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抱抱你》田硕

13、怜子

　　母亲说的是对的，在往后的日子里，叔叔确实一直为家庭所累，事业上意气风发的劲头受挫，纵然年纪轻轻得到了经理的职位，但往后再难寸进。

　　婶婶在娘家时被宠着长大，婚事也由的自己，又生下儿子，自以为一切顺遂，但确实生性懒惰，不擅家事，此番彻底引起婆母的不满。

　　她内心极不平衡，只觉能和丈夫儿子过好就行，老太太怎么就屡屡插手。后来更暴露出许多和这个家观念不同的地方来。

　　中秋假闹了一通，连姑姑都惊动了，几天后来探亲时和奶奶好一次长谈，也对这个弟弟更多上几分心。

　　说起来姑姑称得上是个好姐姐了，对两个弟弟都是没话说的。当年小杰刚出生几个月，父亲染上一场来势汹汹的疫毒，竟有高热神昏之像，是姑姑在城里四处打听，延请了一位有名的老中医，又垫付了诊金药费，才使父亲转危为安。

　　当时正是朝廷倒台后不久，衙门不复存在，父亲功名作废，失去了收入，他们家很是艰难，也是姑姑帮衬许多。因此，父亲母亲对大姐也是十分尊重，家中大事也都是姐弟三人多多商议。

　　叔叔性情飞扬一些，在老母亲和长姐长兄面前总被担忧不够成熟，所以一有事也会被多多关注。但放在这个不怎么令人满意的媳妇身上，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天，姑姑回家探亲，母女俩坐在饭厅里交谈，谈着谈着，话题就转到叔叔婶婶身上。

　　“孙娇现在真是不像话，家里的事是一点不上心。他们家之前一直是王妈帮佣，家里的收拾的还不错，现在王妈回乡下带孙子不干了，这个家就乱套了一样。”

　　姑姑放下茶杯和奶奶细数自己帮忙的经历：“成宝说让我给帮忙打听着再找一个帮佣，我给她找一个她不满意一个，第一个嫌话多，第二个说干活不勤快，没一个赶得上王妈，前后找了三四个，左右没有一个满意的。”

　　自己女儿办事一向是极靠谱的，又上心帮忙，奶奶是知道的。

　　“我托的人都跟我说，没见过这么挑剔的雇主。”姑姑觉得自己吃力不讨好，“这些帮佣的人私下里也议论的，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显得咱们家多刻薄一样。”

　　“她找不到满意的就让她自己找，这样不会待人，你这个做姐姐的肯帮忙是情分，她不领情就算了。”老太太显得有些疲惫，但又放不下心来。

　　“成宝叫我不要管她，但我这心里就是牵挂着他啊。”

　　……

　　诸如此类的小事有许多，大都是小杰凑巧听到的只言片语。奶奶心气不顺时会找母亲倒苦水，母亲便开导她。

　　反而是父亲对奶奶的情绪越来越不满，认为老太太性格强势，争强好胜，总挑起事来让自己生气还给儿女添麻烦。

　　小杰也听到过父亲同母亲抱怨：“老太太总要争理，好像什么事都是她对，一定要争个‘我对你错’。”

　　其实父亲何尝不是一个喜欢争理的人呢？总是老夫子的做派，同母亲讲理，同奶奶讲理，自以为自己明白而蔑视这些世俗中的凡人，每每把奶奶惹急后，母亲忙去安抚，他却不领情。

　　“姐姐，我不想去正院。”小杰又一次跟林杰抱怨。

　　林杰抬手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不知不觉小杰都十二岁了，只比林杰矮半头，不再是小女孩了。

　　“我陪你，像之前一样，吃完饭就离席，我们俩躲到书房去。”

　　小杰扁扁嘴，不情愿地去拿外衣。

　　母亲见她出来，招手叫她，捋捋她长长的辫子，在她头上笔画一下：“我看现在的小姑娘流行长一点的浅红色丝绳扎头发，结成蝴蝶结的样子，很好看，要不要给你买一根？”

　　“我才不要。”她拒绝了母亲打扮她的想法，“小女生的样子，我不喜欢。”

　　“小姑娘水灵灵的，多好看，年轻就该好好漂亮漂亮。娘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儿，那时候人人夸。”嘴上这样说着，母亲也没有勉强小杰，孩子长大后自有她自己的想法，转而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你可得好好吃饭，总这么瘦。”

　　母亲有多年的脾胃病，一辈子没有胖过，偏小杰也继承了她的体型，高高瘦瘦的，让母亲总担心她和自己一样，所以对健康问题一向上心。

　　“知道啦。”

　　逢年过节、各个休息日，去正院吃顿饭是逃不掉的事。但聚在一起的人一多，就总要聊些家庭话题，老太太心里总有那些意难平的事，这些不吐不快的话说出来，都是扯不清的官司，倒不如各过各的安稳。

