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醉》半两无眠

7、07

　　酒店停车场的风呼啸着灌进衣服里，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味道。

　　谭霄禾看她睡得正香，不忍心打扰，就用毯子裹着，抱起她进酒店。
　　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间房，续到明天中午，跟前台工作人员道句谢，拿上房卡去坐电梯。

　　终于能把压得他手臂发麻的人放在床上，谭霄禾长舒口气，他走到窗户边，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城市，拉上窗帘。
　　仔仔细细，一点缝隙也不留。

　　空调打开不到一分钟，温度还没下来，床上的人被包得严实，热得开始胡乱拽衣服。

　　谭霄禾转身时，入目刚好是露出的小半截蛮腰，精雕细琢的细长肚脐散发着女孩子独属的魅力。
　　他跨三步冲到床边，捏着被子一角朝床边一甩，稳稳遮住剩下的涟漪。

　　张妤朵手脚并用踢着被子，嘴里念叨着“好热，太热了”。

　　他笨拙地按着被子两端，将她捂得密不透风，“别乱动。”
　　“我好热。”
　　“在车里嫌冷，到了酒店说热，究竟哪句是你的真话？”

　　张妤朵脑袋懵懵的，哼唧了会儿，应该是感觉到了凉风，挣扎的力道才渐渐消失。

　　面对面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皮肤很好，白皙透亮，没有毛孔。五官非常惊艳，睡着的样子很乖。
　　毫不夸张地讲，她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孩都漂亮，双眸剪秋水，睫毛很长……

　　谭霄禾收回飘远的思绪，挪开视线，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看脸了。
　　何况她有喜欢的人，那个被她亲昵叫“bb”，因为哄他练就各种花招的前男友。

　　谭霄禾松开手，弯着身脱掉鞋子，把她的脚放进被子里，准备走的时候临时改变主意，到卫生间沾湿干净的毛巾回到床边帮她擦脸，想让她睡得舒坦一些。
　　衣服的话……就这么着吧，他可不想等张妤朵第二天醒来后追着他负责，有理说不清。

　　收拾好一切，确认没有遗漏，留下床头那盏照明灯准备离开，衣服被人扯了下。

　　他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醒了？”

　　张妤朵没有回答，就这么呆呆地盯着他。

　　谭霄禾声音很轻，仔细听，比平时哄妹妹吃药的音调还要暖，“脸帮你擦过了，还顺便擦了手，衣服，你等我走了自己解决。”

　　仍旧没有回答，这呆滞的模样，倒像极了梦游状态。

　　谭霄禾想扒掉衣袖上的手，本就没有防备，当她抓住衣领时，整个人自然是被那股力量给拖上床，压到身下。
　　未等他反应过来，薄软的红唇就印上了他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无法思考，忘了呼吸。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此刻像被无数条藤蔓缠绕、扭曲、撕扯着，藤蔓的枝丫在不断蔓延，试图将心脏抽离到身体之外。
　　抓着被子的手白皙修长，手背上的青筋因克制而饱胀，快要爆炸。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迷惑，跟着欲望沉醉在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洋。

　　在他松开被子，准备给予回应时，温暖突然撤走了。

　　接着就听到她埋在耳边带着哭腔，说：“bb，我真的错了，你别说不认识我，别不理我好不好。”

　　又是那个害她伤心的前任？

　　张妤朵抱得紧紧，她说：“分开这么久，我还是很想你，一天比一天爱你。”
　　“我的狗丢了，它可没良心了，抓得我好疼，你也丢了。”
　　“那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挑战你的底线，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吧。”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的话连不成句，一会儿认错，一会儿表白说爱，又提到什么狗，云里雾里的，谭霄禾听不懂什么意思，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清楚地感受着心口的酸涩。
　　他承认一开始看到她被谢良昱带回家，以为她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所以对她持有偏见。
　　后来相处中，妹妹对她赞不绝口，他也逐渐看到了她身上吸引人的闪光点。

　　可是……她很爱那个前男友。

　　仰面躺了不知多久，等怀里的人呼吸平稳，谭霄禾把她推开，复原被子的位置，轻轻带上房门。

　　宿醉后的脑子睡一觉醒来会很痛，张妤朵按着太阳穴缓解，睁开眼，发现四周是陌生又熟悉的酒店环境，下意识拉开被子查看——
　　还好还好，衣服还在，她除了脑子有点疼之外，没有别的感觉。

　　对了，她昨晚等谭霄禾来接，看到姐姐被客人为难，后来喝了一整杯浓度较高的伏特加，接着呢？
　　啊啊啊啊啊，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究竟是哪个好心人送她到酒店的呀！

