挥挥手,眼里也有泪光闪烁:“去吧。”

      整个站台,人群来来往往,世间的别离相聚在此地最多。

      或许有人会看到,一个女学生提着箱子站在火车的站台上,凝视着前方的人群,仿佛有无尽的留恋和深沉的情感。

      但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那是只有小杰能看到的一个人,是与她极为相似的面容。

      那是永远与她同在的,她的姐姐。

      小杰转身走向车厢,眼里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心里却升起一股勇气。

      站在车窗前,她还是回头向林杰招手,火车开动了,两个人目光相对,最终越拉越远。

      火车鸣笛声渐远,林杰知道,她陪着她的小孩走过她曾走过的路,又送她去往她曾经的选择,路途的每一步都没有改变,但已了却一切遗憾,满心光明。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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