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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春溪石涧(六) ...

  •   “我的赋先生收到了么?”
      祝央走至裴缚近前,只直直站着,双手叠放在腰前,并不行礼,问他。
      “你的?”裴缚淡淡开口,只两个字,不示悲喜。
      “我默的《长门赋》。”祝央补充道,“先生喜欢否?”
      裴缚自袖中抽出那张叠好的写满了笔墨的纸,两指捏着,向前递着,道:“你默的,还给你。”
      祝央没有接,忙改口道:“我说错了,这是先生的。”
      裴缚递出的手仍未收回,“只默的半篇,也敢拿来送我。”
      祝央眼睫微动,莫名的一股轻风拂过鬓边发丝,她淡淡开口,语间隐隐的委屈之意:
      “这纸只这么些大,又默得仓促,我无暇再去默第二张。江女郎才情斐然,我忧先生看了她作的赋,便不愿再来看我默的了。”
      裴缚似乎不为所动,仍然道:“女郎收回吧。”
      祝央垂眼看向裴缚指尖的那张薄纸,默了几息,终还是伸手去拿了。
      将纸重新握住,祝央抬头再看向裴缚,她只堪至裴缚鼻间,裴缚并未低头,她便只能微仰头与他相视,耳著玉珰垂落在洁白嫩颈。
      祝央这时又问:“先生是不高兴吗?”
      裴缚收回了手,已而生了离去之意,因此便不欲再与祝央多话,他没有回答,跨步欲绕过她,却不妨衣袖被她攥住了。
      他不得已止步,侧头看向祝央,淡声道:“何必如此。”
      祝央放平视线,望向木廊外那一片青碧,她问:“先生喜欢什么色?湖蓝还是青碧?我下次见先生,便着这样的裙裾。”
      她话语轻松,指节间仍是紧紧攥着衣袖,不肯松半点手。
      裴缚见她答非所问,暗暗生了些无奈,对她道:“祝央,松手。”
      祝央这时转过头来看裴缚,只道:“上日中元节,你让我不要跟着你,我照做了。可是我说过不要让江兰叶离你太近,今日小比她有意因你这般张扬,你照我说的做了吗?”
      “将心比心,裴景之,你这般不是在欺负我又是什么?”
      裴缚的呼吸凝滞了一刹,他反问:“你我之间,何时算得上这般亲密了?”
      凭什么祝央就不许有旁的女郎来近他的身。难道他是她的么?
      祝央微弯了唇角,“我们二人不是一直这般亲密吗?那几日我们共居一室,同饮同食,你的衣裳是我替你换的,你的伤是我替你医治的,你的饭食是我替你煮的。怎么,你当真想我亲自将这些都告诉给江兰叶吗?”
      “还是说,你看上了江家门第,有意作江家婿了?”
      “所以想甩开我?”
      裴缚静静望着她,不执一词。
      祝央亦在看他。
      估不清过了多久,或许风吹过三阵,江岸白鹭梭巡了数回。
      “你想嫁我。是么?”裴缚问她。
      “是。”祝央答得干脆,“可先生愿意娶我吗?”
      裴缚探手,将攥在祝央手中的衣袖一点一点扯回来,他冷清的话语随之而响起。
      “能不能,想不想,不皆在你吗?”
      祝央一时未答。
      “你爱我么?”裴缚只问她。
      “爱。”祝央道,“妾爱慕先生,无论先生想要什么,只要妾有的,妾皆愿意奉出。”
      女子自称妾,惟有已嫁妇会如此自称。
      “是么?倘或我要你的命呢?”
      祝央没有说话,只缓缓伸手自云鬟间拔出一根珠钗,指捏着珠子,钗尖锐利,对着自己的脖颈,她把钗递向裴缚。
      “先生可以就在这里,取妾的性命。”
      裴缚没有看祝央手中锐利珠钗,只道:“昔日女郎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可谓用尽手段,今日又怎会甘引颈受戮?这里是督军府,你只是算准了我不会在此地伤你分毫。徒拔下来一根钗,也不过是做做戏而已。”
      祝央仍道:“妾已明了心意,无论先生信或不信,言尽于此。但妾之情切,是真的。”
      裴缚忽伸手拿过祝央手中珠钗。珠钗脱手,祝央眼睫惊得扇动一下,却未想到他是又将珠钗插回了自己发间。
      “女郎的心意,裴某今日在此算是领教到了。江家女郎,裴某日后自会照女郎所言,避着些。”
      “既然女郎说,爱慕裴某心切,裴某也有几分好奇,女郎究竟又有多爱,才能到裴某以身相许的地步。”
      “明夜,清竹馆,裴某恭候。”
      祝央紧接着便问:“如果我去了,先生待如何?”
      裴缚看她一眼,道:“倘若女郎真情深至此,裴缚定当不负,非卿不娶。”
      /