　　咦？会不会是谭霄禾？

　　有了这个猜测，张妤朵四处翻找手机。

　　左手边的床头柜上，她的手包静静躺在那里。
　　掏出手机查看，按了两下，屏幕居然没有亮。她长按开机键，等待的几秒钟里已经把各种可能想象了一遍。

　　输入密码解锁，直奔微信。
　　在酒店里，手机信号很差，微信转了很长时间的圈圈都没反应过来，她连上无线网，未读消息嗡嗡震着掌心。

　　拉到最上边，置顶位置果然有消息！

　　谭霄禾：「睡醒了联系我」

　　短短六个字，张妤朵反复斟酌，开心了好久。
　　昨晚真的是他送她来酒店的呀！
　　他还是那么尊重人，不会乘人之危，对她依旧很好呢。

　　这是不是就代表，他心里虽赌气记恨，嘴上说“我不是”“我不认识你”，身体本能还是挺诚实的呢？
　　张妤朵确定以及肯定，绝对是自己分析的结论。

　　她给谭霄禾回信息：「我醒啦」

　　两秒钟后，微信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嗯」

　　张妤朵：「你再等我一会儿，我洗完澡下楼」
　　「好」

　　为了不让谭霄禾久等，她生平唯一一次只用了十分钟解决完了洗漱问题。
　　穿着浴袍吹头发的时候，猛然想起自己的衣服因为穿着睡了一个晚上，上边沾的酒气一直闷着，都能拿去腌咸菜了。
　　不换衣服将就套上，她做不到啊。

　　于是，她又给谭霄禾发了微信：「你能不能去附近的YF女装店帮我取件衣服啊？我昨天那套不能穿了/尴尬对手指.jpg」
　　谭霄禾爽快又简洁地回她：「好」
　　张妤朵：「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
　　「好」

　　嗯加三个好字，回应如此简单，他是不会打其他字了，还是不知道拼音怎么组啊，吝啬得舍不得说多余的话，真可恶。
　　张妤朵捧着手机傻笑，她就爱谭霄禾这么可恶的人，那能怎么办呢。

　　大约半个小时后，房门被叩响了。
　　张妤朵关掉游戏小程序，拉紧浴袍领子，头发分开放至两边，秉着一颗即将见到他、激动的心，哪知门打开后，竟然是酒店的客房服务。

　　“谭先生让我把衣服送上来。”
　　“哦，”张妤朵接过袋子，“谢谢。”

　　失望只维持了一瞬间，想到人还在楼下，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进入战斗模式。

　　张妤朵抵达一楼，在空旷的大厅里扫了眼，很快就发现了谭霄禾的身影。
　　她保持镇定靠近，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表情。

　　还好，跟以前一样帅，喜欢板着脸，很严肃，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就是衣服有些皱巴巴。

　　她从后靠近，轻轻拍了下沙发，“嘿，我好了。”
　　谭霄禾关掉手机，眼神略微疲惫，“房间含早餐，你是想在这里吃，还是送你回家？”
　　“在这里吃，你跟我一起吗？”
　　他说：“大床房，早餐是双人份。”
　　张妤朵当即决定：“我在这里吃。”
　　“好。”

　　他们一起上楼用餐。

　　睡饱的人，这会儿肚子空空，闻到美食早已迫不及待。
　　张妤朵端着托盘，夹了很多自己爱吃的，选好之后去找位置，发现谭霄禾盘子里空无一物，忙问：“这里没有你爱吃的？”

　　“不是。”

　　张妤朵恍然明白，“我懂了，选择困难症。”
　　仗着对他的了解，拉着他离开甜品区。

　　端一碗番茄牛肉汤，加一片香煎培根，一笼小笼包要醋碟不要辣，最后来个荷包蛋，搞定。

　　谭霄禾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口味？”
　　“是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张妤朵把戳破窗户纸的权力交给他，“你好好想想。”

　　食不言寝不语，面对面坐着用餐，两人都没有开口。
　　张妤朵期待他的回答，哪晓得等他送她到了家门口，这人都没有继续讨论在酒店提出的话题。

　　不是，他嘴巴这么硬，脾气就这么倔？
　　有矛盾，说出来解决不就行了，他是不想说还是没长嘴！

　　得，她认栽，这个退一步的人看来必须得是她了。

　　“谭霄禾。”

　　他停好车，没有熄火，“怎么了？”

　　张妤朵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凝重，“你之前故意说不认识我，到底几个意思？”

　　“故意？”谭霄禾摇头，“我没有故意，我当时是真的不认识你。”
　　“你还嘴硬！”
　　因为她的坚持，谭霄禾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我们……以前认识？”
　　“嗯呢，我们不光认识，还谈过恋爱。”

　　“！！！”
　　他震惊的眸光里盛满不可置信，但怀疑很快就转为欣喜。

　　张妤朵翻出相册里的个人收藏，“我们拍过很多合照，喏。”

