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抱抱你》田硕

14、妻子

　　这天父亲发了薪水，他坐在太师椅上点了两遍钱，又装回信封里。

　　母亲在旁边跟他细数家里的花费：“两个小孩快该交学费书费了吧，得提前准备出来，这个月是存不下钱了。”

　　他点点头，把信封交给母亲：“放起来吧。”

　　母亲把钱妥帖地放好，家里衣柜有个小抽屉是专门放钱、各种文件和贵重物品的，这几年父亲工作稳定，母亲持家又勤俭，抽屉渐渐满了起来。

　　这个小家在母亲的经营下，总算是有了点家底。合上抽屉，母亲很满意。

　　“小云。”

　　听到父亲叫她，母亲走回去，听他说话。

　　“现在大银行会发行他们的债券，银行业发展这么快，我看这是个大趋势，要不咱们也买一些债券，到时候还有不少利息。”

　　“这行吗？”母亲不了解这些，只觉得个人怎么能和银行这样的庞然大物做生意还能占到便宜呢？

　　她试着劝说父亲：“我们不是已经把一部分钱存在银行里了吗，也有一点利息的，还是好好存钱比较安稳。我听说金融业极易赔钱的，那些银行家哪里会这么轻易地让小老百姓赚到钱呢？。”

　　“你看你，”父亲被泼了冷水，兴致没有那么高了，“凡事先否定，先害怕，时代变得这么快，你老是停留在原地怎么行呢？”

　　父亲挥挥手，解释了两句：“你不懂，债券是有信用的，发给你一个凭证，到期去取即可，不是投机。我们手里还算有点余钱，我观摩学习了很久了，成宝也说可以。”

　　家中虽是母亲持家，但也只是持家而已，若父亲决定用钱，母亲也是拗不过的，只好退一步：“这个月先别动钱了吧，先顾着孩子交学费。以后你若想买债券，也少买一点试试水再看。”

　　“这你放心。”

　　母亲回头看了一眼衣柜：“孩子们都渐渐大了，这几年日子好过了，要多攒点钱，咱们俭省一些，多给小杰攒一点嫁妆，还要给小源留点家底。”

　　父亲还是去买了债券，这个周末他在正院跟叔叔讨论着金融业的行情。

　　“哥，可以啊，你这研究了不少东西啊。”叔叔抽了口烟。

　　父亲把烟夹在手里，在烟灰缸上点一点，“我攒这点钱可不容易，哪能轻易打水漂去。”

　　小杰皱皱眉，她讨厌烟味。

　　男人们聊他们的，母亲则在和奶奶说话，小杰特意坐得远了一点，还是挡不住丝丝缕缕弥漫的烟味。

　　奶奶在聊老家的家常，说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媳妇在家很能干，他相公在城里做长工，跟一个城里的女人好上了。

　　奶奶唏嘘道：“小杨可真是个利索的，尽心尽力，家里上上下下都靠着她，老家里谁不夸一句。现在的人心啊，真是变了。”

　　母亲也跟着感慨：“这个男的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珍惜，不知道谁才真的对他好啊。”

　　父亲聊完了，听到她们的话，扭头很不以为然地说：“不过就是个围着锅台转的女人而已，他在城里见了世面，自然就看不上了。”

　　这话实在是不中听，奶奶皱起眉来训他：“这话说的好没良心！好的还有更好的，人就这么不知足吗？”

　　父亲没再说什么，摇摇头去倒茶喝了。

　　母亲在一旁听着，眼神很受伤。父亲如此贬低这个“围着锅台转的女人”，那在父亲眼里，她又算什么呢？

　　小杰已经不想反驳父亲什么了，或许是她叛逆吧，她觉得父亲已经不可改变了。

　　其实前几年是她和父亲关系最好的时候，她那时刚上中学，一向严肃的父亲和她的交流多了起来，她发现父亲有丰富的学识，甚至，称得上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他常常教她在世事面前多加思考，不要随波逐流。

