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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街头争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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涴京双七夜,最热闹的莫过于江北沿岸抑灯区内。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在夜空中,伴着宫乐回响,如梦似幻。
美中不足的是,萤光毕竟不足以充作照明之用,随意走动的话,难免有所碰撞。
所以大部分人会提早进入抑灯区,挑选最佳的观赏位置。富贵人家一般都在临街的酒楼中订下位置,可以一边赏景,一边品尝瓜果糕点。只是这样的酒楼在双七日必定爆满,因而普通人家更多的是带上毯子或凳子,一早在街道上选好位置,如果位置选得好,会更多一番身临其境的惬意。
到了戌时还没有进入抑灯区的人们,也大都是在赶往抑灯区的路上,鲜少多做停留。但今日,在距抑灯区不远的街道上,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怎么看都是那个独耳的家伙在说谎,照我说直接把他送到监城府就完了。”围观的妇人甲压低声音,与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
“我看也是!可甘王爷说有疑点,硬要带回去审讯,谁敢拦着啊?”妇人乙悄声应道。
“我有个远房侄子在王城侍卫队里当差,听说甘王府和成国公府向来不和,私自械斗了好几次呢!”妇人丙也不甘寂寞,宣扬着自己听到的“可靠消息”。
“难怪甘王爷连这种小事都亲自过问,原来是成心要寻成国公府的晦气。”妇人甲恍然大悟。
妇人丙略带得色道:“所以说……”
“嘘、嘘、嘘——”妇人乙摆摆手示意她噤声,三人的注意力瞬间回到对峙的两方人身上。
甘王府的一边有人嘶吼一声,爆出一个震惊的消息,引得人群一片哗然。
“天啊,她说什么?”妇人甲惊得目瞪口呆。
“她说那个姑娘是滦州的通缉犯!”妇人乙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那么标致的姑娘,会是通缉犯?”妇人丙满面疑惑,“要说那个讲话的肥婆是通缉犯,我倒相信……”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嘛!”
围观的人群沸沸扬扬议论些什么,当事人是听不到的,也没心情去听。
此刻的霍管事,依旧还是一张笑脸,但心中却在不断叫苦。他十岁进单府,便随侍在成国公身边,这么多年下来,自问世面见得不算少,大大小小的场面也经历过不少,棘手的事更是从来都没间断过。但随着成国公渐渐不再过问朝中的事务,府上近些年难得清净了不少。原以为自己也能享几年清福,可惜好景不长,自从长孙少奶奶进门以后,麻烦事也跟着回来了。
正如今日的事,照理说田常丰只是自己下属商队的侍卫,妹妹丢了虽然要找,但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可自己下午一接到女儿从江南发回的消息,便立即和齐掌柜调派人手,在江北展开搜索。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田家人在府中的地位比较特殊。田家的两个孩子被成国公收为入室弟子,身份已然不同。何况长孙少奶奶嘱咐要特别照顾的人,怎么能等闲视之?
可是,事情只要是扯到甘王府,总是特别难解决。好不容易跟董管事达成协议,可以将田永宝带回去,但这小丫头死活要把拐人的小男孩也带走。这可好,跟董管事争人一耽搁,倒把甘王等来了。不但谁都走不了,还牵出了更麻烦的事——
“就是她!和画像上一模一样,不会错的!”一名胖妇人走近袁子盈,挥动着手中展开的通缉令,向四周的人展示。
“拿来给本王看看!”甘王一开口,胖妇人急忙将通缉令呈上。甘王仔细比对着画像和袁子盈,好一会儿,才冷笑道:“霍管事,你也来看看吧!”
霍管事答应着上前,接过通缉令,赫然是袁子盈的画像,令文曰:案犯袁子盈,女,年十九,滦州城籍。袁氏一门罪犯欺君,满门抄斩,仅余案犯在逃。无论生死,协助捕获者,赏银叁佰两,提供有利线索者,酌情予赏。滦州监州司,涴平二十三年五月。
田常丰难以置信地凑眼观瞧通缉令,震惊得呆立当场。他原本以为当日追杀袁子盈的三名大汉是信口胡言,却没料到她真的是通缉要犯。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让成国公府背上了窝藏逃犯的罪名?
