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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檐畔铃响(一) ...

  •   这一日的府学并不十分太平,至少在散学之后是如此。
      祝央本收整好书册,起身欲离开,离她稍远的江兰叶唤了她一声:
      “祝女郎。”
      祝央便停了动作,向江兰叶那处看去,确定了她是在唤自己。
      “课上我于徐先生所授有处不解,故想向祝女郎请教一二。还望女郎不吝赐教。”
      祝央只好走到江兰叶案前,问:“什么问题?”
      江兰叶并不急着问她,只道:“稍待片刻。”
      不久,学堂中的女郎皆已散了,还只剩下祝央和江兰叶,及随侍的侍女。
      江兰叶挥手,侍女将案上书册收走,再摆上棋盘。
      江兰叶道:“我欲与女郎对弈一局,不知女郎可愿赏光?”
      祝央看了这棋盘一眼,看出这棋的名贵。自然也看出了江兰叶其意不在对弈。
      于是祝央便婉拒了:“我不善下棋。恐惹江女郎耻笑,还是另请他人吧。”
      江兰叶坚持道:“女郎还未下,何故退缩呢?”
      祝央知道江兰叶师承棋鬼黄老,她自己专精毒术,棋艺此类自然只是略知一二。江兰叶此举显而易见,便是以擅长之处与他人攀比,摆明的羞辱之心。她当然不会去下。
      “我说的是实话,棋道非我专项,女郎还是算了吧。”祝央道。
      江兰叶一时未回话,祝央便转过身要离开,身后江兰叶的声音便传过来:
      “——那什么是你的专项呢?”
      “是仗着自己一副好皮相便去恬颜勾引男人吗?”
      江兰叶语气倨傲,满是嘲弄。
      祝央的脚步顿住,肩头青丝静静垂在肩头。
      江兰叶端坐着,她出身江东江家,自小养成的淑礼,行走坐卧皆有规矩。她看着祝央的背影,心中估计她应是恼羞成怒了。
      祝央缓缓转过身,面向江兰叶,面色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仿佛刚才被辱骂的不是她一般。
      祝央问:“所以江女郎是真的想与我对弈一局吗?”
      江兰叶笑了,道:“自然。”
      祝央坐在江兰叶对案,挽袖欲执子。
      江兰叶道:“我执黑,你执白。”
      说着,一颗黑子已经落在了天元。
      祝央道:“好。”便执起白子,落在了黑子旁。
      这一局祝央输得很是凄惨,于棋她只是粗通,大概知道如何个下法。中途她本想再顽抗一番,无果,最终所有棋子都被江兰叶吃了个干净。
      江兰叶落下最后一颗黑子,棋子落地,此局既成。
      江兰叶道:“看见天元的那一颗黑子了吗?”
      “它就好比我,好比江东江家,在这块棋盘之上,能占据天元之位的,也只有它。”
      祝央视线看过去,她语气淡淡,丝毫不恼,“只是时机不同罢了,纵是天元,只要时机所到,一样逃不了被吃的命运。”
      江兰叶恼了一瞬,找出了话中漏洞,笑问:“譬如皋地么?”
      祝央直视着江兰叶笑意盈盈的眼睛,没有说话。
      江兰叶耐心地分析起来,“昔日的皋地不就是正处中部么?占据了三河两湖的地利,还有着丰厚的粮仓,可时机到了,还不是被西北戎余给破了?”
      祝央移开视线,不再看江兰叶,道:“江女郎是因裴先生之事,所以才恼我的吗?”
      江兰叶面上笑意渐渐淡了,“他算什么?”
      “——他的确算不得什么。”祝央接话道,语气冷冷,“不过便是一个空有稽山首徒之名,惯会纸上谈兵,故作清高之态,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小人罢了。... ...”
      江兰叶这时怒道,打断了她:“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祝央眯了眯眼眸,“不是江女郎先说的么?我不过只是将女郎未及说的话说出来罢了。”
      江兰叶问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昨日寿筵小比,你那是什么意思?”
      祝央明知故问:“我怎么了?”
      “你默《长门赋》,当众赠给裴缚又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个啊。”祝央道,“我昨日应是命侍女说得很清楚了,‘以寄我情思’,便是这个意思。女郎还有何要问的?”
      江兰叶道:“你根本就不喜欢裴缚。”
      祝央默了一息,“所以呢?女郎要说的便只有这些了吗?”
      “此局我既嬴了,你便不准再接近裴缚。”江兰叶命令道。
      “凭什么。”祝央冷淡反驳道,“女郎以尤擅之技压我,难道不是欺人太甚吗?”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江兰叶道,“你有何资格来这样对我说话?”
      祝央低头看向案上棋盘,一时无言,她似是真的在思考,自己有无资格,来这样同江兰叶叫板,同江东江氏叫板。
      片刻,祝央问:“他同你下过棋吗?”
      江兰叶扫祝央一眼,冷笑道:“自然。”
      祝央捻起一颗白子,问:“他棋艺是不是很好?”
      江兰叶没有说话,默认了。
      “江女郎,裴缚此人,实非良人。”
      江兰叶听了,下意识便想反驳,却又无可开口。
      祝央接着道:“他或恐这辈子,都不会爱一个人的。若说婚姻,恐怕都是算计。女郎出身这般显赫,焉知他爱得不是你的出身呢?你敢赌吗?就赌有朝一日江家威望不再,他还是否不弃你。”
      祝央未给江兰叶说话的机会,便已经替她反驳了,“你当然不敢赌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来自江家。”包括你的棋艺,你的矜骄,你所有能够恃才傲物的资本。
      “江女郎,此局我注定无可嬴你。但所谓此局的约定,我不会践。”
      “还有一事,我需辩明一二。”
      “我爱他,无论如何。”
      “昨日那半篇《长门赋》,也不过只是其一罢了。江女郎或恐不知,在我至江东之前,我们便已经相识了。那时他身负重伤,是我救的他,我给他换衣,熬药,煮羹汤。”
      “他如何会不念我的好呢?”
      “谁也不能将他从我这里夺去,他是我的——”
      “啪——!”
      一声脆响的耳光,就这么被江兰叶打在了祝央脸上。
      祝央的脸偏向一侧,一时怔住了。

