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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疯女人 ...

  •   等中午小杰回来,陪母亲吃饭,母亲支走女佣,拉着她说早上的事。

      “我真是把他伺候得太周全了,让他觉得什么都是应该的。”她叹息又心寒,“早上给我端了饭,过来收碗的时候看我没吃完就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因为这种事跟我吵。”

      母亲又给小杰多夹了块肉,她的女儿能维护她,还是令她非常欣慰的,但她还是想保护她的女儿,叮嘱她少管父母的矛盾,不要和父亲闹矛盾。

      “你不要真的和你爹有矛盾,让他觉得你对他有意见,和他不一心。”

      她接着说道:“娘没事,这种时候,你还不能太逆着他,我这腰还不敢动,好歹他还能管我,还能给我做点事、照顾我。我真跟他闹起来,他撒手不管了,我怎么办呢?”

      小杰听了心情复杂,没有人在遭遇不公平的对待后不想改变,不想反抗的,但母亲连不满都要谨慎地把握着程度,这使她的抗争显得那么无力。

      她突然就懂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句话的含义。

      林杰也在旁边听着,她看着她最爱的母亲,她依附于父亲,她生病不舒服要靠父亲延医问药,她的家用来自父亲微薄的薪水,她孩子的前途也要依靠父亲来谋划,而她付出的难以计数的劳动却是不被认可的,所以她的挣扎从来都是无力的,除了小杰,没人能听见她痛苦的声音。

      母亲一直承受着身体各处经年的慢性疼痛,就像生活漫长的苦痛压在她身上,让她的身体慢慢弯折。

      但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卸掉了她的力量,让这些痛苦不能向外发泄,只能向内渗透。

      她是父亲的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世界不允许她有其它的身份。

      墙根底下,在正院做工的陈妈正在和叔叔院里新来的赵妈唠嗑,两个人趁着空闲,各搬了一个小板凳,在胡同口乘一会凉。

      “老姐姐,我这刚来不懂,看这李家也是个体面人家,你们院里老太太看着挺和气一人,听说大太太也是个慈善人,怎么这二太太这么……”

      她伸出三根指头:“听说我来之前她都赶走三个帮佣了。”

      陈妈在李家待了许多年,面对新人的抱怨也觉得替主家尴尬,只得安抚她几句。

      “她要求多些你应着就是了,总不会少你工钱的。”

      赵妈摇着蒲扇叹道:“你是不知道,那天也不知道碰到二太太哪根弦了,一点事没做好,瞪起两个眼睛就骂人,好像人家怎么样她了一样,给我吓一跳。”

      “唉,二太太原来是小姐做派了一点,怎么现在看着神经兮兮的。”

      “谁说不是呢!这家先生人倒是很好,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对咱们也很客气。”

      陈妈也跟着点点头,带着一点对儿孙辈男孩子的偏爱:“先生是很好,苦了他和小少爷了。”

      “这么好的一位先生,怎么娶了个这样的媳妇?”赵妈用蒲扇在空中点点,“以后儿子娶媳妇可得好好把关,现在的小姑娘啊,心思多、不安稳。”

      赵妈最后还是被辞掉了,不过,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主人也不再住在这了。

      那天,叔叔的院子白日里冒起烟来,那烟越来越浓,滚滚而上,伴随木料燃烧的噼啪声。

      一个路过的邻居隔着墙一看,危机的不详感顺着脊背升起,他一惊,立刻开始呼喊。

      “走水了——快来人啊——”

      众人急急忙忙去救火,奔忙声充满附近,来了好些人,又有认识叔叔的熟人跑到他工作的商会给他报信。

      幸而火势不大,一桶桶水浇下去,噼啪声渐小,烟气散去,逐渐露出了烧黑的半间屋子。听到火救下来了,奶奶才赶忙去供桌上拜拜菩萨。

      婶婶就在一边看着——那火就是她点的。

      她被叔叔揪住领子的时候还发疯似的骂人,看场面混乱起来,好似才知道害怕,站在一边呆呆地看,不说话也不动。

      慌乱中,没人注意到,她表情痛苦又渴望地喃喃自语了一句。

      “李成宝,你说过你最喜欢我的,你爱我啊。”

      火熄灭了,她才恢复正常,但仍是拒绝交流,面色冷冷的。

      叔叔谢了来帮忙的邻里,又请了大夫来给他明显已经不正常了的妻子瞧病。送走了外人,他颓唐地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双手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个家再想维持表面的平静也不可能了。

      街坊所有人都知道,李家的媳妇疯了。

      即使叔叔还想护着他曾经爱过的妻子,李家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疯女人了,哪怕,是她亲生的、一直当宝贝一样的儿子。

