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醉》半两无眠

8、08

　　手术在即，他那么关心自己的妹妹，却因为要躲着她连着三天不来医院？！
　　什么意思，让她当罪人吗！
　　而且不来就算了，还把她的手机号码给谢良昱，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妤朵对失忆后的谭霄禾无法捉摸，何况‘谈过恋爱’这件事讲出来之前，他体贴主动地去接她，看她喝醉不清醒又送她到酒店，他们还一起吃了早饭，应该说相处还算蛮愉快的呀。

　　“他在家？”
　　“在，”谢良昱故意等了好久才来一个大喘气，“不过晚上又出去了。”

　　张妤朵看了下腕表，这会儿晚上八点半，还挺早的，但这个点出门……难道是要来医院看妹妹！

　　本以为讲了两人的事，谭霄禾即使不能很快接受，起码会跟她来一个跨越朋友之间的交流吧。如今换成冷战模式，还要看对方脸色，她的胜负欲一下就被激起来了。
　　她才不要守株待兔，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没别的事我挂了。”

　　“有事找你，别挂，”谢良昱问：“明天你有没有空？”

　　“没空。”张妤朵心情很差，拒绝一切社交。

　　“我寻思明天带你去动物保护协会，看你丢的那只狗在不在，既然没空，那就算咯。”

　　动物保护协会？
　　她怎么没想到用这么完美的理由呢。

　　张妤朵答应了他的邀约，挂断电话飞一般冲上楼，撂下句“我明天要去动物保护协会找我丢的狗，就不来医院陪你了”，接着收拾包包，准备在谭霄禾来之前跑路。

　　“姐姐等等再走吧，我哥出差刚回来，快到医院了。”

　　她怕的就是这个！
　　张妤朵背着包，边说边往门口挪，“是在外省呢，有点远，今晚就得开车出发。”

　　关时愿失落两秒就打起精神，“姐姐答应过手术那天会来医院陪我，说到做到，不要食言哦。”

　　她的手术是在后天下午，也就是说，只剩一天半的时间了。
　　手术那天，她肯定会见到谭霄禾，届时再不想面对也得接受残酷的现实。

　　张妤朵点头答应，踩着恨天高走步梯下楼，开车经过出口闸道，恰好撞见谭霄禾在医院门口对面的水果店结账。

　　幸亏走得快，不然就跟他面对面了！

　　其实张妤朵说了谎，她和谢良昱打算去的动物保护协会在省内，开车四个钟头，不过他们不需要赶夜车，第二天上午八点左右出发就行。
　　听动物保护协会负责人说，他们刚在国道拦截了两辆非法运输车，救助了近千只猫咪和21条狗，其中一只跟张妤朵照片中的那个特别像。

　　毕竟是自己悉心照料，当家人看待的小狗，纵然它很不听话，张妤朵也担心它出点什么意外。

　　约定好上午八点半在公司门口碰面，谢良昱下车看到整装待发的人居然带着司机，“我开车带你就行了，多大点事，你还麻烦公司员工？”
　　张妤朵直言不讳：“我怕你脾气不好半路把我丢下车。”

　　谢良昱自嘲地笑了笑。
　　说他脾气不好？他脾气如果真的不好，前几天在酒店遇到自己恨之入骨的表弟，早就一拳挥上去了，哪会心平气和地把选择权交给张妤朵。

　　拉开后车门，手臂搭在门框上，他委屈地补了句：“那是你还不了解我，等你跟我相处时间久了，就知道我比某个人可靠万倍。”
　　张妤朵知道他指的谁，白他一眼，“山茶花怎能跟牡丹比。”
　　“你说我是山茶花？”
　　“嗯呐。”
　　谢良昱抬起手指，却舍不得敲她脑袋，做了个样子后放下，“山茶花也有自己的魅力，不比中看不中用又娇贵的牡丹差。”
　　“好好，你不差，”张妤朵使了下眼色，“去开车，跟着我。”
　　谢良昱：“我坐你的车，省得你莫名其妙生气了在半路改道，把我甩掉。”
　　“……”

