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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邪神的游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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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反应真的不是在小题大做。毕竟魔术师和慈善家二人碰见我时,正好是在出发去下一轮游戏的路上————即使他们经验丰富、技巧娴熟,也不能保证平安逃脱的概率有多高:可能一旦错过,就是永远。
可惜我终究慢了半拍,解释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们已经进入了游戏。
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将二人的身影关在里面,在一系列关于“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自我怀疑后,我郁闷地往回走。
————在小事上,人多少有点宽容待己的倾向,俗称喜欢给自身找借口:我一路都心不在焉,反复回想与两位前辈产生误会的起因,再很坦然地,归咎于某牛仔。
不好好走路的下场是我在路口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万幸一声熟悉的“当心”过后,脚滑的我已经被隔着白西服的臂弯扶稳,抬起头,看见了男人的下颚曲线,如假包换属于奥尔菲斯。
“啊,奥菲……”他含笑的眉眼让我回到现实,连忙退到符合社交礼仪的距离,顺便想解释自己的冲撞,却又发现理由有点丢人。
奥尔菲斯的笑意却更浓郁了。他以谈论秘密的莫测神情压低了声线:“缪斯小姐其实不必放在心上,因为,罗伊先生和皮尔森先生,都不会计较的。”
“那就好……”
等我松完了这口气,才反射弧很长地瞪大眼睛:“什么————你怎么……”
他摊手作无奈状,但表情依旧坦然自得:“请相信,我路过并听见,是纯粹的巧合,也请原谅一个推理小说家在日常生活中的敏锐。”
他说得倒好听,但我哪里能好受点!被两个人听见我都觉得丢人了,现在还加了一个奥尔菲斯:我感到自己处于社死的边缘。
接下来我听见奥尔菲斯笑出了声。
我瞪着他。
他转过身去:“顺道的话一起回去?”
我绕到他跟前,发现这位还在笑。
也许是我瞪过去的眼神中“你不许笑”的意味太过明显,奥尔菲斯开始了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把我的注意力转移走(并继续笑):
“说起来,我方才遇到了夜莺女士,她让我代为转告,关于这次庄园年度舞会的安排————嗯,就是这样。”
舞会,西方国家所有社交性聚会中号召力最强、受欢迎程度最高的形式,它在中世纪就已经存在,并在文艺复兴时期进一步发展;它原本只举行于宫廷的夜晚,但逐渐大众中流行起来,如今已成为西方人重要的一项社交生活。
比如我就从奥尔菲斯那里得知,虽然求生者在庄园里面朝不保夕,但居然维持着定期开舞会的习惯。
我个中国人哪里参加过这些,是不是应该知难而退,表示“不来了”————可是参加的话,就能够穿上漂亮的礼服盛装打扮哎……
我便为难地问奥尔菲斯:“那我没有礼服可怎么办?”
“庄园主会给求生者定期发衣服,包括礼服。”他表示这苦恼其实没必要,“否则带进庄园的行李就那么点,磨损后怎么办?”
等不久后见到魔术师和慈善家都平安归来,在大门口蹲点的我终于松了口气,心里的愧疚情绪也消褪了。我开始为接下来的舞会做准备。
————至于那盒倒霉的糖,则被特蕾西愉快地收走,拿去提纯为热武器事业添砖加瓦了;而我,宁可在机械制造的工作台前辛苦打杂,也不愿意从事较为轻松的提纯工作。
每当艰难地清洗手上的机油时,我对凯文的不满就更上一层楼,并暗戳戳地想算这人走运,假如我是监管者绝对要狠狠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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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舞蹈方面,特蕾西虽并无特长,但也是个在盛行舞会的国度里土生土长的女孩,自幼的环境让她对华尔兹的基础舞步深谙于心,总之教我入门没问题。
至于更近一步的,庄园里不还有货真价实的舞女小姐吗?
等磕磕碰碰地把舞步学得差不多后,夜莺女士也将舞会礼服给我送了过来。
我拆开包装一看,傻了眼:“旗袍?”
