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醉》半两无眠

4、04

　　病床上的女孩戴着帽子，脸和嘴唇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在张妤朵进来后一直面带笑容。
　　似乎是化疗起了作用，病情好转，状态在一点点恢复，很有朝气。

　　不过女孩并不是谢良昱口中所说的‘乡下小土包’。
　　她和谭霄禾的长相有很大差别，属于娇小可爱的甜妹型，瘦弱的身躯让人只想把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女孩住院时间很长，平时到了活动时间都是谭霄禾推她出去晒太阳，在私人病房虽然安静，但相对来说结识的人也变少了，还是挺闷的。
　　冷不丁有一个漂亮姐姐来看她，那双萎靡不振的眼睛顿时就有了精神。

　　“姐姐好。”

　　“你好，”张妤朵发现屋子里的花瓶空着，有种不好的预感，便抱着花站在床脚位置，“你对花粉过敏吗？”

　　女孩摇头，“不过敏，之前的花枯萎了，哥哥还没帮我换新的。”

　　“那就好。”
　　张妤朵把花一个个扎进花瓶中，摆好后转向女孩的位置。

　　女孩很捧场，“好漂亮啊，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谭霄禾看到妹妹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才没有狠心将人赶出去。
　　他坐回椅子上，继续削着剩下一半皮的苹果。

　　张妤朵搬着凳子坐在另一边，不知道聊什么，有些尴尬。
　　她总不能上来第一句话就问人家得了什么病，病情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吧？

　　女孩打破宁静，开口介绍：“我叫关时愿。”
　　“关？你不该跟着你哥姓谭吗？”
　　“关时愿，谭时愿，你觉得搭配哪个姓念起来好听呢？”

　　张妤朵认真思考，诚实道出自己的审美：“第一个。”

　　“所以呀，我跟着妈妈姓挺好的，改名太麻烦，身份证件变了其他也要跟着换，”关时愿苦恼道：“治疗不能耽误，等我病好了，想改的时候再去吧。”
　　张妤朵：“有道理，毕竟你哥一直在，他跑不掉。”

　　谭霄禾削苹果的动作稍微顿了下，过了几秒，他拿着刀从中间切开，好像刚才的犹豫是在考虑要不要分给张妤朵一半，并不是被她的话影响。

　　他不偏不倚，两半大小分得正正好。
　　递给关时愿后，没有伸过来给她，而是站在原地问了句：“你吃吗？”

　　来看他妹妹还要连吃带拿，张妤朵可干不出这种事。

　　关时愿嘴里含着苹果肉，讲话含糊，替她答应，“姐姐，你吃，别客气。”
　　“啊？这不好吧。”
　　“切开不吃多浪费，何况这间屋子里只有咱们两个是病号，你让我哥哥吃他也不好意思呀。”

　　谭霄禾往前举了举，递给她，张妤朵接住。

　　关时愿歪着头看她细嚼慢咽的淑女样，聪明的脑袋瓜一下就瞧出来端倪了，她借着想喝水，让谭霄禾出去打水的功夫，开始套话：
　　“姐姐是我哥哥的朋友？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跟他也是最近才重逢的。”

　　“重逢啊，”她笑眯眯地问，“我哥哥是不是很帅？”

　　张妤朵点头，“嗯。”
　　是真的帅。
　　以前落魄的时候，是坚韧不拔往高处伸展的竹子。
　　现在恢复富家少爷的身份，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令人敬畏。

　　“他目前单身哦，姐姐喜欢就努把力。”
　　“咳咳——”张妤朵被呛住，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不过她没有从关时愿嘴里套信息的想法，她今天只是单纯地来探望而已，“你的病……需要我帮忙吗？”
　　关时愿摇头，“骨髓配对已经找到合适的捐赠者，我现在好好养身体，等到手术那天就行。”
　　张妤朵为她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终于不再受病痛折磨，关时愿开心地湿润了眼眶，“还有十天。”
　　“十天过得很快。”
　　关时愿唉声，小小年纪就有很多忧愁，“但十天会发生很多事。”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按时化疗，乖乖吃饭睡觉，养好身体，”张妤朵起身拿走她手里的苹果核，丢进垃圾桶，“其他问题，是你哥应该担心的事。”

