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醉》半两无眠

2、02

　　不是……
　　他说不是……
　　为什么？

　　这难道叫：前任重逢，为了避免尴尬所以装不熟？
　　还是因为当初的事恨她，不想承认那些过往？

　　在她困惑想不通时，对方又冷静地补了句：“我不认识你。”

　　谢良昱拉着她护在身后，“别说废话，说了也没人爱听，你上楼吧。”

　　张妤朵的目光跟随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二楼转角，泪才不争气地夺出眼眶，“你表弟叫谭霄禾吗？”
　　谢良昱一怔，点头，“对。”
　　张妤朵接着报出更精准的信息：“9月6日生日，过了今年的生日就是29岁，身高187，中英混血？”
　　“……对。”

　　果然是他。
　　他为什么要故意说不认识，他有那么厌恶她吗。

　　谢良昱慌乱抬手帮她擦泪，想了想刚摸过方向盘，很脏，于是快步走向茶几抽了几张纸，“他从小缺爱，一直都是这么惹人厌的性格，你跟他较真，不至于。”
　　张妤朵喃喃道：“他说不认识我。”
　　“没见过当然不认识，”话卡在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知道他的生日和身高？”

　　张妤朵苦笑，没有回答，转身拿上自己的东西就离开。

　　谢良昱追出来，“我还没联系朋友帮你找狗。”

　　半路捡回来，倾注她心血照料的，的确不如从小养到大的亲人。
　　张妤朵妥协地面对现实，“你说得对，不听话的狗就换一只养。”

　　“那你还需要我继续找吗？”

　　余光捕捉到某扇窗户上映出的身影，张妤朵感到诧异，然而抬头后，那个影子又消失了。

　　谢良昱喊来司机送她回去，临走时不放心，调出按键界面，“记一下我的号码，如果需要，你打给我。”

　　对刚认识的人，张妤朵不会给那么多热情，何况想到他是谭霄禾的表哥，就更觉别扭了。
　　见他一直杵着，是真心想帮她，犹豫再三就报了个号码。

　　“通了，”谢良昱按了挂断，把号码存进去，叮嘱司机开车小心，务必把人安全送到家。

　　张妤朵接受他的好意，但也仅限于此。

　　回去的路上下起小雨，她降下车窗，任沉闷的空气将自己包围。
　　面对谭霄禾突如其来的转变，她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年结识谭霄禾的时候，他在酒吧担任调酒师，脸蛋身材吸引了不少女性顾客，毫不夸张地讲，一晚上给他递房卡，明码标价甚至竞价起拍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他很穷，一件白色短袖穿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换。
　　上班坐公交，下班扫共享单车。
　　在京都只住得起五环以外，不到六平方的小破屋，还是房东准备在阁楼养花，一到下雨天就漏水的那种。

　　然而穷到这地步，他依旧拒绝了所有天价诱惑。

　　张妤朵对他感兴趣，于是选在周末下班的晚上开车跟随。
　　哪知刚好撞见房东把他的行李丢出去，怒斥他交不起房租就别在京都要饭，早点滚蛋算了，要么趁现在年轻有几分姿色，去做个小白脸，保准一年买房，两年换大别墅，三年飞黄腾达在京都横着走。

　　张妤朵至今记得那个晚上，他清瘦的身形被打弯了脊骨，顶着路口年久失修的灯，借着微弱的光把弄脏的衣服一件件装回破碎的箱子里。

　　房东走后，他老婆热心肠地帮忙捡东西，啧啧声满是对他的心疼，“小伙子别生气哈，我家那老头子坏透了，自己长那砢碜样儿，见不得别人好，”她从腰间口袋掏出一沓钞票，“这是你的押金，姨看你怪辛苦的，就不扣了。”

　　谭霄禾扯了扯嘴角，收下属于自己的那份，“多谢。”

　　被笑容迷惑的女人色心顿起，咂巴着嘴说：“我家分了十五套房，姨没文化，收租又太累，你要不要跟着姨，帮帮姨？”

　　谭霄禾收拾好行李，看都没看她一眼，转头就走了。

　　那女人见面子挂不住，居然吼着嗓子骂他算哪根葱，别不识好歹。

　　人走远后，张妤朵自降身份，下车教训她，“你才不识好歹，你也不看看自己这熊样，你都能当人家妈了。”
　　“嘿，你这没家教的小兔崽子，我干什么要你管啊。”
　　“有家教的人不会一把年纪还打着老牛吃嫩草的主意，你们家家风才有问题。”