欺君之罪,罪犯滔天,成国公府为求自保,极有可能要与袁子盈划清界限。即便他想帮她,也是有心无力。那,她又该怎么办?她为何会成为逃犯他不知道,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就算明知她对自家身世有所隐瞒,他还是坚信她是个善良正直得的好姑娘。就在刚才,她还舍身救下自己的小妹,单这份恩情他便无以为报。若她真的难逃一死……
思及此,田常丰不由望向袁子盈,却与她饱含愧疚与慌乱的目光不期而遇。只是刹那的交汇,已胜过千言万语,但凭心领神会,便知伊人所思所想。田常丰微微颔首,扬起抚慰的笑容,移转了视线。袁子盈则轻舒了口气,心中顿感无比平静与释然。
而此刻所有人与甘王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霍管事身上,丝毫未察那两个人的心神相交。
“不知这名案犯和成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甘王盯着霍管事的脸,似是希望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丝慌乱。可霍管事自始至终挂着笑容,仿佛看到的不过是普通的丹青字画。
为防霍管事撇清关系,董管事抢道:“这名女子方才奋不顾身地救下贵府的表小姐,还跟贵府的仆从言谈亲密,若说跟府上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怕难以令人信服。”
“王爷,这通缉令有些奇怪。”霍管事未回应两人的质疑,反是颇为不解地摇摇头。
“哦,有何奇怪?”甘王轻蔑一笑,耐着性子相询。通缉令上写得明明白白,还有滦州监州司的印鉴,就算霍管事再能言善辩,今天这关他也定过不去。
霍管事将通缉令向甘王展开,让四周的人也得以看到,边指点边解释道:“此通缉令是五月发布的,至今已有近两个月。在下职责所在,对此类消息甚为关注,却从未在京中各告示板上见过,不知这份通缉令是从何处得来的?”
甘王听罢,向侍立在一旁的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忙应道:“这是本官从湐州带来的。”
霍管事揖道:“敢问阁下是?”
那名男子微微挺起胸膛,道:“本官是湐州监州司的司长郑衍夏。”
“失礼,失礼。”霍管事寒暄两句,继续道,“不知郑大人是何时收到此份通缉令的?照理各州收到丙级以上文件,都应即刻报入京中,为何京中并未收到?”
“通缉令悬赏金额在五百两以下的,均为丁级文件,无须上报京中。”郑衍夏不禁打量了霍管事几眼,暗自留神。
霍管事摇头道:“令文言明袁氏一门罪犯欺君,乃是甲级重罪,论罪当诛。凡涉甲级重罪,事无巨细均要上报承王殿,又怎能单以悬赏金额作准。”
郑衍夏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甘王不耐烦道:“地方是否依照正确的律法执政,自有相关官员审查,霍管事如此顾左右而言他,是何居心?”
“王爷,在下这话是有道理的!”霍管事扬声道,“《刑典》明令:死犯、禁犯及案犯悬赏过伍佰银者,通缉令出,一日遍城,三日遍州,十日遍省,三十日遍国。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此等案犯的通缉令竟在近两月中未报至京中,王城中亦无人识得案犯。若案犯潜入王城中的王公府邸,伺机行刺王驾,岂非大祸?此等罪责,不能怪毫不知情的王城守卫,亦难怪不知所以的王公之家,怪只怪地方官府未及时上报,才让案犯有可趁之机!王爷以为在下之言是否有过?”
“霍管事之言虽不无道理,但是否有过,还要将案犯审讯过后才能判定。而今这名女子毕竟跟贵府有些关系,为求避嫌,还是不要插手为妙!”甘王转头吩咐道,“郑司长,你将案犯押往监城府收监,等候审讯处决!”
“是!”郑司长答应着,命令两旁侍卫道,“来人,把案犯袁子盈押往监城府!”
田常丰双拳紧握,目光紧紧锁住靠近袁子盈的侍卫们,蓄势待发。
“不行,你们不能抓袁姐姐!”成国公府的侍卫未得到抵挡的命令,均稍稍后退,唯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抢到袁子盈身边。
“宝儿,快让开!”袁子盈心中焦急,怕将田永宝牵连其中,忙用未受伤的手试图将她推开。
“不——”田永宝再次发挥缠人的功力,死死护住袁子盈。
众侍卫碍于这位成国公府的“表小姐”,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甘王冷笑道:“光顾着处理通缉犯,差点让这伙骗子蒙混过关!董管事,把这三个骗子带回府里,仔细审问,看是谁借他们的胆子,居然敢骗到我甘王府来。”
董管事答应着,就要上前抓人。
霍管事则飞速思考着应对的法子,甘王摆明要以权压人,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公然和甘王硬碰硬,不但占不到一点便宜,还可能连自己都被扣上不敬的罪名。可若是任由甘王把人带走,严刑逼供,还不知要加什么罪名给成国公府,再做个死无对证,让人有冤也无处诉。唯今之计,就算动武也要把人先拦下,后面的事,再想其它的办法解决。
甘王府的侍卫们迫近,霍管事暗中打了个手势,成国公府的侍卫们即刻全神戒备,万不得已,刀剑相向。
“住手——”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一辆马车冲进人群。
甘王听到这声音,不禁皱起眉头,假装没听到,仍命令马车起步。可迎面又有两队侍卫,紧随着马车冲上来,正挡住甘王车队的去路,迫使甘王的马车停下来。
甘王无奈,只得道:“这么巧,夫人也来赏雨?”
对面的马车内端坐一名少妇,轻笑道:“妾身行动不便,不能全礼,还请王爷见谅。”
霍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暗中示意众人罢手,安心地退到一旁。原来,早在甘王车队抵达的同时,他便派人去给长孙夫人报信,不枉自己尽力拖延时间,总算是赶上了。
“夫人不必多礼。”甘王心底冷哼一声,嘴上却若无其事道,“两队车马堵在这里,阻碍通行甚是扰民,郑司长有要务在身,还请夫人让行。”
“王爷说的是,我们接个人就走!”秦蔚雅言毕微笑着招手唤道,“宝儿,快上车!”
