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抱抱你》田硕

17、道路

　　那天叔叔借酒劲说了很多话还意犹未尽，执意要在下个休息日两家再去酒楼吃一顿饭。

　　他很感慨地说：“孩子们都大了啊，没想到小杰这么优秀，年纪第一啊，是个小才女了，说出去叔叔也有面子啊，咱家的孩子就是争气。”

　　他拿着酒杯的手晃晃悠悠的，“你们现在都忙了，以后要多交流，你们两个差不多大，以后得相互扶持的。将来不一定谁给谁帮忙，都是助力。”

　　“哥，说好了，下个休息日我请客，小启也想出去吃了，咱们两家以后得经常聚一聚。”

　　父亲知道是弟弟的好意，点头应允。

　　“对了，”叔叔想起来一件事，“听说你们放假了，你们姑父想让你们去吃个饭，跟你们聊聊。”

　　姑父的邀约？这倒是小杰没想到的，说起来，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姑姑姑父家，堂哥应该是去过。

　　叔叔对堂哥吩咐道：“我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了，你们兄妹俩自己安排，你带好妹妹就行。”

　　比起母亲父亲对小杰以保护为主的教养观念，叔叔更喜欢创造机会锻炼他的儿子，堂哥从小跟在他父亲身边，也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对这项要他主事的任务，他很淡定地答应了。

　　“好，我和妹妹商量时间。”

　　吃完饭，他果然叫住小杰，问她什么时间有空。

　　如今的堂哥，也不是小时候欺负她的小男孩了，他矜持地摆出兄长的模样，已经要在这个短程旅途中照顾小杰了。

　　但他实在又比小杰大不了几个月，小杰眼里真的没法给他搭起这个架子。

　　“我都可以。”

　　“那后天可以吗？明天我去订车，然后给姑父捎信。”他安排着，顺口问了一句，“你要去吗？”

　　可以去吗？她从来没有去过车行，除了跟母亲回姥姥家，也极少有要雇车出行的时候，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我去。”

　　第二天，小杰站在车行里面，新奇地看着来往的生意人、脚夫，他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与熟人谈论着行程、交流生意的情报。

　　堂哥熟练的走到柜台，跟掌柜的询问明日要雇的车。

　　那掌柜的也没有轻视十五岁的堂哥，十五岁已经成丁了，他又明显不是第一次办事，那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生意人利落地拨了两下算盘，报出价来。

　　堂哥听到价格觉得合理，点点头付了钱，同车行约好明日的时间，回头一看，小杰正打量着他们安排车辆的木牌架。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见这个小姑娘和小伙子面相相似，掌柜的打趣道：“小姑娘识字吗？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那牌子上写着时辰和赶车的车夫名字，许多车夫不识字，上面更多的是一个简单的代号，小杰点点头还没说话，堂哥冲他礼貌地笑笑，以保护的姿态替她回答道：“我妹妹识字的。”

　　见他保护女眷，知道是体面人家，不愿多搭话，掌柜的遂不再说什么，热情地送兄妹俩出门。

　　出门离开后，堂哥看他文静纤弱的妹妹微微飘起的发丝，心想，小杰在学校里有才气，大爷大娘也宠着，家里端茶倒水的从不让她做。现在的女学生也都厉害，将来定要找个各方面都好的年轻人才能相配呢。

　　他们拐去邮局送信，路上看到卖炒栗子的小贩他还会停下问小杰想不想吃，他带了钱，俨然是个能做主的兄长。

　　翌日一早，马车就在门口接兄妹俩出门，堂哥上车后很是绅士地一手扶帘子一手伸出去拉小杰。

　　这一路他安排得周全，早已不像小时候的样子，兄妹俩见面多交流少，他显出一点知礼男性面对女性的过分客气和拘谨。

　　林杰陪小杰待在马车车厢里，听他们偶尔聊几句天。

　　这简直是男性的通病，林杰想，只要知道对面是一个女性，脑海里关于这个人的所有意识就只剩一个“女”字。

　　这些细枝末节的照顾就像西方绅士的“Lady First”,顾良姝曾和她精准地吐槽过国外的舞会礼节，她评价为“过分体贴，毫无用处，还要女士配合他们，好完成他们的绅士形象”。

　　不过，此时的小杰，关于出行的经验几乎为零，她几乎没出过文清城，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乡下的姥姥家，没有见过火车。她被动地一直生存在家的保护范围里，简直没有多少生存技能。

　　她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和堂哥在另一领域的差距。

　　人们信奉男孩子要历练，要摔打，要走出去，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生活经验。

　　等到了姑父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这里是离文清城最近的丰南城，比文清城繁华多了，路上马车来来往往，还有西洋人建的教堂。

　　姑父家院子颇大，安排了些小的景致，假山流水，院里还有两大缸荷花。

　　姑姑热情地迎他们进来，兄妹俩笑着问好。

　　屋里的装饰也大气，姑父坐在厅上的沙发上抽着一根香烟，见他们来了，把烟摁灭在桌上的玻璃烟灰缸里，笑着走过来拍拍堂哥的肩膀。

　　“好小子，又高了，马上就要超过你姑父了。”

　　“我就说不用担心吧，小启又不是第一次来了，都不是小孩子啦”这句话是对姑姑说的，“小杰应该是没来过，吃完饭带你们出去逛逛。”

　　几个人落座，姑姑笑吟吟地端过来一盘水果：“这是南边运来的苹果，今天刚买来，你们尝尝。”

