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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归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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铠掩上房门,怀里的小狼依旧保持着蜷缩成一小团的姿势,看着格外惹人疼。
他暂时撇开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将守约放在床上,揉了揉狼脑袋,温声问:“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守约垂着眼皮,似乎有些畏寒,攥住了铠温热的手,似乎在寻求一点慰籍。
“我……”他开口,声音微微有点哑,似乎是被早晨的空气冻着了,“我好像有点印象了……弟弟的模样,但又好像没有。”
“不着急。”铠在他身旁坐下,回扣住他的掌心,“我也有很多零碎的记忆,拼凑不清楚。这些都可以慢慢来。”
小狼诺诺地点了点头,掀开棉被钻了进去。明明下楼前他已经穿戴好了衣服,可能是清晨的风比较冽,他还是觉得一阵一阵地发冷。
“手这么冰。”铠也觉察到,担心自己病还没好,传染到守约,于是起身,“你在被窝里暖和暖和,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欸——”守约明显不适应突然的远离,小脸皱起来,委屈巴巴地,“阿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睡……”
“我可能还在发烧。”铠迟疑。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病着。早晨起来走了一阵,他其实感觉舒服了些,头没那么沉了,但是乱七八糟的记忆充斥着大脑,又让他有点晕乎。
小狼当即就伸出爪子去探铠的头,有些惊喜:“不会的,已经好很多了。”
比起昨天火炉一样的温度,已经降了不少。
守约终于不再焦虑发烧的事,晃晃脑袋跟铠撒娇:“阿铠陪着我嘛。”
刚说完自己就有些后悔了。不自主的,又开始跟阿铠耍赖了。
明明说好了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多体谅阿铠一些,但是有时候又会忍不住耍赖,或者提一点没那么懂事的小要求。
他总是不害怕跟阿铠提要求。守约想。这有时会不会也让铠很为难……
……但他们是家人啊。
偶尔耍赖,提那些要求,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平时说话总是瞻前顾后,想七想八的小狼崽子,终于还是被养熟了。
“好。”
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铠最终总会这么回答。
人狼两人于是这样坐躺在床上,一个半眯着眼说话,另一个安静地倾听着。
“……好像我经常和弟弟围坐在火炉旁吃饭……他有些挑食,不爱吃蔬菜,总要我看着他,他才愿意吃下去。”守约集中精力,捕捉着脑海中几条飘过的零星片段,道,“我们家,只有我们两只狼。冬天的时候,火炉都不够暖和……后来,后来记不清了。”
守约努力地回想,描述着自己那点记忆,那些画面却像是玩捉迷藏一般,光怪陆离的,不肯一次性呈现出来。
铠认真听完他那些琐碎的话,道:“这些都是你今天忽然想起来的?”
守约不确定道:“今天听完道长的话……想起来许多。但之前也有一些,不像是记忆,更像是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的,有时候也不知道是在梦中的,还是真的发生过……”
铠盯着他。
小狼一副有些烦恼的样子,眉头深深凹陷下去。也说不清恢复一些记忆是让他觉得更好受些,还是增添了他的痛苦。
“守约。”铠注视着他的眼睛,“想起过去,会不会不开心?”
两人凑得很近,似乎再细微的情绪也能被对方瞬间收入眼底。这似乎是种有点具有压迫感的距离,好在守约本就没有想要隐瞒,而是乖乖巧巧地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寻求一点温暖和庇护。
“阿铠,你说,我只有那么一个弟弟,却把他弄丢了。”守约耳朵垂了下来,沮丧,“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哥哥……”
房间中光线昏暗,两人并没有拉灯,稀薄的晨光从帘子缝隙中渗透进来。守约低着头顺着眉,被照拂衬托出一种格外温润,又有些脆弱的感觉。
铠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升起来了。
“当然不是。”他认真道,“守约是一只很勇敢的小狼。你会跋涉万里,去到连一些新军都很忌惮的西域沙地,去寻找你的弟弟,敢与那些人殊死相搏,难道不是很了不起吗?”