　　谭霄禾接过，手指因为紧张微微颤抖。
　　他一张张翻看，放大，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人，真的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未这么幸福地笑过。

　　每张照片正上方显示着日期，精确到几点几分。

　　京都市－西郊区，6月3日，19：43，他穿着工作服在酒吧调酒。
　　京都市－西郊区，6月18日，21：23，他穿着工作服在酒吧跟客人介绍酒类。
　　京都市－西郊区，6月18日，23：18，他提着在小卖部买的日常所需用品，背着光走在狭窄的胡同里。
　　……
　　京都市－西郊区，8月3日，12：25，是他和张妤朵的合照。
　　再往后是情侣间的各种搞怪互动。

　　如果说照片可以捏造，那么地点、时间、左上角显示的‘实况’，又该作何解释。

　　谭霄禾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所以你挂在嘴边的前男友，是我。”
　　“嗯，如假包换。”

　　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关掉屏幕把手机还给她，将车熄火，耳边静到听不见一丝声音，他突然开口：“我去年出了场车祸，伤到头，忘了很多事。”

　　“车祸？”张妤朵紧张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你头怎么样了。你现在活蹦乱跳，能正常生活和工作，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谭霄禾笑了下，语速放慢，“别急，我慢慢回答你的问题。”
　　“嗯嗯。”

　　去年十月一假期期间，他在回家的山路上遇到非法飙车党，五辆车相撞，所有人都受伤了。他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只是伤到头部，脑袋里有压迫神经的血块。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好得差不多了才出院。
　　他着急自己忘掉的那段记忆是什么，尝试了很多办法，却都想不起来。
　　医生劝他别急，放慢生活，注意休息，等脑袋里的血块全消，记忆很有可能就会恢复。

　　“如果血块消了，你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办？”
　　谭霄禾摊开手掌，无奈道：“那就只能忘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可你忘的是我！我惦记你那么久，你一句‘向前看’，就把我放弃了？”
　　“……”
　　“谭霄禾，我讨厌死你了。”

　　张妤朵拉开车门，不想把自己伤心懦弱的一面展现给他，走得极快。

　　而让她失望的是，背后的大门关上，车上的人也没有追过来解释。

　　虽然今天这件事闹得不愉快，但承诺过关时愿的事情，她硬着头皮也得去医院。

　　好在接下来三天，她到医院陪关时愿，只见到叫周绍文的来探望，其余时间都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是刻意躲着她？

　　好嘛好嘛，躲就躲呗，忘就忘呗，就你会向前看，别人不会啊，别人就只配留在原地等你回头找啊！
　　仗着自己长得帅，仗着她的喜欢，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她这里无法无天了？
　　搞笑。
　　她也不差，身材家世样貌包括人品，哪一样单拎出来都够用一辈子的。
　　再说了，如果不是她守着这棵死乞白赖的树，毫不夸张地讲，只要她愿意，追她的人排到法国去了好吧！

　　关时愿吸口气，轻轻推她，“姐姐，你想什么呢，奇异果都快被你削没了。”

　　“……”张妤朵笑着掩饰尴尬，丢掉手中崎岖的果肉，她放下水果刀，手上黏黏的，很不舒服，“我去洗洗手。”
　　“嗯，去吧。”

　　张妤朵觉得很闷，洗完手站在走廊尽头吹吹风，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楼下荷塘里的莲花却开得绚烂。
　　时不时有救护车闪着灯进来，所有人整装待命，进入工作状态。

　　活着真的很辛苦，或者说，世界上没有容易的工作，大家都是拼了命地活下去。
　　谭霄禾遭遇不幸时，应该也是拼了命地活着吧……

　　咦，怎么又想起这个没良心的了！

　　可是，他失忆，记不起来，也不能全怪他啊，毕竟迄今为止，再顶尖的医疗技术也解决不了所有难题。

　　心不在焉地站在饮料自助售卖机买矿泉水，思绪飘得远，连‘出货成功’的声音响起也没听到。

　　在她后边排队的人等不及，拍拍她，“你买好了吗？”

　　“啊？”张妤朵一回头，被三双讨厌占着饮料自助售卖机的嫌弃眼神直直盯着，她赶忙道歉，弯腰从出货区拿走矿泉水，让出位置。

　　走步梯上楼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这么晚打来……总不能是什么骚扰电话吧。

　　然而接通后，对方的声音让她感到头痛欲裂。

　　“小妞儿～”

　　张妤朵没好气地白了眼，“你这是又结交了一个神通广大的朋友，他帮你查到了我的号码？”

　　谢良昱说不是，“你忘了我跟表弟住一起，号码自然是他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