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之血》言梦叶

10、第九话

　　“你没有家人吗？”
　　不失柔美的女声，银黑优雅的长裙，绝尘的女子有着一头美丽的银发，和如火焰般耀眼的双眸。
　　她和他一样。
　　有着相同的发色，眸色，或许这个人，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家人。
　　第二次见面，距离第一次隔了整整十年。
　　他和她相见在阴森的塔楼里，她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他，像在看杀人凶手一般。
　　但他并不恼，因为他确实是凶手。
　　虽然他不想，可还是奉那位存在的命令，一次又一次暗害她最重视的人。她理所当然不再用慈爱的目光凝住他，现在她的心里只忧心着她唯一认定的孩子。
　　那个继承这一帝国的小女孩。
　　而刚刚在宴会大厅里的魔族圣女，也露出相似的神情，无比憎恨地瞪向他。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把自己的孩子放在第一位？
　　连缺少人性的魔族也同样——…他在魔族的领地里生活过，在被那位存在阿尔瓦殿下重新找回时。魔族比起星国更为原始，整片土地充斥着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苛刻条件，可就是这样一个族群，也把亲生骨血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魔族人大概想得很简单，他们需要后代，是为了整个种族的延续和发展。
　　那么人类呢？
　　又会拿出怎么样虚伪的理由来。
　　其实他很想告诉这位圣女大人，就像他曾经很想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即使那位存在逼着他动手。
　　“法兰西斯。”
　　他的寝宫，能在深夜里正大光明进来的人只有一个人。
　　“阿芝。”冷硬的轮廓线也只有在看到他最珍爱的这个人时才变得柔和起来。
　　阿芝看不见他，可她的小手还能触碰到他，而他也能将她揉捏进自己的身体里。
　　“父王是不是又要你去杀人了？”半趴在他胸口的少女，低着头，声音透着浓浓的哀愁，“法兰西斯不要因为阿芝……”
　　他不懂得怎么安慰她，只能轻拥着她，下巴抵在她满是不安的小脑袋瓜上。沉韵的气息拂过她的发梢，令她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偌大的寝宫里，他们两个人静静地相偎着，感受着难得的宁静。
　　寒冷的月光下，窗外，目睹着这一幕的冷厉刀身，不作声息地悄然离去，如同他来时那样。