守约抬起头,有些愣神。
“守约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能够一个人把弟弟照顾好,会做饭,还会照顾弟弟的挑食,是很厉害的小狼。”
守约被铠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嘴角飘了来,头一缩,把脑袋藏进被窝里。
“而且——”铠顿了顿,“刚加入守卫军时,每次尝试回忆过去,都让我觉得痛苦。”
那段日子实在有点难熬。
铠时常在巡逻时突发头疼,而且往往是战斗到一半的关键时刻。他开始两眼发黑,随后就会有数不清的破碎的片段在他脑海中起舞,他最初能够想起很多东西,甚至每一段记忆都曾出现,只是没办法拼接成完整的整体,每当他尝试着去理解、去组合这些片段时,大脑就会钻心一样疼痛。他想要回想,却又不敢回想。
后来,花木兰为他请了大夫。几帖药下去,似乎真有些管用。头疼发作得越来越少,但记忆似乎也离他越来越远。曾经他记得的部分东西都在慢慢淡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更厌恶记忆恢复时的头昏欲裂。
随着他和守卫军们越来越熟,甚至出现了基地也是不错的地方这种念头后,他慢慢选择放弃了恢复记忆。
他有信仰和归宿了。他有了重要的队友,于是他热爱他们所守护的,也愿意一直守护。
无论过去如何,它们都已经不影响如今的生活了。
“……虽然你的情况和我有所不同。但是同样很厉害。”铠说道,“恢复记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守约却从来没有退缩。”
他掀开点被子,笑着揉了揉狼的小半个脑袋:“所以守约真的很坚强。”
“不过,如果想起过去很难过的话,其实也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他说。
“不要害怕没有信仰和归宿。哪怕失去了一些过去,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珍贵重要的东西。”
守约拿被子半掩着脸,一双琥珀眼盯着铠看。
阿铠他,总是很擅长讲这些很深刻的道理。
而且很擅长安抚别人的情绪。
所以总能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或是自我怀疑到时候,帮他找到一个出口。
“谢谢你,阿铠。”守约笑了起来,“我想恢复记忆……因为我想找到我弟弟。”
“但是我已经不怕没有归宿了。”
他眼睛亮亮的。
那种深不见底的水潭一般的眸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盛满细碎的光。
他的手原来冰凉僵硬,此刻也已变得温暖滚烫。
“因为我有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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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越来越近,转眼间已经大年二十八了。队长一离开,基地里最忙碌的就要属仅剩的女性伽罗了。
虽说是从军之人,在新年这种要事上却同样破讲究,门口要同寻常人家一样贴春联挂灯笼,也得空出个地儿装供神佛的坛子,上两柱香,烧纸,再洗些水果,切些肉摆放着,求庇佑,图吉祥。
按沈梦溪的说法是,从军越久的人有时往往越迷信这些。在这样的时代里,他们见证了身边无数生离死别,也更对于所谓“生命”感到敬畏。
因为有太多的离去,都是无能为力。
按照民间惯例而论,这新年的准备工作在男女分工上是十分明确的——女性承担大部分的活儿,准备祭拜的食物,布置装饰,洗衣物,采购好孩子们玩的烟花。男人一般只负责跪拜,和参与全家性的大扫除。
当然,这惯例在基地里显然是要作废的。
否则肩上责任过于沉重的女弓箭手早就甩脸色回房罢工了。
.....主要也是怕有人罢工,让他们这群没什么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废物的处境雪上加霜。
“我来贴年画,窗花!”沈小猫偷懒之心毫无遮掩,“要我说咱们之前那个春联贴早了,本来该是今天贴的。不过没关系,在我之前努力的学习下,我已经熟练掌握了贴这种东西的技巧!”
“......”众人极度无语。伽罗淡然:“可以,但既然你接了这些细软的活儿,那干脆一并都做了,贴完画后就进厨房帮守约打下手吧。”
“……”沈小猫瞬间炸毛,“别别别!千万别!”
平日里,守约是不需要别人帮忙打下手的。他虽一只手行动不便,但做事麻利,煮饭也熟练。但是过年这会儿不同,饺子、包子馒头要擀面,年糕要糊米浆,还将食材剁得碎碎的做成馅料,准备工作极多,桩桩件件都非常费爪子。
所以沈小猫进了厨房,必然会需要承担很大一部分工作。
“没得商量。”伽罗说一不二,“守约手还有伤,需要一个人打下手。你既不想做些费体力的活儿,那待在厨房也不差。”
“啊——不——”小猫痛苦哀嚎。
一个成员已经安排妥当,伽罗左顾右盼,打算把活儿都布置下去,却发现基地客厅里还有两位缺席——
守约自然是负责做饭,不在场也不妨碍。
“铠去哪了?”伽罗皱起眉,问。
…….
二楼房间里,铠蘸了些墨,起笔。
距离队长出征有些时日了,又临近过年,铠觉得应该给队长寄封信过去。既表示关心挂念,也同她说说守约这段时间恢复的一些记忆。
毕竟花木兰临走前就同他说过,守约若是回忆起什么,一定要同她交代。
他不确定队里其他人是否有写过,但论礼节来说,是每个人都应该写上一封问候的。
再说……
李信给他看的那张纸条上,那行小字提到了书信往来。
可怎么会有“若无信件”的情况?
队长一人远征在外,若是行军有什么重要进展,本就是有必要同城里、同他们说清楚的。
除非——
铠并不想思考那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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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年关,远征在外的女将军躺在临时驻起的军营中,忍着痛,敞着臂膀让军医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