      老太太跟母亲诉说的时候一脸痛心:“你不知道小启现在有多烦他娘,我那天寻思孩子也大了,家里的事也得跟他商量,结果一跟他提起他娘,他就不想说话。”

      “最苦的就是小启这孩子了。”她叹息道,“那天他直接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没有这样的娘!’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这时候奶奶竟显得格外明事理起来了,她说:“我就跟他说,儿啊,你可不能这样说,不管怎样那是你娘!你这样就是我没教好你,让人家说你不孝顺的。”

      林杰听到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小杰转述了好几手的话了,听她模仿奶奶的语气,不禁轻笑一声。

      这两年叔叔家的事大闹小闹从没断过,各人有各人的不平,连带着母亲、父亲跟着跑上跑下。

      小杰如今已经长大,和林杰越来越像,她这两年冷眼旁观,早已不会为这些事动心。

      她也实在厌烦了他们对自己和堂哥的区别对待,母亲总在这个家里小心翼翼地平衡,为她多争取一点重视,但她已经不在乎他们看不看重她了。

      “姐姐,”她现在逐渐学会了自己分析,“他们真的很有种让人讨厌的虚伪,从来不会做绝,比谁都守着隐形的道德规则,甚至外人都不会说他们有什么错处。”

      小杰说的是对的,他们内心其实比谁都明白,内心骗不过去的愧疚不断提示着,他们对这个疯媳妇不是没有责任的。

      老太太是又气又愁,走水第二天,隐隐觉得身上痛痒,接着腰上肋侧起了些红色皮疹。父亲懂些医理,说应该是腰缠火丹,要尽快治,否则越缠下去越是疼痛难忍。

      她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从不讳疾忌医,很是惜命。她嫁得好的闺女立即帮她找了镇上有名的老大夫看病,折腾了半个多月,吃药受罪,病总算是好了。

      这病明显是心病,婶婶自然也加上了一条气病婆婆的罪名。情势所迫,叔叔不得不去做个了断了。

      但他毕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这时依然是很坚定的,他同他的母亲明确表示,婶婶的事他来处理,不许别人插手,这就让老太太一边捂着胸口生气,一边又心疼儿子心疼得不得了。

      最终叔叔也没有休妻,他把婶婶安置在李家的一个田庄上,有两间大屋,又雇了两个农妇照顾,这件事就算彻底了了。

      甚至后来父亲跟叔叔提了一句续娶——在父亲眼里,男人没有一个妻子是不行的——叔叔也没有答应,还给了他的父母兄姐一个明确的回应:

      “小启只有一个娘”。

      孙家对叔叔十分感激,这些日子巴巴地送了不少礼来,更是时不时邀请堂哥来孙家做客。

      堂哥还有点抗拒,但叔叔多加劝导,劝他不要同外祖家生分,自己更是逢年过节常常去岳家拜访,还不时去田庄看看他的妻子。

      如今,他们父子同孙家的联系竟是比婶婶在家时还要频繁了。

      小杰感到很惊异,仔细一琢磨才明白过来,这对翁婿是都放弃了婶婶,但没有放弃这个亲家啊。

      这个家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再多提起孙娇了,这个疯女人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忌讳。

      这个女人最愚蠢的地方,就是竟然相信一个男人会为了她,对抗他的家庭。她只是一株根系浅浅的花罢了,从那家的花园被移栽到这家,那样义无反顾、倾尽所有地去爱一个男人,去依附一个男人,却不想,那个男人来自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他有紧密联系的父母家族,兄弟姐妹,怎么可能为了她去对抗自己的根系呢?

      她根本不是在和婆婆抢男人,她是在和整个李家对抗,这本来就是她单方面发起的一场不可能赢的战争。

      作为纽带的婶婶离开后,堂哥成了李孙两家的唯一联结,孙家表现得百般宠爱,说了许多好话,就是不知道堂哥能领情几分了。

      “两姓之好,两姓之好,婚姻本质还是两家结亲啊。”小杰突然深刻地明白了这个词。

      “不过——”她想到孙家因为女儿没有被休表现出的殷勤和感激,“嫁女的一方要卑微得多。”

      再想到姑姑姑父被当做贵客,母亲在家如半个佣人一样,她觉得很不舒服。

      “难道将来我出嫁后,爹娘也要这样吗?为了让女儿过好一点,把女婿当做贵客?”

      她不禁想到自己的未来,好像有一个深渊,早早等在她未来的路上,狞笑着等着她一步步靠近。

      但想起林杰的样子,她又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虽然姐姐从没有提过,但,她那样平和坚定,有丰富的学识和自己把控的生活,和她身边的女性长辈们大相径庭——也实在不像她所见的任何一个已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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