　　不等张妤朵拒绝，他人已经坐进来，关上车门，还自来熟地跟司机套近乎，更离谱的是居然问他月工资多少，要不要考虑去薪资更高的地方发展。

　　张妤朵推他一把，“谢良昱，你怎么当着我的面挖人呢。”
　　谢良昱笑嘻嘻地说：“看你不高兴，活跃下气氛。”

　　用挖员工来活跃气氛，他是知道怎么气人的。
　　张妤朵拉着毯子，调整舒适的角度后打算用四个小时的车程好好补觉，结果刚安静一分钟，耳边唧唧呱呱的人又发话了。
　　而且一开口就正中靶心。
　　“你跟谭霄禾闹别扭了？”

　　张妤朵把头埋在毯子里，不想回答。

　　他有模有样地开始分析：“你不来我家是害怕见到他。不让我去你家是怕我知道地址后他会生气？”

　　张妤朵伸出左手，朝他比个赞。

　　谢良昱捂着心脏装痛，夸张道：“这么防我，我好伤心。”

　　“你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不好吗，这天天的话痨劲儿，我家养的鹦鹉都赶不上。”

　　“又聪明又通人性的谢鹦鹉，你不想养一只？”

　　张妤朵拉下毯子露出眼睛，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他早就千疮百孔了，“谢良昱，你玩游戏吗？”
　　“……玩，吧？”
　　“喜欢玩什么？”
　　谢良昱认真回答：“在手机上经营大商场，当收银员。我喜欢结账的时候，找零二十的给两块，消费一百八刷NPC二百，看他们骂骂咧咧说我无良商家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可好玩了。”

　　？？？！！！
　　这人好无耻，无耻到小游戏里了，居然明目张胆地欺负NPC！
　　“你胡乱操作，游戏不制裁你？”

　　“钞能力可以解决一切，解决不了的就换号重来，”谢良昱打开游戏，登录账号后递给她，“你试试，特别解压。”
　　“……”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张妤朵用一半的时间‘欺负’游戏中的NPC，疏解心中躁郁，玩累了倒头就睡。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却是张妤朵这几天睡得最安稳的觉了。

　　动物保护协会设在山贵区四环外，屋子四面做了隔音，不扰民，有工作人员每天定时清洁打理，还配备了专业的兽医。
　　这里的负责人叫邓涛，当年因机缘巧合踏入这行，经历风风雨雨，如今在这个圈子里也是颇有名气。

　　张妤朵看了一眼就确定这只不是自己的，它们除了毛色差别不大，身形瘦瘦高高之外，她的那只鼻子上有颗黑痣。

　　“鼻子上有黑痣就难找了，”邓涛想起了什么，翻翻相册，“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急，您慢慢想。”

　　反正来都来了，干脆做点什么。
　　张妤朵穿着防护服进安置窝，给狗狗们换水添粮食，打扫卫生。
　　从未干过脏活的小谢公子为博美人欢心，只得戴上口罩跟在后边，憋一大口气才冲出去呼吸，紧接着回来，继续憋口气打扫。
　　一来一回十几趟，看得她不由感慨：“憋气能憋这么久！你去当个游泳运动员倒是个好苗子。”

　　谢良昱：“我以前就是学游泳的。”

　　“后来怎么放弃了？”

　　“我……”

　　故事刚起个头就被张妤朵口袋里的铃声打断。
　　她摘掉手套，看了眼来电提醒……怎么会是她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隔这么久不联系，突然打来电话莫非有急事？她接还是不接？

　　谢良昱醋醋地问：“是你的牡丹花？”
　　张妤朵抬头看他，没回答，出去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接听。

　　纵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谭霄禾声音的那刻还是止不住紧张。

　　“你在哪儿？”
　　“在动物保护协会，我的狗丢了，他们说有一只看着比较像，让我来确认。”