　　父亲经历过世事变迁，有他传奇一样的生活经验，还常常启发她对很多事物的哲思，这让小杰体会到一种和母亲不一样的感觉，比母亲更宏大、更高一层次。

　　她简直要崇拜她的父亲了。

　　而打破她的崇拜的是父亲不同的态度。

　　随着她长大，随着她年级的升高，父亲越来越愿意和她聊一些有深度的话题，也愿意听她讲话。

　　但他对母亲不一样，他对母亲从来没有同样的尊重和耐心。如果他们父女俩的谈话中，母亲插一句，父亲会很不耐地制止她，认为她十分扫兴。

　　他最常批评母亲的一句话是“你又说不到点子上”。

　　母亲是没有见识的，没有口才的，甚至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所以她没资格说话。

　　这样的事屡屡出现，小杰感到越来越不对，也由此发现了父亲许多狭隘傲慢的地方。

　　“爹这样的区别对待，简直就像个间谍一样在离间我们。”她对林杰说。

　　但母亲又实在是一个过于温柔的人，在这件事上，小杰甚至比她本人还要愤怒。

　　母亲对她和父亲的交流感到欣慰，因为她的女儿长大了，懂事了，有知识有思想，可以和她成熟的父亲交流，她还会安抚小杰，因为对她来说，只要她的女儿能学到东西，就是好的，不管是从父亲那里，还是从其他地方。

　　因为那是她不擅长的，也没有机会得到的，闪闪发光的知识。

　　“在他眼里，是看重你的，因为你是他的血脉，但从来不会尊重娘，娘只是他的妻子而已，妻子如衣服，自古如此。”

　　小杰现在已经不会觉得林杰的话尖锐了，如果连尖锐的话语都不能承受，那面对尖锐的事实，要怎么办呢？

　　“是，我是他的血脉，是家族未来的一部分，我越长大，就越有力量。”她抬起头，抿了抿嘴，“但娘不一样，她是他已经拥有的，陈旧的，注定不会离开的人，他当然可以不在意。”

　　所谓妻子，本质就是一个男人的所有物。

　　父亲会对他在外面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客气，却唯独可以对他的妻子不耐烦和轻视。

　　这样的境遇不是因为她没有能力为自己赢得尊重，而是只要她被一个男人所拥有，她就会跌入这样的境地，有能力的人只是能把自己艰难地拉出来一些罢了。

　　“我可以慢慢上升，我的未来是向前走的，但娘永远停留在那儿，不断沉沦、挣扎。”小杰感到无比的悲哀。

　　林杰上前抱了她一下，姐姐温暖的臂弯让她感到些许安慰。

　　“小杰，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人只能对自己负责，你能帮娘一些，就已经很棒了。”

　　她把头向她的颈窝靠过去：“我记得，姐姐，我知道。”

　　林杰摸摸她的头发：“所以我很庆幸，你那么好学，那么努力，可以从很多渠道得到知识，可以有博学的老师，从书本、从现实见识很多人，所以你才不会被家里唯一的权威所震慑，不会一边服从于他，一边渴望从他那里获取知识和力量。”

　　这天，母亲干活的时候扭到了腰，等小杰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母亲躺在床上，不敢动的样子。

　　她急忙问怎么了，母亲说没事，已经请郎中来看过了，没伤到骨头，只能敷了膏药慢慢养。

　　母亲一不能动了，家里井然有序的生活就改变了。

　　母亲受伤后的第三天早晨，小杰刚从床上醒来，还迷迷糊糊地，就听见父母卧室里一阵爆发的争吵。

　　“说了没什么大事，病都是你自己胡乱寻思出来的，矫情！”

　　“什么叫我胡乱寻思？我说了难受吃不下了又怎么了？”

　　等小杰急忙穿好衣服到主卧时，就看到母亲坐在床上扭过头去抹泪。

　　父亲站在一边不说话，桌上放着半碗没吃完的面条。

　　小杰过去安慰母亲，母亲一手抹掉泪水，一手推她，只催她快去吃饭上学，不要管。

　　不过小杰也差不多明白了怎么回事，见父亲仍在冷脸不语，一副“不与汝辈论短长”的模样，还拿起衣服准备出门。

　　她的怒火一下子上来了，怒斥父亲为什么要惹母亲生气。

　　父亲却丝毫不为所动：“都给她把饭端到眼前了，她又是这个吧，又是那个吧，郎中都说了没事，还想怎么样？”

　　听他这样的污蔑，母亲又气又急，伸出手指着他要辩驳，可父亲何时认真听过她说话？

　　小杰就抢过母亲的话，站在他面前反驳他：“娘本来就胃不好，现在又病着，怎么吃饭还要逼迫她？”

　　或许是太过无理，说不过小杰，又或许是不想和女儿因为夫妻之间的事吵架，父亲不再回答，拿起桌上的半碗面条推门出去，撂下一句话。

　　“不吃就不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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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感觉，恋父情结，本质上是女性对缺失的权力的渴望，对知识和力量的渴望。这也是成为“父亲的女儿”的原因。很多奇怪的心理现象，都能追溯到女性的失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