　　偏这些本来与小杰一家不相干的事总要烦到眼前来，次数多了父亲不耐烦了，只嫌奶奶强势事多，讲些不中听的道理出来，火上浇油。

　　母亲拼命使眼色他也不在乎，最后只能母亲尽力安抚老太太，听她那些不如意的心情，时时劝她想开些。

　　到头来，竟是这个大儿媳妇最能宽她的心，表现的最体谅她。奶奶渐渐愈发信重母亲，也为这些年来种种偏心生出些许愧疚之心。

　　这个休息日叔叔一家没来，只有小杰一家，所以只随意地吃了顿午饭，饭后，父亲径自去午睡，母亲和奶奶在说话，小杰在隔壁屋里，敞着门，能不太清楚得听到她们的谈话。

　　前些日子，嫁到城里的小姨有孕，姥姥在乡下，早年又伤过腿，于是母亲去小住几天照顾她，把小杰和弟弟放在正院拜托奶奶照顾。在城里待了三天回家后也没有急着接回来，想趁此机会休息几日。

　　结果婶婶觉得不满，一直都是奶奶专心帮看着堂哥，她觉得是母亲侵占了她儿子的利益，说话阴阳怪气，意在让母亲把孩子接回去依旧自己带。

　　见她开始作妖，奶奶也推说自己精力不够，只能带一个孩子。母亲不愿同这个不讲理的妯娌相争，于是把小杰姐弟接回来，还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带。

　　于是今天饭后，奶奶便拉着母亲聊天，意在解释这件事。

　　“两个小孩从小我也没给你带过，都是你一个人忙。”她语气很愧疚，“现在我又年纪大了，带三个孩子确实吃不消。”

　　这样的解释实在是苍白，但母亲能怎么样呢？她能不体谅，不谅解吗？她能说出哪怕一句抱怨吗？

　　母亲默默给奶奶添了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没事，娘，你还要顾着小启呢，我知道。”

　　她确实是顾着她的大孙子，不想担更多的重担了，所以顺水推舟。

　　王英娘这个老太太，做事从来都是先利己的，此时，她那点薄薄的愧疚一戳就破，只要别人说一句她没错，便可顺杆爬上，抹平那一点良心的拉扯，丝毫不影响她最终的决定。

　　“小启一直跟着我，我也确实放不下他，现在的孩子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上学方方面面都要顾着。”她说完又转去夸赞母亲给自己找补，“两个孩子跟着你一直都挺好，你看小杰在学校这么优秀。”

　　母亲只能低头笑笑来回应，笑得很勉强。

　　“孙娇就不行了，我把小启放给她我是真不放心啊，你姐姐那天去看成宝，就跟我说，孙娇在家里多懒，一叠抹布用完一个不及时洗，最后堆了一堆脏抹布，就在那放着。你姐姐看不下去说了成宝，成宝说一会他来洗，气的你姐姐哟。”

　　老太太叹息摇头，母亲只能宽慰她：“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去，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习惯，孩子们都大了，您老守着孙子就行了，替他们操心干什么？”

　　“你别跟孙娇一般见识，她脑子不正常，别理她就是。”

　　母亲嘴上答应着，心里也实在厌烦了，她的思绪有些飘远，想起曾经的事。

　　她虽是大儿媳，孩子却生得比小叔子家晚几个月，小源没出生时，她和小杰真是不知吃了多少没法说的苦。老太太偏爱就偏爱吧，她能守好自己的孩子就行，只是，终究是觉得愧对小杰，让女儿一起受委屈。

　　之前有一次，李成宝和王老太太吵起来，老太太一时说了气话：“我就不明白了，她有什么好？她对这个家有什么功劳？”

　　李成宝站在桌子一边，撂下一句话：“孙娇生了小启，这就是她最大的功劳！”

　　一句话把老太太噎的不轻，半晌没说话。

　　她却不知怎么也被刺中了一样，心中五味杂陈，像心中有一只小兽醒来，在她的心房里发出幼兽不舒服的吼声。

　　孙娇生了个好孩子，她教养了个好孩子。他们总这么说。

　　这其中微妙的差别实在让她不适。

　　小启是男孩子，只要出生就是好的，小杰却要表现出优秀的特质才被他们高看一眼，才是她的“功劳”。

　　小杰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这么好，凭什么要被他们轻视一等？

　　晚上，母亲搂着小杰，母女两人亲亲密密地坐在床上，盖着被子说话。小杰把自己的一条腿玩闹着搭在母亲的腿上，母亲的腿很瘦，骨头的坚硬包裹在单薄的皮肉里，但很温暖。

　　两个人说起婶婶的事，母亲跟她简单解释了下前因后果。

　　“她觉得你俩占了小启的位置了，不愿意，认为影响她儿子了。”母亲也不是圣人，没必要在孩子面前瞒下所有事，她从前就是把小杰教得太善良了，再这样下去，难道要步自己的后尘吗？

　　“娘，她怎么这样啊？”

　　母亲讽刺地说：“她还觉得老太太偏心我呢。”

　　小杰简直惊呆了：“这……”

　　她脑子没问题吧？

　　她过的什么日子，母亲过的什么日子？一到正院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母亲做饭伺候人，她竟然还对母亲不平？

　　母亲摸摸她的头：“这些事你知道就行，不要管，一个女人要是脑子不清醒，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她叹了一声：“我早就不图你奶奶帮咱什么了，你能好好读书就行。”

　　小杰抱住母亲：“我还是想在娘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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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进入父母线，父母的章节拖了好几天，痛苦。小杰要一点点打破亲情滤镜，看清一切残酷的真实，她不会嘴硬，不会自欺欺人，她的愤怒终会化作坚定的力量。
那个，如果有人看的话，能不能求个评论或者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