　　这事她跟关时愿说过，想必关时愿一定会一字不差地跟哥哥讲，然而到了张妤朵这里，一紧张，解释就变得多余。

　　电话两端又是一段长达半分钟的寂静。

　　她不知道找什么话题打破，想了想，问工作不合适，聊之前谈过恋爱的事又显得她很不矜持，正苦恼着，那端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今天晚上，最迟明天。”
　　他长舒口气，话里不自觉带着关心的意味，“胳膊上的纱布拆了吗？”
　　“没……”张妤朵对他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意外，“时愿明天手术，是不是她太紧张，情绪又不稳定了？需要我跟她说些什么吗？”
　　“不是，她很好。”
　　“哦。”

　　张妤朵第一次觉得跟喜欢的人打电话是如此煎熬，煎熬到她特别期待这会儿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或者来个什么信号屏蔽，把她从压抑的氛围里解脱出来。
　　可能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派邓涛过来解围。

　　“你有事找我吗？”
　　他的嗓音尽是疲惫，犹豫了好半晌才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我去忙了。”
　　“……鱼鱼，先别挂。”

　　张妤朵愣住，大脑瞬间宕机。
　　他们重逢后，谭霄禾跟她讲话的口吻生疏到连陌生人都不如，怎会忽然来句亲昵的叠词呢？
　　关键这个‘鱼鱼’是当初他说她身边朋友都叫的‘朵朵’，作为恋人，就该跟别人与众不同，所以就有了‘鱼鱼’的叫法……

　　“你刚才叫我鱼鱼？你想起来了？”
　　谭霄禾语气平静地解释：“我今天去市场买鱼想起来的，可惜只有这么一点点。”
　　张妤朵激动地攥着手机，“一点点也很不错了！”

　　毕竟向前迈一小步就是恢复记忆的一大步呢！

　　“你刚才说最迟明天上午回来？”
　　张妤朵急忙许诺他，“今晚！我今晚就到家！”
　　“好，我等你。”
　　“等我？”她疑惑道：“在哪里等我？”
　　“你家门口？或者你定个吃饭的地方，只要不超过十点，不影响你睡觉，我都可以。”
　　“那等我返程后再确定吧，省得你来回跑。”
　　“好。”

　　挂断电话，张妤朵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一想到谭霄禾说今晚等她，再过几个小时见面，她脸上就是藏不住的笑容。

　　她倒是开心了，某人气得全程黑着脸，忍到返程才问：“我们不是要去当地很出名的老院子餐厅吃饭？”
　　张妤朵塞给他两片面包一盒牛奶，“公司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
　　“我大老远陪你一起找狗，你拿两片面包就把我打发了？”

　　的确是她这个待客之道做得不到位了。
　　但换成别的，哪怕公司现在要签一个很重要的合作，凡是跟谭霄禾撞上，她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张妤朵赔着笑脸，“你想吃什么给我列个清单，下次有机会我请你！”

　　“什么公司有事，我看你是急着去见那个小没良心的。”
　　张妤朵啧他一声，“身为人家哥哥，你怎么能讲这样的话呢。”

　　谢良昱很多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身边那么多人都站在谭霄禾那边。
　　从小到大，无论对错，不分场合，只因为他是哥哥，比谭霄禾年长半岁，就要放在一起比来比去，总说他不如弟弟。

　　明明他们家才是港城正儿八经的名门，而姓谭的，无非是在即将没落时抓住了悬浮在海上的一根救命绳索，还没有抓牢罢了。

　　现在就连喜欢的人也非他不可……

　　谢良昱握紧放在腿上的拳头，越想越觉得爱情这个东西就得靠自己的本事抢过来。
　　在司机下高速前往公司的路上，他面色凝重，叫了张妤朵的名字。

　　“怎么了？”

　　借着窗外掠过的光，他直视张妤朵的眼睛，声音沉沉，“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不了解彼此，但我确定有一点没错，我很钟意你。”

　　“……”

　　没等到回答，谢良昱随即换成另外一种表达方式，“你知唔知我真嘅好钟意你。”

　　“你在跟我表白？”张妤朵不确定地问。

　　“不明显吗？”谢良昱一脸认真，“那我再来一遍。”