　　关时愿笑了，是那种喜欢和崇拜的笑容，“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人也不错，”她起了撮合的兴致，“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你喜欢吗？从朋友发展成恋人你介意吗？要不你做我嫂子吧！”

　　话音刚落，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谭霄禾提着保温壶，面无表情走进来，他明明什么话也没说，气场却强大到两人紧闭嘴巴不敢出声。

　　他看了看时间，开始下逐客令，“我妹妹要休息了。”
　　“好，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嗯，”关时愿推着哥哥，“你去送送她。”
　　谭霄禾杵着不动，“就几步路，她又不是找不到自己的病房。”

　　他们兄妹在争执送人这个问题的时候，张妤朵留下句“不麻烦”，接着转身离开。

　　关时愿急出汗一身汗，“哥哥怎么都不懂礼尚往来，人家来探望我，又带花又带水果，姐姐手臂受伤不方便，你去送送她怎么了？”
　　谭霄禾依旧坚持不开窍，“她伤的是手臂，又不是伤了腿。”
　　关时愿拍了下脑门，泄气倒在床上，“哥哥，我看你不谈恋爱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而是你这性格难以相处，说话不讨喜。”

　　谭霄禾帮她拉好帽子，轻抚着头顶，声音温柔得简直像变了个人，“哥哥只疼你，不好吗？”
　　“可我也希望有人能疼哥哥，爱哥哥呀。”

　　谭霄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知想到了什么，非常抗拒‘爱’这个字眼。

　　关时愿努力添把火，“我觉得刚才那个姐姐就不错，人漂亮又温柔，还很有教养，跟其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千金不一样，而且她和哥哥站在一起特别的般配。”

　　谭霄禾帮她掖好被角，调好空调温度，翻开旁边的笔记本打算忙会儿工作。

　　关时愿追问：“哥哥觉得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谭霄禾的目光放在策划案上，说话不痛不痒，“她是谢良昱的女朋友。”

　　“女朋友，又不是老婆，”关时愿怂恿他，“哥哥去把她抢回来，如果不知道怎么追人，我教你！”

　　“你再吵，我就回去了，”谭霄禾拒绝讨论有关话题。

　　关时愿怕他真的生气离开，便乖乖闭上嘴巴。
　　她很困，因为哥哥的脱单大事一直强撑着眼皮。
　　既然今天劝不动，那就睡醒了再想办法吧。

　　住院到第三天，医生检查完说张妤朵恢复得很好，没什么太大问题，接下来只需要每天按时吃药，一个星期后来拆纱布就行。

　　一个星期……刚好是关时愿做手术的前一天。

　　她去关时愿的病房探望，只见一个说话像哄孩子，气质斯文，长相不亚于谭霄禾的男人在旁守护。

　　关时愿看到她，皱巴的小脸瞬间舒展，“姐姐，你来啦。”
　　“嗯，今天感觉怎么样？”
　　有人撑腰，关时愿立刻打小报告，“我说等会儿吃药，周绍文非逼着我现在吃，好烦。”

　　“按时吃药，一分钟也不能拖，谭霄禾走之前交代过的，若是因为我的疏忽耽误病情，我就成罪人了。”

　　关时愿气得踹被子，“姐姐你看，他把哥哥搬出来威胁我。哥哥不在，他就是这么欺负我的，真的太过分了。”

　　总归是比她小了五岁，刚成年，还有孩子气，张妤朵理解。
　　她接过药和热水，“我来吧。”

　　哄孩子她有一招，毕竟上学期间还不懂事被捧在手心里宠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家里的佣人们为了让她开心，创新出了不少办法。
　　还有就是……她当初追谭霄禾，为了治他的倔脾气，想了很多花招。
　　当然，不是说教类的。

　　是个人都讨厌听说教，更何况如此脆弱的病人。

　　张妤朵注意到她床头塞了遥控器，想起这间病房被谭霄禾改装了，是他为了让妹妹疗养期间不那么闷，遵从她的喜好，特意加的。

　　“离吃药时间还有多久？”
　　周绍文回：“十分钟。”
　　“足够了。”

