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抱抱你》田硕

19、嫁娶

　　小杰快十六岁了，初三临近毕业，走在巷子里遇到街坊的大娘奶奶们都会念叨一句“大姑娘了，比你娘高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实际上，她两年前个子就超过母亲了，但她们每次还是会这样夸一句。

　　今天，走在路上，林杰冷不丁地问她“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她愣了一下，才明白姐姐问的是钟路康，几分钟前，她和他一起出的校门，走了一小段路后变各自拐弯。

　　“我朋友里没几个男生，他算最聊得来的。”小杰歪头看她，“姐姐，你不会也要和她们一样，开始满脑子婚嫁了吧，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吗？”

　　这一年，班里的氛围隐约变了，许多同学是不会继续读高中的，所以，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他们这一辈子要上的学、要读的书就止步于此了。

　　他们只要一出校门，就不再是孩子，而是迅速变成一个大人，要面对成家立业。学校里的朗朗书声仿佛是一种隐形的保护，一旦离开，就要暴露在未知的世界里了。

　　这对男生来说还没有什么，对女生们，却是未知又天翻地覆的人生进程在步步紧逼。

　　女生的小团体里那些私密的话，难以掩藏的少女心思，随着年龄的增长，毕业的临近越来越多。

　　一开始还是一些羞涩的玩笑和大家都热衷讨论的罗曼故事，她们会彼此打趣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朋友之间说一些“你这么漂亮，一定能找个好相公”之类的话，甚至还有暗恋班里某个男生的，这都是女生之间的小秘密。

　　后来，逐渐真的有女生家里开始相看了，订婚了，等着毕业后出嫁了，那些浪漫的，轻纱一样的朦胧美感又渐渐消失了。

　　事到临头的期限在逐渐逼近，女生们的心里开始有现实的忧虑萦绕，她们不再幻想新时代的所谓“爱情”降临在自己头上，而是开始担心父母会为自己相看一个怎样的人，那个人的家庭是什么样的，经济条件如何，婆婆好不好相处，将来的日子会怎样。

　　还有那些心里怀着独角戏一般的暗恋的女生，更是只能自己谢幕，等待未来那一定不如意的消息到来。

　　未知的、又不为自己左右的未来正在等着这些女孩子用余生去赌。

　　这些事发生在身边，小杰不是没有反应的，当“爱情”、“婚事”、“男人”这些词频频在耳边出现时，她也想过自己的，她甚至会在遇到一个观感不错的男生时，下意识地想他适不适合做相公。

　　是，她会考上省城中学，会继续读书，但她不会一辈子待在学校里，只是她的“保护期”比她们长了那么一点而已。

　　姐姐提到的钟路康，她也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那眼前这个男生是她可以接受的。

　　“说起来，我们两家条件差不多，娘和秦姨关系也不错，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我总要成亲，那不如自己挑一个，好歹我们熟。”

　　这样的想法林杰当年也想过，她理解这些其实还是孩子的女学生们：“所以，她们无论是忐忑，是不愿，是害怕，都只能等着未来降临，因为‘总要成亲的’，她们等待，期盼，求神佛保佑，或者积极主动一点去争取，都希望那个结果能好一点，却从来没想过拒绝这个结果。”

　　小杰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这让她想起了她的好友顾良姝。

　　“因为女人一定要成亲，所以在自己家叫‘娇客’，出嫁了叫‘女有归’，所以只有女人用婚姻来划分成年的界限，没成婚的是姑娘、是少女，成婚了才是成年女人。”

　　所以良姝必须成婚，她只有成婚了，才不再是个没有任何权利的孩子，才能通过嫁妆的方式分得她应得的一份家产，才有权力做一个在社会上自由行走的人。

　　“小杰，不要给自己设限。不要后退，不要妥协，你应该有无尽的可能。”

　　“妥协是最容易的，下坠是毫不费力的。”林杰有些严肃地说，“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你对他的好感来自哪儿？”

　　“你不缺有各种闪光点的朋友，品德优秀的朋友，他到底是哪点吸引了你，让你觉得他是与众不同的，可以让你产生一些旖旎心思。”

　　“我想你不至于因为向往什么而把渴望寄托在爱情上，那么，是因为他真的那么与众不同，还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小杰有些愣住了，她努力地思考，人都说“情不知所起”，真的有一种神秘美丽的情感，是不知来处，却那样强大地左右世间女子吗？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真的是一份无法摆脱的魔咒吗？这究竟是自然的，还是人为塑造的？

　　“前段时间你因为英文成绩不好，被他超过了，很是沮丧了一阵。”林杰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你现在还那么在意吗？”林杰进一步问到。

