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夜谭》刹那变永劫

5、第 5 章

　　周瑜突然觉得脑后奇痒难忍，睁看眼看了半天却只看见前面一撮黑乎乎的鬃毛一上一下,颠来簸去。反应了很久他才明白了自己正被框在一副宽大厚实的胸膛前共骑于马上，而此时他的后脑勺正抵着一个满是坚硬胡渣的下巴。耳边喧嚣甚大，他费力的探着耳朵听着，一时间一大一小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大，浓重的吴音让周瑜听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在说着什么。周瑜觉得护住自己的手突然空了一边出来，随即就听到啪的一声，像是打在了人后脑的闷响。那个男孩之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嚎啕了起来。大吵大闹之声惹得后面一群慌张人声纷至沓来，淹没了周瑜的思维。反复思量之后，周瑜觉得还是这样假装晕着比较稳妥。虽然一路吵吵闹闹，甚是热闹，但他觉得这下应该是安全了。

　　也不知道这样在马上奔跑了多久，颠簸终于停了下来。没想到情形更加乱起来。一时间幼童的哭喊声，女人的的惊慌尖叫声，男子的大喝声，慌乱的脚步踢得门吱吱呀呀之声，犬吠声闹做一团。周瑜感觉自己被抱下了马，这时他才睁眼瞥了一眼身后。映入眼帘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壮年男子，浓粗的剑眉，铜铃似的圆眼，此时看起来正怒气冲冲的望向一边，并没注意到周瑜已醒。周瑜朝着他视线之所及望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憋屈的似哭未哭的双眼。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似乎藏着两道灼人的光芒，周瑜一时间看得入迷，顿生似曾相识之感。这分明就是那个一声怒吼喝倒了那个疯道士的男孩的眼睛。周瑜想着“啊”的惊叹之声溢出了口。所有人一瞬间都将目光投向了他。那男孩见他醒了，眼睛马上就换了光彩，蹦蹦跳跳的向他奔来，一句一句的大声询问着什么，周瑜久居洛阳听不太懂这样的乡音，一脸茫然。那个男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换成了官话：“你终于醒啦！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周瑜经他这么一说顿觉浑身已经冻得僵硬了，从落水到现在，厚重的衣服还是黏湿的紧贴在身上，已是很久都未进过水米。之前疯道士那么一闹，当时也顾不得这些不适，现在获救后，百般难受便一股脑涌了上来，周瑜已没了力气多说，半天才挤出两个字：“饿……冷……”

　　那壮年男子将周瑜放了下来，马上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块饼，并拿了水囊给他。周瑜也顾不得平时所循礼仪，两手抓过来便狼吞虎咽了起来，险些被噎着，看得旁边的那男孩目瞪口呆连连啧舌。周瑜不禁奇了怪，心想着难道自己动作是太过粗野，落了人家的笑柄，两颊不由红了。但周瑜实在是饥寒难耐，也就不再多想了，打算着吃完了再向他们道谢。而那位壮年男子跟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刚刚才稳住惊慌神色的妇人耳语了几句，不等周瑜嚼完口中的饼，那妇人便拉着周瑜进了大门朝一处厢房走去。周瑜进了屋，那妇人便温柔的摸着他的头说着：“可怜见的孩子，你先暂时在这儿呆着，你这一身衣服再穿着就真的要弄出病了，赶快换了，我去生火，你先在棉被里躲一躲吧。这间房平日只有我跟家里几个做事的丫头进来，你别担心。”周瑜听得一头雾水，只有女人进来，叫自己别担心，这是何解？那妇人看着周瑜还愣着，又加了一句：“可惜我都生了两个儿子了还没个女儿，一时也找不到你这么大年纪的衣服，等会儿我就叫人去给你买。”听到这里周瑜恍然大悟，无力的回了一句：“多谢夫人关心，可小童是个男的。”

　　“啊？什么！”那妇人慌了神：“策儿，策儿，你快给我过来！”