我没记错吧?目前庄园所处的时代是十九世纪晚期,众所周知大清还没亡呢!这种旗袍要等到民国去了!
而且……我翻来覆去地检查完这件旗袍的款式,它制作工艺是非常经典的古法平裁,由一整片完好的布料一气呵成,没有胸腰省而靠“归拔”技巧做出修身效果,穿在身上,布料就会随着人体的走动而轻盈摇曳,为女性修饰出婀娜多姿、韵味十足的身形。
所以这旗袍怎么来的?不过转念一想,我连自己这个人都是未来的,庄园主神通广大,弄一件今后的旗袍有什么可奇怪的?
况且这布料细节都处理得细致入微,整体是浅蓝紫色的正绢材质,色泽温馨柔和:穿上它就仿佛将满园的紫阳花也穿在了身上。
我对着镜子赞叹不已:怎么会有这么适合的礼服,庄园主倒是有心————但旋即想到自己在欧利蒂斯可是玩命,也就坦然地不会为小恩小惠感恩戴德了。
不过,还得先让朋友看(欣)看(赏)!我换上紫阳花旗袍穿过了紫阳花庭院,往特蕾西的房间走去,一路上芬芳馥郁。
路过走廊的时候,一阵钢琴曲使我放慢了脚步。
我是个词穷且反射弧长的人,所以当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吸引着走到琴房门口时,也只能由衷赞叹一句“弹得真好听”。
琴房没有关门。我好奇地循着音符往里面张望,看见了风从半开半关的窗户吹进来;窗帘是纱质的,于是妙舞神扬,仿佛随着琴声在翩翩起舞;缦纱尽头流苏所指的方向就是钢琴的所在,身姿挺拔的白衣青年正坐在窗户下,指尖弹出了要我无法不驻足的乐曲。
————原来奥尔菲斯还会弹琴,且弹得这么精妙绝伦!我不熟悉乐理,但这种音乐的美已经削平了鉴赏门槛。
我站在他身后听得入迷,无法上前打扰;又在逐渐的沉浸中,不由自主地和着伴奏练习起舞步,仿佛身处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会。
最后一个动作恰好随着休止符落下。我方才站定,奥尔菲斯就转过身,露出了笑容:“跳得不错。”
我这才明白,他早就发现我在后面————要知道,我目前敢跳舞,完全是建立在“以为没人看见”的前提下————而奥尔菲斯站起身,让我清楚地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被钢琴表面反射得完完整整……
由于实在舞艺不佳,当事人觉得丢人;由于不止一次被奥尔菲斯撞见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当事人觉得社死。
而罪魁祸首倒气定神闲地来到我跟前,欠身致意,是标准的邀舞动作:“那么缪斯小姐,是否需要我为你的舞步练习助一臂之力呢?”
他相貌本就英俊,柔和的日光使其更显温润,且轻缓了深刻的骨相后,面容愈发皎洁:总而言之,我很难拒绝。
我回想着特蕾西与泽莱小姐的嘱托,赶紧对他微笑颔首,略微放低了姿态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然而这并不是个浪漫的情节:一支舞很快就结束了,我都不记得怎么跳完的,只记得自己手忙脚乱地踩了舞伴好几脚,原本锃亮的男士皮鞋已经灰头土脸。
奥尔菲斯松开我的手,我的脸颊又热又红:这不是少女怀春的羞涩,而是绝望的窘迫。种种情绪作用下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对不起!我会把你的鞋子打理干净!”
“一点也不必心怀愧疚。”我听见奥尔菲斯温柔且语调轻松地说,“我走近最别致的一株鲜花,怎么会因为不可避免花圃里的尘土而不悦呢?……紫阳花小姐。”
然后他鼓励我在舞会上充满自信地登场,我说,哦,对,我一定要练好。他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又向我微微鞠躬,我们互相道别,最后他离开了琴房,不见了。
我则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自己真的是一株紫阳花,双脚扎根大地无法挪动。
我的内心又经历那一再重复上演的迷惑不解: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去找特蕾西看礼服!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离开了空无一人的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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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女孩眸色璀璨,明若星辰,见到我出现,她欣喜不已地绕着我转了一圈又倒回来:“缪斯,我敢说你是欧利蒂斯最特别的佳人!我要是男人,一定第一个请你共舞!”