　　“不用，”张妤朵内心毫无波澜，拒绝得非常直接，不留情面，“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抱歉，我当你是朋友，是哥哥来着，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正因为你一开始给我有个定位，才没有意识到跟我在一起的感觉。”
　　张妤朵纠正他的观点，“你错了，是任何对我好的异性朋友，我都只当是普通朋友，不会想歪。”
　　“谭霄禾呢，他明明没有做什么，他甚至跟你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你为什么唯独对他不一样。”
　　“他是我前男友，初恋耶！跟别人能一样吗。”
　　“初恋而已，跟谁没有似的。”

　　谢良昱见她态度坚决，急火攻心开始口无遮拦，“欺骗和虚伪是他的惯用手段，听我的赶紧离开他，他不是你值得爱的人，不要把那么多精力放在他身上。”

　　“谢良昱，你不喜欢他，麻烦不要诬陷他好吗！”

　　“他在我家住了二十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张妤朵唾弃兄弟之间反目成仇抹黑对方的做法，便叫司机靠边停车，拿着包下来。

　　谢良昱追出来，“你年纪小，经历得少，别意气用事。”

　　张妤朵选择不听，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关门准备出发，谢良昱紧跟着坐进副驾。
　　看这架势，今晚拆不散他们这对鸳鸯誓不罢休。

　　她猜到如果现在下车，再打另外一辆，谢良昱肯定会跟来。索性就让他跟着吧，说不定看到她和谭霄禾恩爱如初的画面，自觉没趣，撞了南墙就回头了呢。

　　车子一路驶向南俞市金御海湾，绕山过海停在半山腰的别墅闸道口。
　　这里禁止外来车辆进入，但经过业主同意后登记在册的除外。
　　司机踩着刹车停下，打票，寂静了半个小时的气氛终于能让人喘口气。

　　张妤朵说了句“他付钱”，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她这个位置抬头望去，家门口停着辆车，而她最想念的人此刻倚靠着车门，单手揣兜，另外一只手托着手机，不知在跟谁聊天，打字很快。

　　张妤朵冲他挥手喊了声。

　　原本期待着再见面的谭霄禾，脸上笑容在看到她身后跟的人时凝固。

　　“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

　　谭霄禾转为语音沟通结束工作，视线死盯着谢良昱，过了片刻挪开，“没多久。”
　　张妤朵怕他生气，立刻解释：“我的狗走丢后，是他联系的动物保护协会帮我找……”
　　“吃饭了吗？”
　　张妤朵没从他脸上看到复杂的情绪，木讷摇头，“在车上吃了面包。”
　　“我知道一家做京都菜非常正宗的餐厅，我带你去。”
　　“好啊。”

　　谭霄禾依旧靠着门，右手拉开副驾车门，没有挪动半步，示意她进去。
　　关紧车门转头，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眸挪向另一边顿时变了样。

　　虽是弟弟，但在身高压制和气质这块儿，谭霄禾向来占据上风。

　　“我不知道你也来，只订了双人包间。”

　　谢良昱揪着他的衣领，想当场撕破他这张耀武扬威的嘴脸，“你跟她走这么近，信不信我今晚就告诉……”
　　谭霄禾打断他的话，“去说，反正告状是你的专长。”
　　“朵朵是个善良的女孩，你给不了她幸福。”
　　“拜托你搞清楚，我们相知相爱的时候，你还在美人窝里醉生梦死呢，”谭霄禾又气又笑，“你这种人渣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说他是人渣……有时候的确是。
　　毕竟身处高位，诱惑源源不断，放浪不羁的人偶尔把持不住，也属情理之中。

　　谭霄禾绕过车身，最后看了他一眼，上车。

　　车轮碾过石子的沙沙声渐渐远去，车尾红灯隐匿在茂密的山间柏油路，再无踪迹。

　　谢良昱给自己点了支烟，咬着，没有吸，直到烟雾迷眼，他动了动睫毛，拨出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