　　这般一来二去，周瑜才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他正借住在下邳县丞孙坚孙文台的家中。那日荒野所遇的男童就是孙坚家的长子孙策。孙策其实不像他父亲，五官都似他母亲一样秀丽精巧。可偏偏长了一双跟他父亲一样的精光大眼，一动起来全是他父亲那样得意的神情。换衣那事没想到真落了孙策一个笑柄。周瑜有些心怀不忿：“明明是孙少爷你眼神不好男女不分，凭什么还要笑话我？”

　　“可谁叫那疯道士一口一个小贱人叫得那么顺口，我还以为他要杀我之前还心软了，给我弄了个媳妇来，免得我这辈子留遗憾。谁知到他是真疯的厉害，居然弄个男的来。”

　　周瑜脸急的通红：“孙少爷你还真笑的出来，当时刀就快落脖子上了，要真砍下去，我们两就只能在黄泉下再互通姓名了。”

　　孙策顽皮调笑的摆摆手：“这不是都安然回来了么。”

　　“当时要不是你突然醒了吼了那么一嗓子，把那道士吓死了，现在也未可知。”

　　“我什么时候吼了？奇了怪了，我怎么想不起来，就记得天亮醒来你跟他都躺着，不巧他死了，你还活着。”

　　“阿策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坚走了过来询问到。这件事如今已闹得整个下邳城人尽皆知了，县丞的儿子失踪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在城外西南几十里外的垓下找到了三个人，一个孙策，一个已死的道士，还有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不过城中人都知道垓下那一带自古以来就鬼气甚重，出这样的奇闻怪事似乎也是在意料之中。

　　“父亲你就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醒来就看见这样看了，再后来你不就骑马赶来了么。”

　　原来昨日入夜，孙策在城中晃荡误了归家的时辰，孙坚一气之下就没有开门，任他在外面把门敲个不停，自己则坐在屋里看棋谱。孙策心中起了逆反，便偷偷晃出了城门，没想到却突然被一个疯道士抓着狂奔去了垓下。孙策的母亲吴夫人着急的要去开门却被孙坚呵斥住回了屋。孙坚看棋谱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已是夜半，大喊不好，这才牵马带着仆从出门四处寻找孙策，之后的事就不再表。

　　“虽然到底那咱们是怎么从那道士手中活出来的我还是没弄清，但好歹我们也生死患难过了，你也别见外，以后咱们就兄弟相称吧，你多大了？”孙策问周瑜。

　　“我今年虚岁十岁了。”

　　“那太巧了，我跟你是同年，你几月生的？”

　　“我九月初九”

　　“我七月十五，大你一个多月，那以后我就直呼你的名瑜了。”

　　“那你就是策兄了”

　　“甚好，一言为定。”

　　道士的死还未定案，两个小童还嬉笑不得。孙坚第二日便叫了仵作前来验尸。仵作仔细检查了，发现尸体一点伤口跟击打的痕迹都无，只是胸前又几条深深的抓痕，看了道士的指甲，明显是自己抓的。孙坚府上几个胆大的家仆跑去看热闹，其中一个年纪颇大的看了道士一眼就惊呼起来：“这不是那个疯子阿丧么？”

　　孙坚马上讯问了这个家仆这个道士的来历。

　　“主人，这个阿丧在你还没来下邳之前就挺出名了啊。以前他也不是道士，就是城东头的鼓书人，老是爱编些神仙鬼怪的瞎话，倒也挺有意思，咱们几个以前都还听过他讲故事。十年前他在城东头说书，讲的啥楚霸王垓下被高祖围困，讲得正在兴头上，学着虞姬又唱又跳，却不小心失足掉下了高台，摔坏了脑袋，后来他就开始神志不清了，跑去当了道士，说跟那啥于吉大仙拜师学到了什么法术，要降妖除魔。这十年来他疯疯癫癫的说什么项羽又投了胎，就在这城里躲着，他就守在城里等着虞姬也投了胎来找项羽，好把他们一网打尽。这疯老头想必是疯病发急了，得了魔怔才把少主抓走了。看他这死法，估计是走火入魔把自己给害了。”

　　孙坚又找了些人来认尸，大家都众口一词。孙坚也觉得合情合理，于是便速速的结了案，自己花了点钱给这老道士买了口薄棺，抬出城草草的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