      晚日夕阳渐垂,春溪水漫,汩汩水流搅动着琐碎麟光,沙石铺满整片平地,清竹风动,竹叶纷飞起浮,团团竹林卷在一处,又四散开来。

      这里是春溪,位于江东主郡外郊。

      车夫赶着马车,车轮滚动,碾过马蹄踏过的沙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微提缰绳,马蹄落地,车轮停止。
      秋芷拂开车帘,望了一眼,回头道:“女郎,已到了。”
      祝央点点头,对秋芷吩咐道:“你同我一起。”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祝央第一眼便是看向这大片溪摊,后踏出第一步,她穿的软鞋,足底可感觉到溪石的硬感。
      溪旁不远处有座山,远处瞧着青林满布,只有一条隐秘的石阶小道可供上山,祝央往那处看去,打量了片刻,便打算往那里去,秋芷自然跟在她身侧。车夫则留在原处看守马车。
      石阶上的边角缝隙里已生绿苔,石阶面并不平整,有着大大小小的坑洞,盖因多年有人踩踏,表面平了一些,可供稳步下脚,祝央猜测应是住在这附近的樵夫,日日上山砍樵,方将这嶙峋的石给磨去了棱角。
      踏上二十余阶,隐入了浓林中,于此时正好撞见了从林中小径出来担了满担的布衣老者,似是樵夫。
      老者似未发觉二人,低头看阶往上而去。
      祝央出声唤了一声:“老人家。”
      老者未停,祝央又连唤了两三声,老者方才堪堪止步。祝央忧他负薪在身,不易挪动,便自己快步一步三阶上去,在老者旁,道:“老人家,我欲来问个路。”
      老者看见祝央,观她衣裳华贵精美,心中晓得她定是高门的女郎,便站在原地,预备着回她话:“不知女郎要去哪里?”
      祝央道:“我初至此地,想问春溪可有人家?”
      老者答道:“有几户。一户是我家,就在半山上,有一户在山顶,还有几户在山脚的竹林里。”
      祝央谢过老者,她一个弱女子自然谈不上帮老者担薪柴,辞过老者之后便自己再向山上走去,临走前老者在后头嘱咐了一句:
      “天黑了,林间多毒虫等物,另还有石涧隐蔽颇深,若不慎即坠之。女郎需得小心呐!”
      “多谢了!我晓得。”祝央回话道。
      夜色已而逼近,天边染上点墨,树影渐稀。
      祝央行在前头,问身后的秋芷:“火折子带了吗?”
      秋芷道:“奴带了。”
      “带了便好。”祝央道,她身上也只常备着一支,她担忧稍后天黑,没有多余的火折子匀给秋芷。
      秋芷原以为祝央来春溪,是为了与裴先生偶遇一番,可如今天将黑了,祝央还未生出去意,一直在往山上走,难道裴先生真的天黑还留在这山林里,只等着夜会佳人?
      秋芷心里疑惑重重,但作奴婢的,自然不可去明面上揣度主子的心意,便只好闷声跟着走。
      天终是完全黑下来了。
      隐隐约约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地响在林子里,秋芷忧心会被毒虫叮咬,心中难免惶惶。
      祝央则气定神闲,脚步丝毫不慢,她似是察觉到秋芷的惧意,偏头略扫了一眼,淡声道,像在安抚:“我随身备着药膏,你不必怕。一些虫蛇罢了。”
      秋芷听到祝央的话语,摇摆的心定了些,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忧虑,她便问:“女郎不怕这些毒物吗?”
      祝央回道:“我十岁时,上山玩耍,一时贪玩,不慎跌到了蛇坑里。”
      秋芷听了一惊,未及仔细问清,祝央接着道:“那是条巨蟒,无毒。未曾第一时间便将我毒死。幸而那时我身上带了毒,我把那条巨蟒给毒死了。但坑太深,我爬不上去,便在那条巨蟒旁过了一夜,待第二日家仆上山来寻我,方才获救。”
      秋芷叹道:“女郎真是厉害。”
      祝央没有回应这句话,似是默认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隐约可听见一股低低的哄叫声,像是林间野兽。
      秋芷吹亮了些火折子,仔细观察四周,以防野兽扑过来。
      祝央语气淡淡:“不是野兽,只是风声吹过石涧的缝隙发出的响声而已。”
      秋芷恍然,想到上山时那老者的话,道:“原来如此。”
      祝央的视线定在一处,道:“我们到了。”
      秋芷疑惑,这附近也没有裴先生的影子啊?
      正当秋芷四处搜寻裴缚的身影时,祝央已经轻轻走到了一处山壁旁。
      秋芷抬脚要跟过去,但被祝央出声拦住了:“你别过来,就站在原地。这里是山中石涧,小心些,不要乱走动。”
      秋芷自然不敢再动,乖乖地站在原地。
      祝央一手撑着石壁,一手拿着火折子。自秋芷的那个角度看来,火红的火光照映着她清丽眉眼,无端的显出几分妖冶。然她神情冷淡,又添了分严肃,令人不敢肖想。
      祝央张口往手中的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火亮的火苗霎时飞舞起来,在她水眸中跳跃涌动。
      右手一松,火折子自手中脱落,落入底下无底石涧中。
      “砰”,“砰”,“砰”。
      自石涧中时常传来火折子触碰石壁的响声,几声过后,火折子终于落地。
      祝央低头看去,火光照亮了碰撞的的各处石壁,光滑湿润的石壁上,还沾了些许血迹。火折子最终落在了底部,照出了小片衣角,以及了无生机的尸首。
      石涧中有积水,火光短暂,很快熄灭,亦掩去了祝央眼中暗流涌动的兴奋。
      周围是一片漆黑,祝央淡然离开这处石涧,经过秋芷身旁,对她道:“天色不早,我们下山吧。”
      秋芷一愣,脱口而出道:“女郎不是来寻裴先生的吗?”
      祝央毫不在意回道:“他不在这里。还留着做什么。”
      秋芷见祝央没了火折子,便想将自己手中的给她,怎料祝央拒绝了,“不必,我看得清路,你自己用吧。”
      这次依然是她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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