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抱抱你》田硕

3、姐姐

　　小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睁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林杰看着小杰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不禁笑了，之前自己看自己的的别扭隔阂也消散了许多。

　　毕竟，还有谁比自己更值得信任呢？

　　小杰看到眼前的女人蹲下来，温柔又认真地打量着自己，她也打量着对方。

　　“你是谁？”

　　林杰略一思索，态度很坦率地回答她：“我是长大后的你。”

　　“你是我？”小孩睁大了眼睛，“你是……李杰？”

　　她一顿，还是点点头“没错，我就是你，你也是我。”

　　小杰只觉得十分惊奇，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顺着就接受了。

　　林杰继续引着小杰说话：“我今年三十五岁，你呢？”

　　“我六岁。”

　　林杰向厨房眷恋地看了一眼，“娘在忙，我陪你好不好？”

　　小杰眼中满是新奇：“你真的是我？”

　　林杰点头。

　　眼前这个女人瘦瘦的，长得和母亲很像，梳着平滑的发髻，侧边插着一个用的光滑的木梳固定，衣服是没见过的样式。这让小孩产生了探究的兴趣。

　　“那……我长大后会做什么？”

　　“会写作，写很多故事发表，还出了几本书。”

　　小杰简直惊呆了，“哇！我会写书？！”

　　“对，没有失望吧？”林杰逗她。

　　小孩眼睛亮亮的，“会写什么书？”

　　“小说，”林杰想了一下，解释道，“你可以当做故事书，等你上学后会学到，以后你会很喜欢这类书。”

　　“可我还没上学。”

　　“明年就可以上学了，在东城小学。”

　　“你怎么会知道？”小杰现在还不知道小学的名字，只是母亲说过她会上小学，堂哥李启这时候也才刚上学不久，为着他上学，祖母好一通准备。

　　“因为我上过呀。”林杰笑眯眯地说，“你会喜欢学校的。”

　　见她说的这么笃定，又想起娘最近也常常说自己很快会上学，小杰心里充满了期盼。

　　她又问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情，林杰没有详细跟她说，只说要保留一点未来的快乐，让她自己去体验，引得小杰在地上蹦了几下。

　　“对了，”小杰突然想到，“你也是李杰的话，我叫你什么呢？”

　　这样自己念自己名字还有些别扭。

　　这个问题把林杰也问住了，她仔细想了想，看着小杰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一瞬间有了答案。

　　“叫我姐姐，可以吗？”

　　可能是受母亲影响，林杰长大后对温柔坚韧的女性总是多一份好感，而且她成长过程中恰恰没有“姐姐”这个角色，就算是和小伙伴在一起，她也是很有主意的那一个。因此，她有些期待地等小杰的回答。

　　似乎是看出了这份期待，小杰点点头。

　　“好，姐姐。”

　　林杰伸出手，把小小的自己揽进怀里，开心地抱了她一下。

　　林杰身上只有极淡的皂角馨香。现在这个年代人们还很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不过——小杰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很快，母亲和女佣陆陆续续端了好几个菜到正屋的大餐桌上，众人也就离开了之前支起来的小牌桌，做到餐桌前准备吃饭。

　　女佣出来叫小杰和堂哥去吃饭，而后又匆匆进厨房帮忙。

　　小杰抬头看身边刚出现的姐姐。

　　林杰跟她解释：“我发现只有你能看见我，他们都看不见。所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的，但他们看不见我，所以你不能表现出我在你身边，明白吗？”

　　小杰想了想，承诺可以。

　　两个人并排往屋里走去，挨得很近，林杰的手就在小杰的肩膀旁边。小杰从小就是个成熟懂事的孩子，她答应了就真的没有和林杰再说过话。

　　等孩子们入座，一家人也就差不多全了，满满一桌菜鸡鸭猪肉俱全，如果不是老太太不喜腥味，还会做一道鱼，虽说是自家人吃饭，但每次都不会失了待客的牌面。

　　老太太满意地看着这一桌子菜，问佣人：“菜都齐了吗？小云忙了这么久，让她快来吃饭。”

　　“小云”是在说母亲，母亲的名字叫“林云”。作为老太太自己选的大儿媳妇，母亲在家事上一向是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的。

　　一会儿佣人来回话说母亲那里还差一道小炒，很快就好，让大家先吃。

　　姑父把茶杯放到一边说：“这就够吃的了，比外面饭店也不差什么了。”

　　“先吃吧，”老太太笑得慈祥，“今天难得人全，你更是大忙人。”

　　父亲也笑着给姑父倒了一杯酒。

　　姑父对这个岳母一向尊敬，给两位老人各倒了半杯酒。老太太在他倒酒时笑着连声说：“好了好了，我的儿，陪你们喝一点就行。”

　　接着他端起酒杯来开场：“今天端午节，咱们一家子团圆，得先敬老爷子和老太太一杯，祝老人健康长寿！”