　　张妤朵把药和热水放在桌上，打开投影仪，叙述规则，“我们玩两局火柴人大战，输了你就乖乖吃药。”
　　关时愿打起精神，“姐姐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两局都能赢？”
　　“必须的，我是游戏小天才。”
　　关时愿抱着手柄，迫不及待，“那就让我这个游戏大魔王打败你这个小天才吧！”

　　周绍文挡在屏幕前边，“生病期间能玩游戏吗？”

　　张妤朵解释：“这个辐射对身体影响不大，况且适当的劳逸结合，有益心情舒畅。”
　　关时愿赞同：“哥哥说过我可以玩，但是每天最多十五分钟。”
　　“……行吧。”

　　说好的十分钟，结果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张妤朵就赢了，还是在绑着一只胳膊的情况下。

　　关时愿沮丧地埋在被子里哼哼，很可爱，但可爱不是不用吃药的特赦砝码。

　　掐着时间，张妤朵捧着药递给她，“来吧，游戏大魔王。”
　　“唉，”她不情愿地捏着药放进嘴里，饮一口水咕嘟咽下去。
　　“这不挺快吗，下次我不在，你别这么闹，要不然定好的手术日期怎么办。”
　　“你不在？”关时愿紧张道：“姐姐要出院了吗？”
　　“对。”
　　“就是说，我这几天都见不到姐姐了。”

　　张妤朵许诺她，“我每天下班都来看你，好吗？”
　　“嗯嗯，一定要来看我！”关时愿脸上失落不在，拉着她，用手捂着在耳边说悄悄话，“你来陪我，我帮你攻略哥哥。”

　　“……”
　　这小朋友，怎么就那么讨喜！怎么就这么上道！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关时愿冲她眨眨眼，“就这么说定啦？”
　　“好，”能有个小助攻夹在中间，她梦寐以求好嘛！

　　张妤朵说到做到，接连三天，纵然在公司加班忙到晚上八九点，也会让司机开车去趟医院，履行自己的诺言。

　　或许她的真心陪伴打动了谭霄禾，又或者是关时愿在他耳边夸了无数遍，两人僵硬的关系居然发生了缓和。

　　因为快到了手术日期，关时愿焦躁不安睡不着觉，张妤朵换着法儿哄她，甚至拿出压轴节目，终于在十点整的时候见效了。

　　谭霄禾良心发现，说送她下楼，总算等到他开窍主动了一次，张妤朵当然没有拒绝。

　　“谢谢你每天都来陪她，她最近精神好了很多。”
　　张妤朵说：“我答应过的事，肯定不能食言。而且时愿像个小太阳，我也很喜欢她。”
　　谭霄禾晾了好半晌才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哄人的招？”
　　“因为……”她抿抿唇，当着他的面道出曾经过往的冲动倾巢而出，“我前男友性格比较倔强，为了治他，自然就练出了一套哄人的招。”

　　即使她已经表达得很明显，那些花招都是拿来哄曾经的他，他也只是听听就过了，不给任何反应。
　　就像……这是一件跟自己无关，不值一谈的过往。

　　可能他这种自尊心太强又自我纠结的人，需要慢慢感化吧。
　　没关系，她有足够的耐心！

　　走廊上有病人拄着拐经过，占着大半的道。
　　谭霄禾捏着她的衣袖，稍加用力把她带到左边的安全位置，后来下楼，送她到停车场，他一直都占据着外围。

　　张妤朵放慢脚步，酝酿着说什么，既不刺激他的怒火又能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一层，转头对上视线，被他眼底的情绪晃了下神。
　　舍不得……可怜巴巴……像她丢掉至今找不回来的那只小狗的眼神。

　　而这种对视却只有短短的两秒钟。

　　谭霄禾帮她开后车门，“路上注意安全。”

　　“嗯，”她抬脚准备坐进去，猛然想起，“对了，我明天晚上有个饭局，不知道几点结束，如果时愿闹着不睡觉，你给我打电话，我教你怎么哄她。”

　　谭霄禾顿了下，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定格在：“好。”

　　两人存了彼此的号码，张妤朵坐进车里，降下车窗跟他交代，“号码是我的微信，加微信聊天比较方便。”
　　“好，我上楼再加。”

　　张妤朵意外他今晚如此顺从，没有说那些难听不讨喜的话，“我走了，晚安。”
　　“嗯。”

　　车窗关上后，慢一句的‘晚安’被玻璃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