霍管事使了个眼色,成国公府的侍卫立即将田永宝抱上马车,连带将袁子盈也推了上去。
甘王见状,慢条斯理道:“夫人可知道那两个是什么人?”
秦蔚雅抚着田永宝的头发,握紧袁子盈颤抖的手,笑道:“妾身既然要接走,自然是我们府上的人!不然王爷以为她们是什么人?”
“哼,她们一个是通缉要犯,一个到本王府上行骗,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偏袒,眼中还有王法吗?”甘王目光一凛,口气已相当不善。
“夫人,这是湐州司的郑大人提供的通缉令,上称袁子盈为欺君逃犯,但属下在京中从未曾见此令。宝小姐今天下午在江南走失,刚刚寻着,拐卖她的两个人还在这里!”霍管事将通缉令递给秦蔚雅,简要地说明了当下的状况。
“竟有这种事?宝儿真可怜,一定吓坏了吧?”秦蔚雅安抚着田永宝,质问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拐骗我们成国公府的人?”
“就是那两个人!”顺着霍管事的指引,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被甘王的侍卫押着。一个是独耳的中年男子,一双鼠目贼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想什么。旁边则是个小男孩,满头是血,破烂的衣衫下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伤痕。
不待秦蔚雅发话,田永宝急道:“蔚雅姐,骗我的是十五的阿爹,跟十五没有关系!他为了救我才被人打伤的,求你救救他吧!”
秦蔚雅闻言,遥遥打量起那个小男孩。虽然是靠人架着才勉强站立,但他的眼中却透着傲慢与不屑,迎向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秦蔚雅对他微微一笑,反而令小男孩一怔。
“王爷说有人到府上行骗,难道是说府上侍卫押着的那两个人?”秦蔚雅示意田永宝稍安勿躁,平淡开口。
“不错,再加上贵府的那位表小姐!”甘王冷哼道。
“这么说,那两个人并非王爷府上的人了?”秦蔚雅扬起嘴角。
“当然不是!”甘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秦蔚雅摇头叹道:“王爷应该知道,若是府上的仆役犯错,打打骂骂也就算了。但若是未经堂审定罪的嫌疑犯,即便罪犯滔天,也不可动用私刑。何况将这么小的孩子伤得这么重,妾身又怎敢将嫌疑犯交给王爷呢?人由我带走,我自然就会负起责任!王爷不妨先去报案,堂审之日,我会亲自将人送到,如有任何闪失,由我一力承担!”
甘王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动用私刑?何况本王是要将人交给监州司的郑司长!于情、于理、于法均无不妥之处,你诸多借口,分明有意偏袒!”
秦蔚雅冷笑道:“要湐州的监州司司长在涴京执法?这怎么能算是合法呢?王爷就算疏于政务,也该知道‘限地不限人’的定律吧?涴京的案子,要由涴京的官员审理,容不得郑司长越权!”
“你,你……”甘王只觉得一口闷气憋在胸前,再争论下去,只怕把自己憋死也没结果,当即吼道,“来人啊!把案犯袁子盈和……和那个小骗子都给本王抓起来!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所有人守在原地,不可私意械斗!”秦蔚雅亦扬声道,“不过有人要杀你们的话,也别蠢得乖乖让人家杀!”
双方人马同声称是,争斗一触即发!
“铛——铛——铛——”脆亮的锣声穿过人群,两队侍卫护着一顶轿子疾驰而来,将甘王府和成国公府的侍卫当中隔开。
轿子停稳,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从轿中出来,先向甘王和秦蔚雅分别行礼,才道:“如此佳节吉日,实在不宜多有争斗,还请甘王爷和慧国夫人暂且息怒!”
甘王冷哼道:“本王和慧国夫人见面还不到一刻钟,刘大人就能整队赶来劝架,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下官接到巡逻侍卫的报告,说是此处人群聚集,阻碍通行,生怕有人聚众闹事,便匆忙带队赶来!一路上不断有人汇报,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刘大人不卑不亢道,“案子既然发生在涴京,下官身为涴京监城,有义务调查清楚。还请王爷和夫人将此案交由下官审理。”
“由刘大人审案合情合理,我没有意见!”秦蔚雅颔首表示赞同。
甘王却冷哼道:“以刘大人和成国公府的关系,本王却很难同意!”
刘大人坦然道:“下官审案从来不避亲仇,秉公办理,况且王爷可随时监察,若发现有一丝不公,大可上奏陛下,革除下官的官职!”
秦蔚雅讥讽道:“王爷既非诬告,又何必担忧堂审呢?”
甘王沉吟半晌,才愤愤道:“好吧,人就暂且让你带走!可本王会随时派人监察,刘大人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秉公办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