被夸谁不高兴,且还是被可爱又伶俐的天才机械师称赞!我乐不可支地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特蕾西,快让我看看你的裙子!”
特蕾西愉快地扎进衣柜里,拿出一件浅金色的礼服去了试衣间。
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更衣室里面一片安静,却不见人出来。我以为她需要帮忙,试着问了一声:“特蕾西?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弄好了已经。”特蕾西撩开门帘,提着裙摆苦笑着走了出来。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游戏天天在进行,求生者遇害是家常便饭,而同样参加游戏的我,一直存活,且没有受伤:这是一种奇怪或者说“奇迹”的现象。
要知道,活到今天的求生者们,虽各有所长,但哪局都得拼尽全力,即使是修机位的特雷西也浑身的伤,这里好了那里又挂彩。————如今穿上露肩的礼服,少女本来细嫩白皙的锁骨和手臂都有深浅不一的淤青和划痕,显得触目惊心。
她对着试衣镜叹了口气,默默地换成了长袖的款式。
看着我胳膊上完好无虞的肌肤,特蕾西眼里流露出女孩特有的羡慕之情。
“从小跟着父亲与机械打交道,我几乎都穿着男孩的裤装,舞会沙龙什么都不是需参加的,可是路过那些厅堂时,匆匆一瞥里面的衣香鬓影,我不是没想象过自己也是光鲜亮丽的一员。”
她垂下眼睫喃喃起心事,遗憾自己不适合心仪的款式:不知不觉间,我的手臂被她轻轻地抚摸着,沿着曲线渐渐从手腕滑到上臂。
于是我感觉到了痒,不由自主地往后躲,她这才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如梦初醒般的恍然大悟。
“对不起!”特雷西松开我,道歉时几乎涨红了脸。
我反握住她的手,拨开她礼服的袖子露出了里面的伤痕:“这些不是不可见人的,它证明了你的才智和勇敢。”
“可是我依旧胆怯,只要同伴受伤,我怎么也无法若无其事地专注在破译上。”
“那是因为你心地善良,具有同情的美德。”
特雷西最终下定决心,穿最初选定的露肩礼服参加舞会。当然,她别出心裁地搭配了长长的蕾丝手套,那些旧伤只能若隐若现。
而我虽然穿的是短袖旗袍,但却多搭配了件披肩,一是特雷西的苦恼提醒了我,或许要照顾别人的感受,遮盖一下为妙,二是(主要是)这年头没空调,我有点怕冷。
但玛尔塔似乎完全秉持“伤痕是军人的勋章”的信念,大方地穿着低胸晚装修饰她的身姿,将一轮轮游戏给她留下的青紫伤痕当作勇毅的证明,而非美丽的损耗。就这样,她以自信优雅的仪态对每一个向她问候的男士点头微笑。
舞会现场的男士们几乎清一色的黑色西服,我想到奥尔菲斯平日钟爱白西服,就用目光在众人中过滤,但却并未见到特别的身影。奥尔菲斯可能还没有到。
而即便在这种放松的时刻,雇佣兵还是没有放下习惯性的绷紧。他不动声色地站到我和特雷西身后,叫旁人看了去,还以为是护花使者。
实际上他正与我核对火/药的配方。我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舞会现场的布置,一边借着折扇的遮掩,回答他的问题。
这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了人群中某害得我丢大脸的牛仔:他正对经过的每一个女生献殷勤,已经到玛尔塔了————按站位顺序下一个就会是我……
那可不行!发现这一点后,我连忙转身对奈布说:“萨贝达先生,能否邀请你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