　　大家纷纷举杯，两位老人也高兴，端起杯子来浅喝一口。

　　小杰也跟着大人举起自己的茶杯，看着众人的节奏喝了一口泡的淡淡的茶水。

　　每次家庭聚会都是这样，酒桌上要有流程，姑父在外场上经得多，极会把握节奏，是以每次都热热闹闹的，特别有“家和万事兴”的氛围。

　　父亲在一家本地的商行做文书，极少有要应酬的场，父母就从来没教过小杰这些酒场上的礼节规矩，每次这样礼节规矩和血缘揉在一起的聚会，小杰总是被动地跟着他们一起动作。

　　林杰坐在小杰旁边的椅子上，伸出手握住了小孩的手。微暖的触觉传来，小杰趁没人注意悄悄与她对视一眼，心里有一点莫名的甜蜜，大人的说笑声中两个人悄悄守着自己的一点小秘密，这饭桌的一角就成了两个人自己的小空间。

　　这是叔叔存的好酒，酒液澄澈。父亲喜欢高度的酒，和姑父、叔叔顺着酒聊了起来。

　　这时母亲端着最后加的一盘菜上桌，坐到小杰身边的椅子上——也就是刚刚林杰坐的那张。

　　父亲用引起气氛的语气说：“来晚了，我们都喝过一轮了。”

　　母亲跟着笑：“没事，那我单独敬姐姐、姐夫一杯。”

　　姑父半开玩笑地阻止她，“这可不行啊，我们得按规矩走，你不按顺序怎么行呢？”

　　“哦——还要按规矩来吗。”母亲总会迎合着说玩笑话，但往往显得有些局促生硬。

　　小杰在一边默默地吃饭，一边关注着母亲这边。不过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

　　众人又开始热烈的聊天，他们姐弟三人关系都不错，又有意炒热气氛，自然宾主尽欢。

　　林杰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个个略过，他们都是她很近的亲属，到如今，已有十七年未见了。说实话，在离开家后她极少有对这些人产生关于亲情的想象。长大后她就明白，自己对这个大家庭从小就没有什么依恋。

　　祖母还是个身体很硬朗老太太，这样的场景让她十分高兴。祖父不善言谈，只是笑，用筷子的手有微微地颤，这是经年的毛病了。姑姑和姑父近四十岁的年龄，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尤其姑父还有上升的空间。叔叔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正走在他人生中最顺利的时期，婶婶家是做生意的，人又年轻赶时髦，虽然祖母有时嫌她，但在自己的小家里也是得意的时候。

　　父亲平时是不喝酒的，只有一年几次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喝一些。他正仔细地品着这瓶新开的酒。他倒了一点点在母亲的杯子里，让母亲尝一尝。

　　母亲也不喝酒的，但却能品出点好坏来，这点是很为父亲认可的，他的味蕾往往只能有模糊的结果，所以经常让母亲来尝一尝。

　　众人也不急着吃菜，男爷们轮着带酒，找到一个由头就喝一杯，先敬老人喝了几杯，再因着团圆喝一杯，又敬姐夫，再说说家里这些人们都如何努力有成就，话一套一套的。本地酒场上规矩极多，喝酒都是有条有理的。

　　堂哥自小跟着叔叔耳濡目染这些，不过他现在还小，只是听大人吩咐递些东西，这就显得很懂事了。

　　小杰只是看着，筷子不时伸向各个盘子，专心吃自己的菜，但在这样的场合，她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应。

　　母亲也是，哪怕插不上话，也会捏着杯子陪着，被开心的气氛裹挟着。

　　菜很好吃，满满一桌菜，又有很多平时吃不到的烧鸡、牛肉，光吃菜就能吃饱了，但却没有她在家吃饭自在。

　　但现在有林杰陪着她，让小孩敏感的不适应可以有地方躲起来，她捻捻自己的指缝，没有人看到还有另一双手和她的手拢在一起。

　　小孩还是懵懂的年纪，她感觉像有了一个极好的伙伴，两人在自己另辟出的空间里相互依偎，自成一个小世界。这种感觉和母亲给她的感觉还不一样，这是两颗完全相同的心，甚至不用林杰用言语说明，她也能感知到，林杰能真切的感受到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感。这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小杰吃饱后，席上众人还在热切的聊天，父亲喝了酒，更沉浸在大家庭的亲情中，他是真的高兴。

　　凭着小孩的特权，小杰跟母亲说了一声后就离开了满桌的酒气，当然，后面还悄悄拉着林杰。

　　刚刚的觥筹交错中，林杰的记忆慢慢涌来，儿时模糊的印象与眼前的情景相重合，只有身边这个孩子不一样。

　　她的直觉隐隐提示她，这场梦，大概是为面前小小的自己做的。

　　小杰也认为，姐姐是为自己而来的。

　　眼前的女人在亮亮的阳光下有一点虚幻，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林杰抚上孩子的脸庞：“如果可以，我愿意继续陪你。”

　　阳光明媚，下一瞬，又是上京城的一个普通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