　　大姨自觉不占理，又吵不过她，骂骂咧咧地回了家。

　　张妤朵坐在车里，给朋友打去电话，让他立刻通知京都所有酒店对谭霄禾敞开大门，产生的一切花销挂在她账上。
　　交代完，她继续跟着，越想越生气，唯一一次用权打压大姨一家，就是在今天。

　　现在想想，他们夫妻主动联系谭霄禾道歉那场面，还挺爽的。

　　她跟着谭霄禾在大街上晃到凌晨两点。
　　路上剩下两辆出租车，载着刚从会所出来的年轻人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无人声的寂寥。

　　谭霄禾坐在公交车站牌的椅子上，久久未动，似乎打算在这里将就一个晚上。

　　这怎么行！

　　张妤朵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他主动走进酒店呢，谁知一晃神，人不见了。
　　她下车跑到公交站牌，摸了摸椅子，还有点余温，扭头看向大商场的三岔口，大致猜到他去了哪里。

　　等她开车停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坐在休息区的谭霄禾已经撕开桶面包装，倒进热水，等待五分钟后的一顿美餐了。

　　张妤朵见不得他连吃饭都要苦着自己，就给住在附近的朋友打电话，“瑶瑶，你让你家阿姨现在做顿饭吧，我等会儿下闪送过去取。”
　　陈诗瑶打着哈欠，脑子迟钝，“做饭？这么晚做什么饭？”她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表，整个人瞬间清醒，“凌晨两点！你是饿疯了吗？”
　　张妤朵没有解释原因，“对，饿疯了，快点啊。”

　　二十分钟后，陈诗瑶拍照发到微信上，两菜加一碗米饭，有荤有素，「还好冰箱里有食材，要不然你就饿肚子吧」

　　张妤朵下单后，回她：「感谢大宝贝」
　　并附赠大红包一个。

　　陈诗瑶纳闷：「你在我家附近啊，那你直接来不就行了，干嘛还要下闪送？」
　　张妤朵：「我有别的事要忙，改天去找你玩」
　　陈诗瑶：「半夜不回家睡觉在便利店闲逛，你好怪」
　　张妤朵回她一个吐舌头的俏皮表情，道句晚安，结束聊天。

　　关了车灯，在暗处观察便利店内的一举一动。
　　幸好她早有预防，提前打电话给便利店的工作人员，交代他千万不要说这份饭是她准备的，如果谭霄禾问起来，就说店里多出来，卖不出去的，若等到明天早上没有客人来买，就要丢掉了。
　　实在不行就便宜点，5块钱卖给他。

　　谭霄禾信了，为了不浪费食材，他果断买下。

　　张妤朵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跟着开心。
　　既然此办法奏效，她得想想怎么合情合理地安排，让他走进酒店。

　　结果方法没想出来，车窗倒是先被叩响。
　　站在外边的人正是谭霄禾。

　　张妤朵吓得趴在椅子上，掩耳盗铃般躲起来。

　　人贴着窗户，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钻进她耳朵里，“跟了一个晚上，出来聊聊。”

　　啊，他原来早就知道她跟着了……

　　张妤朵无处可躲，只能打开车门与他面面相觑。

　　“你从酒吧跟到我住的地方，又从住的地方跟到这里，”谭霄禾开门见山，倒是跟以往态度不一样的真诚和感激，“我不卖身，不卖艺，如果你喜欢我调的酒，下个月发工资我请你喝。”
　　张妤朵点头：“好啊。”

　　谭霄禾等了会儿，不见她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开口：“回去吧，很晚了。”
　　“你呢，你今晚就打算住在便利店啊？”
　　“嗯。”

　　张妤朵想着现在不说，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机会，“我朋友家是开连锁酒店的，自己人可以打折，你要不要将就到下个月发工资？”
　　哪晓得一个善意提议，在他这里却被无情的拒绝了。

　　张妤朵不甘心，“帮你而已，又不是不收钱。”
　　“你为什么帮我不帮别人？”
　　张妤朵直接道出：“因为我喜欢你。”
　　谭霄禾看她的眼神愣了下，随后笑了笑，“是觉得我现在很困难，可怜我吗？”
　　“有可怜，但更多的是喜欢，”张妤朵大胆上前，在脚尖两厘米外的距离停下，她抬头，眸光清澈映着他的脸，“我想照顾你。”