　　小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别扭的感觉，不是因为成绩，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窘事。

　　翻自己的黑历史，也是需要勇气的，她和小杰都是，林杰在心里笑笑，继续循循善诱。

　　“俚语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你觉得这是真的吗？用男女之间的特殊连接是消解不了真正的竞争关系的，它只能用合作的幻想减弱你心里的竞争压力。”

　　一进院门，母亲就端着刚出锅的菜从厨房出来：“快去洗手，这就吃饭了。”

　　今天父亲很高兴，他卖出了他一年前买的债券。

　　这一年行情极好，让他小赚了一笔，算算本金和利息，利率十分可观。

　　他坐在他最喜欢的太师椅上，见母亲进来，喜气洋洋地和她算这一年的收益，并计划着入手新的债券。

　　“看嘛，人还是要跟上时代的。”他满意地把钱收好，坐下开始吃饭。

　　他对小杰说：“省城中学是要住宿的，也算给你多攒一点钱，你努把力，要是将来能考上大学，爹也努力供你一把。”

　　母亲乐呵呵的，“这就计划到大学了，好啊，我还没见过女大学生呢，我们小杰做第一个，那厉害了。”

　　父亲又开始教育小源：“好好学习知道吗，你姐姐小时候成绩可比你现在好，次次是甲＋的，你现在还经常不稳定。”

　　“知道了。”小孩扒了口饭，被说教有点不开心。

　　母亲温柔地笑着抚了抚他的背：“小源现在也知道努力了，向姐姐学习。”

　　吃着饭，小杰又想起了林杰的话，她提了一句：“我们班张娟定亲了。”

　　父亲夹了一根咸菜，像听到太阳从东边升起了一样平常，弟弟稍微抬了下头，期待有什么新奇的事。

　　“女孩子们都大了，娘还觉得你和小时候一样呢。”母亲说。

　　小杰抬头，继续说道：“她说家里让她毕业就备嫁，一年后就成亲，所以她不在乎期末考了，说考多考少无所谓。”

　　听到这父亲才上心：“你可不要学她们，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就这样了，等着嫁人就行了，你可一点不能松懈，省城中学的入学考就剩一个月了，千万不能出错。”

　　我和她们不一样吗？小杰想。

　　“我知道，我肯定会好好读书的。”小杰说，“但，我是不是将来也要嫁人？”

　　父亲挥挥手，“那是以后的事，爹娘不会这么早把你嫁出去的。”

　　他想了想，给小杰描绘理想的未来：“你要真能读出名堂来，做个女大学生，将来不比她们强太多了？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以后肯定是找个自己如意的青年才俊，现在不用担心什么，还早呢，好好念书比什么都强。”母亲这样说道。

　　“她们好多人都怕嫁出去被婆家欺负。”小杰说着想到了什么，“不是也有上门女婿吗？找个上门女婿多好，也不用嫁出去了。”

　　父亲听了就笑她：“哪有好男人做上门女婿的，那得是什么人啊？都是女的家绝后，男的又穷得叮当响、活不下去的。”

　　他摇摇头：“那是极少的，没志气，没尊严，相当于把自己卖给丈人家了。”

　　“那，那找个比自己家门楣低，条件差的呢？有娘家撑着，可以过得好了吧？”

　　父亲只觉得她这是孩子话，什么都不懂。

　　“哪有这样结亲的，女的压男的一头，那日子还有法过吗？从来都是‘娶妇娶低，嫁女嫁高’，哪有女人不想往高里嫁的。”

　　娶妇娶低，嫁女嫁高。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从心底冷笑。

　　娶一个低门的媳妇，就可以得到她的温顺，把女儿嫁到高门，便是一门有益的姻亲。真是一个双赢的模式啊。

　　男人比女人低一头就受不了了，女人的出嫁却是理所当然的，这真是太荒谬了。

　　我当是多大的委屈，所谓“赘婿”，放到女人身上，不就是“媳妇”的处境吗？

　　母亲也笑着跟父亲说：“还是个孩子呢，这种事光自己想想了，没开窍呢，有的小姑娘一提都害羞的。”

　　小杰没有再反驳，她的心再次沉了一下。

　　母亲的话她实在不能认同，命运已经分出可能通向危险的岔路，不说努力自救，难道还要用害羞来回避，毫无作为地等待吗？

　　站在悬崖边，蒙着眼做浪漫的幻想，这真是愚人的大无畏精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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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娶妇娶低，嫁女嫁高”这句话是好几年前刚看小说时从一本古言宅斗小说里看到的，当时一琢磨就觉得封建秩序扑面而来。天知道这些宅斗小说是怎么找出这么多细节来的，构建出比古人还封建的压抑秩序，简直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