　　夜深了，推开侧窗向外望去，发现守门的侍卫依然笔直地站着，雅哈莉泄气地坐回到凳子上。这下好了，出也出不去，不知道阿芝有没有发现她失踪了。摆弄着桌上的瓷杯，雅哈莉察觉到圣女大人炙热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
　　这个女人，从她们被软禁在这个屋子里，就一直盯着她看。尽管她明白这个女人在她身上寻找父王的影子，可这样老是被人注目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啊。
　　“你叫什么名字？”真的太像了，眼前黑发绿眸的少女简直是亚德里恩的翻版。
　　如果不是清楚阿尔瓦叔叔一定会派人监视她们，雅哈莉差点就要说出真实身份。
　　“回主子的话，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人，只要您喜欢，喊奴婢什么都可以。”雅哈莉模仿着宫女们的口气，乖顺地垂下眉目。
　　“不。这样的低声下气不适合你。”这个少女不是亚德里恩，可她的身上仍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尊贵的，不可侵犯的。圣女目不转睛地睨视着雅哈莉虽显得温顺，却不卑不亢的娇容，端详了半许才拂过裙摆，转身走进了内室。
　　表面平静的雅哈莉，内心竟也紧张得不得了，生怕露出什么破绽。她自认为演技不好，又或者她长得太像父王，以至于阿尔瓦叔叔和这位圣女大人都对她的身份起疑。
　　但长成这样又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谁让她偏偏要像父王，而不像自个的母后般生得一头银色长发，和红宝石般的灿眸呢？就好比那个法兰西斯，俊美得恰似不食人间烟火。
　　再看看窗外，她印象里有一个人的眼睛，也犹如这子夜般美轮美奂。
　　夏至……
　　颔首向后一仰，雅哈莉不甚淑女地伸了一个大懒腰，紧接着亮光一闪，背后的人却不闪不避，仅一手接住了雅哈莉投掷而来的瓷杯，轻易地化开了她的攻击。
　　好身手。雅哈莉暗赞。起初她就察觉到身后有人，于是不动声色，待到对方挨近自己。可没想这人的警觉性比她还高。
　　微弱的月光下，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只觉得那对深沉若海的灰眸似曾相识。
　　对方扣住雅哈莉的手腕，往身前一带，凌厉的掌风直接袭上她的面门。来不及回避的她只得头一侧，被制住的手反身一转，双手交叠握成拳硬生生挡住这一招。瞬间的剧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女人的柔美嗓音，阻止了对方下一步的攻势：“住手，她不是敌人。”
　　从内室里走出的圣女大人，扬起极轻极淡的微笑，转向雅哈莉，了然道：“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依修见过圣女大人。”
　　谜底揭晓，来人不是谁，正是那日在酒馆里遇见杰西卡的调酒师依修！
　　难怪她觉得他眼熟，那一日是在两年以后，这么说来依修果然是魔族的人，而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杰西卡不受伤害！
　　“嗯，部署的人马都准备好了吗。”圣女对依修微微颔首询问，见依修点头，进而又转向雅哈莉，眸色黯然，“不管你是谁，走吧，你和我的亚德里恩如此相像，我不忍心你卷入这场是非中。”
　　她的亚德里恩是躲不掉身为帝王的命运，而这位少女是无辜的，她完全能有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只要她远离王权的是非争斗中！
　　注视着圣女大人绝美的容颜，雅哈莉不禁苦笑地摇了摇头。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可已经太迟了！她已经坐在了这帝位上，有些命运，容不得抗争——…
　　“你们打算夜袭云上宫殿吗？”雅哈莉问，惹来身旁依修的皱眉，“我可以帮你们。”帮你们对付法兰西斯，又或是阿尔瓦叔叔。
　　“不，小姑娘，这是我们魔族和阿尔瓦他们的恩怨。”圣女大人明丽的双眸怜爱地凝视着雅哈莉，走到她身边，双手覆上她的柔荑，“你只要答应我好好的逃出去就行了。”
　　依修会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为了确定圣女的安全，魔族的其他人肯定也已潜入云上宫殿。据古书记载，魔族的人各个都怀有异能妖法，而且由于暗域的环境，魔族之人习惯于黑夜。在黑暗中他们的敏锐性警惕性远远要强于普通人类，所以选择夜袭不奇怪。只是，他们如此冒险，想来也是因为圣女大人的重要性。
　　雅哈莉抿唇，从出生起她的授课师傅便教导她，魔物都是邪恶的，他们没有感情，没有思想。
　　“魔物是低等劣势的种族，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想起小时候躲在门柱后面偷听，几位激进的王宫大臣们在书房殿外的议论纷纷。
　　“对，应该早日上奏陛下剿灭这些祸害人类的低贱生物。”另一大臣也愤然道。
　　“魔物就是该有人类掌控。”其他几位大臣理所当然地附和。
　　她不记得父王听到他们这么说的时候，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那时的父王大概早就爱上了魔族的圣女大人。当父王从书房殿里走出，几位大臣恭顺地躬身行礼，父王却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只是当他发现躲在柱子后头的她时，他才向她走来，脚步很慢，很稳。
　　“雅哈莉，站在帝国的顶端，你要有一颗足够大的心去包容一切。”包括异族的人。
　　同样，如果一个国家没有胸襟去接受其他的族群，那么这个国家也不可能一直兴盛下去。边境邻里的友好与否，直接受其影响的还是平民百姓。战争中，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所有人都是欲望与权力的牺牲者。因此父王希望你——…
　　再想下去，雅哈莉的头就疼了。
　　也许父王什么也没对她说过，这记忆不过是她的臆想。雅哈莉的嘴角不经意地流泻出冷笑。可那又怎么样？现在九星割据势力，她尚不成年，父王就这么丢下她先走了，留给她一个溃不成形的帝国！
　　她的委屈，又有什么人知道？
　　“孩子，你不应该。这样说你的父王。”圣女大人轻叹一声，不顾雅哈莉的错愕，伸出手臂将她圈入自己的怀里，“你知道的不错，魔族的人确实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身为魔族圣女的能力就是拥有祝福和读心术。只要接触到一个人的肢体，便可窥视这人的内心世界。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我见到你？为什么要我面对这些我不想面对的？雅哈莉在心底声声质问，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上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一滴一滴滑落。
　　她哭了。
　　泪水如此的陌生，自从父王死后，母后疯癫，她被父王只是睡着了的谎言，逼上了帝位，她就没再流过一滴泪。她从来不知道要当好一个女王，有那么累，她的累无处可诉。
　　当她发现真相后，才知道父王死了，母后不是去行宫静心调养，而是被囚禁在了古塔的塔楼里，因为母后疯了。
　　“你的父王，他——…”下半句被“噗嗤”剑锋与肉相交的声音阻断，泪眼迷蒙中，雅哈莉眼睁睁地盯着穿过圣女胸膛的剑。
　　在她们的身后，出现了银发红眸的少年。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刀光剑影的相搏声，惊慌人群的尖叫声，魔族的人发动夜袭了，龙都的自卫队也展开了反击。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兰西斯出现在了这里，在依修和她们都没有觉察的霎那间，刺出了这一剑。
　　“为什么！”雅哈莉大声喊着，抱过圣女大人虚软的身躯，一个侧踢飞至法兰西斯的腹部也顺势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银发少年闪过这一记飞踢，旋身，又继续沉着地迎接这厢依修的攻击，手起剑落，见招拆招，从容不迫。
　　“不，你不能死。”血从圣女胸口的窟窿里喷涌而出，染红了雅哈莉墨绿色的长裙，和身下一地的雪白毛毯。
　　腥甜的气味蔓延至整间屋内，诡谲难以自持的怪诞。仿佛一瓶葡萄汁被顽皮的孩童不小心打翻般，浓郁的，久久不散的。
　　雅哈莉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能！
　　刀剑喑哑，冷静对战依修的银发少年，眼角的余光瞥见被雅哈莉抱在怀里，奄奄一息的女人，红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他的脸上还有着温热的血迹。
　　她的血，温温柔柔地溅满了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