　　照顾——是多么温暖人心的词语，任何人听了都会感动吧。
　　尤其是他这种穷困潦倒还偏要留在京都的北漂。
　　然而不出意料的是，他又拒绝了。

　　张妤朵的脾气跟他一样倔，他坚持在便利店待一个晚上，她就有耐心陪一个晚上。
　　反正吃喝她买单，再拒绝说不要，她也有办法治。

　　终于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谭霄禾让步了，“你朋友的酒店在哪里，能给我打几折？”

　　张妤朵给他安排工作附近的酒店，选了一般的标间，自己承担大部分房费，报给他的价格只有一折。

　　带着行李办入住，他不觉得占便宜，“你朋友这么打折，不怕把自家酒店作倒闭了？”
　　“我跟他青梅竹马，关系铁着呢，他原本说给我免费，但我不是怕你不好意思住吗，就让他打了一折。”
　　“不胜感激。”谭霄禾客气道：“改天有空我请他吃饭。”
　　“你先把欠我的酒补上再说吧。”

　　张妤朵对他的喜欢表现得非常明显，谭霄禾用“年纪相差六岁，不合适”拒绝过一次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那段时间，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可以说胜过普通朋友的关系。

　　后来身份发生变化，是在开学后选修的历史课。

　　-

　　张妤朵最近工作心不在焉，经常在开会时候走神。
　　负责讲解此次开发项目规划图的刘起元点了她很多次名，会议结束后，严肃不再，换上对晚辈担忧的口吻，问：“水土不服吗？”

　　“还好。”

　　“我知道让你这么快融入项目开发，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很为难你。但你未来是要掌控华创集团的，在抗压能力这块儿，你必须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

　　张妤朵浑身无力倒在沙发靠背，“我知道。”

　　刘起元努努嘴，终是不忍心说出逼人拿出所有精力，对公司充满激情，为家族赴汤蹈火的话，“项目开发差不多尘埃落定，暂时没什么可学的，你回去休息两天吧。”

　　“今天不是要去勘察场地？”

　　“小事，我带着团队就能搞定。”

　　可以休息两天，张妤朵求之不得，她摸了下发烫的额头，不想再撑下去，“我好像真的有些不舒服。”
　　刘起元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给保镖打去电话，“你现在就回去吧，我让宋明带你去医院。”
　　“好。”

　　七月份的天已经热得人喘不上气，但张妤朵觉得冷。
　　她用薄薄的防晒衣裹着自己，站在太阳底下取暖，在身体有些回温时，宋明开着车停在了面前。

　　坐进去，她说了句帮她找温度计，接着半躺在座位上再也不想起身。

　　“去人民医院大约半个小时，小姐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声，闭目养神，结果还没等到量好温度的时间就睡着了。

　　到了医院，宋明转过身轻唤她的名字。

　　张妤朵撑着座椅起来，发觉温度计掉在地上，捡起来看。
　　嗯……39.2度，她还活着，没被烧死。
　　真是命大，感谢阎王爷放她一命，让她继续留在人世间受苦。

　　宋明火急火燎地给她办住院，带她去检查身体。
　　结果竟是细菌感染引起的高烧不退。

　　医生在病历本上记录：“最近去过什么地方？”
　　“上班回家，哪儿也没去。”
　　医生指着她被包扎起来的伤口，问：“化脓化成这样，你自己没感觉？”
　　张妤朵看了眼绑得不能动的胳膊，诚实道：“太忙，忘记了。”

　　医生说要输液，至少留院观察三天，遵从医嘱配合药物治疗，哪里不舒服就叫她来看。
　　张妤朵点头，说记住了。

　　宋明开车回去带她的日常所需用品，临走前说让李婶来医院照顾她。
　　张妤朵不想让上了年纪的人担心，更不想爸爸妈妈知道，所以就要求他保密，一个字都不要传出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
　　他无奈叹气，除了答应，只能答应。

　　胳膊绷起来，腿脚还是好使的。
　　张妤朵不麻烦任何人，也不娇气，饿了自己点饭吃，渴了去外边接热水。哪知一转身，差点泼在排队的人身上。

　　“抱歉抱歉，我以为后边没人。”

　　“没事。”

　　张妤朵愣住，这个声音……好耳熟！
　　她抬头，竟真的是困扰得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人，“谭霄禾？”

　　他淡淡地嗯了声，作回应，“我记得你。”

　　“记得我！”张妤朵面露笑容，“你想起来了？”

　　“嗯，你是我哥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