　　水果已经被女佣切成了果盘，水灵灵的摆在盘子里。

　　和小杰这种瘦高身材不一样，姑姑显得很富态，脸圆圆的，是时人说的有福相的脸庞，搭在膝上的手指也不是露骨的样子，而是圆润白腻的，很有官太太的气质。

　　姑姑和过于书生气的爷爷和父亲不一样，她会说话、能办事，是他们姐弟三个里最有能力的一个，对于姑父，也是难得的贤内助，因此得到他的敬重。在小杰眼里，她是个王熙凤一样的人物。

　　且不说迎来送往的安排周全合适，单姑姑组的牌局就一向是受官太太们欢迎的。这对夫妻，一个在官场谨慎为人，一个在家里圆滑而守底线，简直是绝配。

　　“小启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姑父在孩子们面前没什么架子，表现得和任何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一样，“放到原来十五岁成丁，都可以上战场了。”

　　“省城中学，好学校啊，你能考上，姑父是真高兴。”

　　在文清城这个地方，大多数孩子的学业都是止步于初中甚至小学的，能去省城中学读书，那是少有的读书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就是姑父自己的儿子，也是初中毕业后进了军队。

　　“虽说现在没有科举做官了，但还是会读书的人最好，原来我在部队做班长的时候，有个猛汉子，打仗厉害，军功多，但做到班长再往上就不行了，你要跟长官沟通，要指挥下面的兵，不是自己厉害就行了的，而且他儿子没出息，和他一样，大字不识几个，攒的家底也留不住。”

　　姑父慢慢喝了口茶，“我最佩服我的一个老朋友，他也是家里穷，没办法才当了兵，但人家认学，长官教什么他学什么，回去自己还再琢磨，怎么列队，怎么冲锋。同屋有个识字的，他也跟人家学，才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个不停学习的劲头。”

　　“他现在在邻省做到省长，去年来这边开会，省长长官们想请他吃饭，他推到第二天，先来找我喝酒，要见老朋友。”说到这他哈哈大笑。

　　堂哥也是第一次听说姑父还有这样一位朋友，对这样一步步奋斗成功的经历也觉得十分励志，内心感慨：男儿当如此啊。

　　李家这样的人家，一向最喜欢有志男儿的奋斗故事，他们深信读书的力量，那是他们唯一掌握的天梯。

　　小杰听这样的故事却有一种微妙的隔膜感，有时候她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是穿过军装，上过战场的，也很难想象他会在办公厅里做出可能会影响一城百姓的决策。

　　她所见的姑父，都是在饭桌上，在姑姑身边，在一群长辈之间在“家”的范围之内。

　　娘说姑父是个有见识有能力的人，确实是，小杰能在他掩不住的气质中窥得一角权势的余威和人际场中滚过的从容，像窥得另一个世界。

　　接着姑父又和堂哥聊了他往后的计划，他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还没有摆高姿态，而是认真地想了解这个年轻人关于未来的规划，还试着给出了一些可供参考的建议。

　　堂哥也知道这是长辈真诚的好意，是宝贵的经验，听得很认真。

　　他两手交叉，靠在沙发上：“你们走的路和我们又不一样了，小伙子有目标很好，想考大学就努力去干，在学校里好好学。”

　　他也问起了小杰：“我听你姑姑说小杰也想考省城中学是吧？”

　　见小杰点头，他也鼓励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小姑娘成绩这么好，你爹可为你高兴。”

　　看着眼前两个聪慧知礼的孩子，他不禁生出“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的感慨，他半开玩笑地跟姑姑打趣：“我就说，你们姑姑真是有个好娘家，这样传承的家风才真是宝贝啊。老祖宗说的有道理啊，诗书传家，这个家族才能不倒。”

　　“你看你们爷爷，是前朝的举人，这个文化的根就种下了，成宝读了水师学堂，现在多好，忠恕——人家至少一家子和谐，自己过的挺好的，你们两个孩子也是，将来都有自己的前途。”

　　姑姑忍不住说了一句：“前几年，成宝这么年轻当上了经理，我当时多高兴啊，鸿运商会遍布整个北方，他这是整个市的经理，那时候多么意气风发，你看看让孙娇闹的，这几年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对，没有当时的干劲了。”

　　堂哥安抚姑姑：“姑姑放心，我爹现在也少喝酒了，前些天专门带我去学校看，也和我聊考学的计划，你和奶奶不用太操心。”

　　“好孩子，你姑父说得对，男子汉要目光长远，要往外发展，不要被家里的事影响了。”

　　听姑姑说这话，姑父赞同道：“哎，对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往远看，不要被小事拘住，你只要记着，有什么事家里都支持你，是你的后盾，有什么怕的？”

　　他们好像总觉着堂哥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小杰想，李家从不宠孩子，男孩子更怕宠坏，不吝于锻炼，不吝于闯荡，但到底是当宝贝的，说到底，他们十分清楚什么才是真的好，在资源和关爱上从不吝啬。

　　从进门聊到现在，聊的最多的还是堂哥和叔叔，其实小杰明白，家里的关爱也会受功利影响，他们希望家中的成员过得好，希望他们有前途，他们承担着兴旺家族的使命。所以父亲这个长子远不如叔叔受重视。

　　父亲是老古板，他们却不是，他们会跟着时代走，会改变自己的观念，会向着最有利与家族发展的方向走。

　　所以子弟无论从商，从政，还是从军，只要前途光明，他们都是乐于支持的。

　　但说到底，他们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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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耗尽+过年，更新不稳定了
这章长一点，但这段剧情还没结束，越写山东味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