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夜谭》刹那变永劫

6、第 6 章

　　一行人回来在下邳住了几日，孙家已经弄清了从垓下带回来的这个周家小公子的来历，自然不敢怠慢。这也让吴夫人不禁感慨起来，原来她的父亲与周忠是同年举明经入的仕，但她父亲在去洛阳途中就暴病去世了，还是靠同行的周忠发的丧，两家算是有点渊源。虽说周家是世代卿相的大族，自家仅在钱塘周围有些薄名，自然来往甚少，但遣人去庐江周家通个风送个信的也不算唐突。

　　“瑜儿啊，你不要着急，安心在我们家先住着，策儿陪着你。我们已经送信往你老家去了，应该过几天就能到。说不定你爹娘已经先回了家，现在也到处找你呢。”吴夫人安慰着心有惴惴不安的周瑜，一面也让孙坚派了些人出去打听消息，看周围可有在寻找儿子的夫妇。

　　不过另外一件事也让孙坚颇为棘手，从回城以来不断有人来报说泗河入冬后水流异常，已经险些搁倒了不少来往船只。孙坚也带着小吏们去河边仔细查看过，河中是有一处流向不对，船只都小心的从旁边驶过，还是有些船像被勾住了似的在那里上下颠簸。孙坚正在琢磨，一个熟悉泗河习性的小吏向他建议：“孙县丞，我觉得这怪流下面应该是有东西挡着了，说不定是沉船啥的，要不我们找些水性好的壮汉，绑了绳子下去探一探。”一说到沉船，孙坚也不由得心惊了一下，脑里回想起周瑜为何会流落至下邳的原因。不由得叹了口气，向那小吏吩咐道：“好，你马上找人来江边查探一下，我回去带个人过来。”

　　孙坚回府上时，孙策正为了打发无聊在中庭里缠着周瑜要他讲京都里的奇闻异事，两人就坐在地上一个侃侃而谈，而一个正是听得入迷。孙坚走进来把两人逮了起来：“走，陪我去河边透透气。”说着就把他们丢上了马。彼时正是入冬，不是下水的好季节，小吏找来的水猫子也在一直骂骂咧咧。孙坚他们的马到江边，这群人也才刚潜下水去片刻。周瑜突然觉得身下的马就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头也默默地低下去了，突然觉得胸口一闷，忙问孙坚：“孙叔叔为何领我们至此？”

　　“好多水猫子，瑜，这不是有热闹可看么？”孙策不等孙坚说话先兴奋的叫了起来，更是驱马向前想要一探究竟。但周瑜这时候却有些颤抖的觉得迈不开步子了。

　　“孩子，别怕，也许没事的，你跟着我就好。”孙坚看出了周瑜的不安，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的马跟着自己并辔而行，缓慢的跟在孙策的马之后。

　　此时，他们突然听河中一声大呼：“找到了，找到了，这下面果然有东西！”一个精壮的水猫子猛的窜出了水面：“太大了，得多找些绳索跟壮牛！”

　　孙坚，孙策已经翻身下了马。而周瑜则几乎是滚下了马来，一路踉跄的跟着这一对父子。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还不到绝望的时候，于是他便站在了孙坚身旁默默的看着众人在水中忙碌。初冬的河风不算太过瑟索，但周瑜依然觉得打在脸上生疼，似乎要拉裂他的皮肤刺进他的筋骨当中，让他疼得四肢麻木不能动弹。孙坚用眼神止住了还兴奋不已的孙策，一手也将周瑜护在了身后。水中绳索均已系牢。“拉！”一声令下，周围来帮忙的农户便将皮鞭狠狠的抽在牛背上，众人也都拉了绳子倾尽全力拖拽耗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见了水中探出之物。众人已可以确定这是艘体积颇大的沉船，可惜太重，仅凭岸上的人是打捞不上来。“那就先把船里的东西搬出来，再拉。”孙坚想了很久，还是下了这个命令。

　　水猫子们不情愿的又潜入了河里。不一会儿便拖出了一箱箱辎重。周瑜顿时已不能呼吸，这些打捞出来的东西如此刺眼分明都是自家启程时带上的，还盖着自家的印。有人拿了斧子下水砸开了被卡死的舱门。这时岸上已经站满了前来围观的下邳民众。

　　突然一个尖锐的小孩的哭叫声从人群中炸开：“是死人浮上来啦，娘我怕！”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便人声鼎沸起来，又朝前涌了过去。孙策也感到了事情不妙，拉了拉身边的周瑜，却发现这一拉不要紧，周瑜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孙策已不知道如何是好，忙摇着周瑜的肩膀：“瑜！瑜！你别慌啊！”可他的声音已经被江边众人之声掩盖，不可辨识了。

　　终于，水猫子从舱底打捞出了身着锦袍一男一女两具已经肿烂的尸体。孙坚喝退了挤在前面看热闹的城民，正准备将周瑜拉过去，但手却犹豫地停在了半空。“瑜儿，你要验一下么？”孙坚问道。此时周瑜已双眼涣散，如失了魂魄一般，竟什么也听不到了。

　　之后周瑜是怎么被带回了孙府，怎么被放上了榻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只觉得两眼迷茫，渐渐的失去了意识。恍惚间，周瑜似乎看到温柔慈祥的父亲与总是眉间有一丝抹不开的愁云的淑静的母亲正相依偎站在他的面前，他急忙向他们奔去，可走到跟前却看到面前正跪着一名女子，不停地朝着他的双亲磕头，额头已被磕破，血珠不住地往下滴着，弄污了一张绝色之脸。“父亲！母亲！”周瑜叫着，可似乎周异跟他的夫人并听不到，周瑜想走上前去，却发现自己跟那三人像隔了一道撞不破的墙。等那女子磕完头，周异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周夫人则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说什么都晚了，你好自为之吧。”周异叹息着向那女子说道，与妻子的身形越来越模糊，最后化为了一道青烟消失不见。周瑜依旧拼命的嘶喊着父母，但却无能为力。跪着地上那女子转了过来又继续向他磕头。周瑜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你究竟是谁？你快把我的父母还给我，他们去那里了？”那女子并不回答他：只不停和着血泪重复着：“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这个债来世我一定还。”

　　周瑜来不及再问，只听得耳边一阵急促的呼唤：“瑜！瑜！瑜！”熟悉的声音，他和那个女子顿时都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