      “恬不知耻!”江兰叶怒骂一声。
      祝央怔怔的,没有回话。
      “女郎!”秋芷快步到祝央身侧,小心查看她脸上的伤。已而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手印,江兰叶显然是用了全力。

      祝央慢慢转回脸,她的手仍叠放着,没有去碰脸。
      江兰叶不欲再与祝央多话,祝央亦无多余可言。
      江兰叶起身离开了。祝央坐在原处,望了眼江兰叶离去的背影,手撑案慢慢起身。
      “女郎,我们还是速速回去上药吧。当心留了痕。奴定将此事禀给女君,让女君为您夺回个公道。”

      /
      祝央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小院,木然地任秋芷为她脸上抹了药膏,之后便道:“你且先做自己的事去吧,我想自己待着。你同阿姊说,晚食我自己用。”
      秋芷小心打量祝央的神色,观她双目有些木木的,像洗尽了万般情绪。
      注意到秋芷的打量,祝央抬眼看向她,“不必这样看着我。我无妨。”
      秋芷心中一阵尴尬,忙应是,便退出去关好门,为祝央留下了独处空间。

      秋芷去了主院,不大凑巧,督军今日回来得早,也在主院同女君待在一处,另小公子和女公子也在,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的。秋芷不便进去打扰,又不甘就这么回去了,只好在院外等着。

      直至将晚,祝容方才察觉到秋芷所在,便叫了她进来单独问话。

      秋芷矮身同祝容行礼,道:“女郎今日在府学,被江女郎给打了一巴掌。”
      祝容闻言,握着巾帕的手攥紧了。“什么?”
      “江女郎同女郎有了些口角争执,江女郎便直接动手,打了女郎。”
      “什么口角争执?”祝容又问。
      秋芷含糊道:“因昨日小比,女郎赠了裴先生半篇《长门赋》的事... ...”
      祝容明白了其中关窍,便不再问这些,问起祝央:“阿央现如今可还好?伤得重不重?”
      “江女郎像是用了全力,女郎脸上已起了红痕,奴已为女郎上了药。”
      “只是女郎神色不佳,心中有些郁闷。她不让奴近身侍奉,只说要自己待着。”
      祝容起身,道:“领路,我去见她。”

      祝容至小院,推开屋门,进了内室,祝央坐在榻上,仍是秋芷离开时的模样。幸而屋内已有侍女点了灯烛,总还不是黑漆漆一片。
      祝央听见脚步声,慢慢抬头,看向祝容,叫了一声:“阿姊。”
      祝容抬手示意秋芷出去。她看着祝央,神情淡淡,眼眸中却似有不忍。
      “秋芷同我说过了,是江兰叶的过错。”祝容道。
      祝央移开视线,她如今还可感觉到脸上那侧是火辣辣的疼痛。但自午时被打到如今,祝央也未曾落过一滴眼泪,甚至眼角也未红过。
      她不是个喜欢流泪的人。
      当初皋地破灭,亲人离散,流离失所,惟有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才会抱紧自己,小声的哭一场。
      今日她只是,只是莫名有些不平罢了。
      “我无事的阿姊。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祝央道,话语淡淡。
      “阿姊会帮阿央雪恨的。”祝容向她承诺道。
      “不用。”祝央拒绝,“我自己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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