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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江北获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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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涴京江南的蝶云胜景已然消散,街道也随之沉寂下来。与之相对的江北,则因越来越多的萤光闪现,而渐渐喧闹起来。
六国各地人们不远千里慕名而来,为的就是一睹涴京蝶云萤雨的胜景。
为了让人们更好地欣赏萤雨,沿江北岸一里的范围内,无论商家住户,都要在戌时整统一灭灯,至亥时方能掌灯。这片区域统称为“抑灯区”,是观赏萤雨的最佳地带。
在流向抑灯区的人潮中,有两道瘦小的身影如两条顺流而下的鱼儿,移动得格外迅速。
可恶,头好晕……
十五拼命甩甩头,力求保持清醒,可不知什么东西却顺着额头流入眼中,令他的视线更加模糊。
在贵升渡混了一年以上的人,都知道舒老爹手下有个叫“十五”的男孩,眼光准,出手稳,脱逃快,极少失手,而且从不惹麻烦。但他的能干向来只用在“求财”上,却并不擅长“领人”。毕竟,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领人”需要的是讨喜的容貌,或惹人怜惜的气质,又或是足以令人信服的能言善道。在旁人看来,十五的容貌虽然还过得去,但却总给人一股难以亲近的感觉,言辞又有着超乎年纪的老练,根本无法让人心生同情。
舒老爹对此并不在意,只要是能挣钱,做什么营生都无所谓。硬要让一个不擅长领人的孩子去领人,就像是让一个不会游泳的孩子去抓鱼,说不定鱼没抓到,孩子反而淹死了。
可事实上,十五不领人并非因为他做不到,而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也正是因为坚持自己的理由,他才会落得如此狼狈——
“别跑,站住——”身后不远处,愤怒的叫嚣不断迫近。
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只要进了抑灯区,就容易逃脱了!十五咬紧牙关,奋力向前飞奔,将抓在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紧,专捡人群密集的地方穿过。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细想,却也知道这次真的闯下了大祸!即便此刻停下脚步,将身后的小女孩交出去,只怕也无法逃避阿爹的严惩。就算阿爹肯减轻处罚,买主也不会放过自己,刚刚虽然是迫不得已出手,毕竟是伤到了人。
“啊——”伴着身后一声惨叫,十五只觉得身子一沉,几乎摔倒在地,掌中的小手也松脱了。
“我……跑不动……你快……走……”小女孩跌倒在地,压制着急促的喘息道。
十五是个机灵的孩子,他当然明白以当下的情形,丢下她是明智的选择。但十五也是个精明的孩子,他知道此刻一旦丢下她,自己所做的一切牺牲和努力就都白费了。所以,他二话没说,将小女孩拉到自己背上,拼劲全力继续奔跑。
“你……你的……”小女孩喘着粗气,仍旧试图开口。
“闭嘴!”十五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的。他已经快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哪还有心情去听她说些什么?
还有两个街口就可以进入抑灯区了!远远望去,已隐约可见点点萤光。十五恨不得一步飞至,但脚步已有些蹒跚,而身后急速迫近的叫骂声也越来越真切。
只剩,最后,一个街口……
“那两个孩子是小偷!快拦下他们!”忽然有人高呼一声,原本拥挤的人群纷纷散开,没人想让小偷靠近自己,更没人想惹麻烦上身。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忽然腾出一片空隙,身处空地上的两个孩子自然更显突兀。
“啪——啪——”
两声刺耳的鞭响,将十五的脚步定在最后一个街口。
剧烈的疼痛从小腿传来,十五当即滚倒在地,连背上的小女孩也摔了出去。然而腿上的痛楚,远不及心中的惊恐,令他战栗不已……
“十五,是不是阿爹最近对你太好,让你得意忘形到——连死字怎么写都忘了?”一个手持皮鞭的中年男子几步窜上前,以膝盖抵住十五的后背,扯着他的头发,迫他抬起头来。
“不是的,阿爹……”十五极力保持镇静,脑中拼命思索着应对的托辞。但此刻在阿爹面前,心中的恐惧扰乱了他的思路,令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借口都想不出!
而舒老爹也根本不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几个巴掌扇得十五咽了声,“回去再跟你算账!”
“等一下——”喝止声传来的方向,围观的人群闪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穿着考究的老者,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至。老者冷眼打量跌倒在地的十五,慢条斯理道:“舒仓主,你银子也收了,却还让手下把人带跑,这等糊涂生意也敢做到我这来?”
舒老爹忙不迭解释道:“董管事,您千万别误会!都怪这死小子,不知道抽什么风,竟敢背着我把人领跑。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即跟您来追人,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糊弄您啊!”
“哼——”董管事冷哼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小鬼?”
舒老爹忙起身上前赔笑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轻饶他的。”
董管事哼道:“舒仓主想私下处理,也要问问我的人肯不肯答应。阿奔、阿旦,把你们的胳膊伸出来给舒仓主看看!”
言毕,两名青年齐齐上前,卷起袖子将胳膊抬起来,四条胳膊上各有四五处刀伤,因紧急处理过而暂时止住了血。两人仇怨的目光则死死盯着十五,这才是他们带伤追来的原因。
“真不愧是舒仓主培养的人,小小年纪就下手这么狠,这几刀砍的,势必要他们两个休养一阵子了。”董管事盯着中年男子有些挂不住的笑脸,继续道,“怎么说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舒老爹向老者继续赔笑道:“是,是,不知您想怎么处罚这个臭小子?”
“照理说,应该抽二百棘鞭……”
舒老爹望着十五,面露难色道:“董管事,十五到底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无心闯下大祸。二百棘鞭……只怕会要了他的命……还请您……”再怎么说,十五也是自己手下最机灵能干的孩子,决定要教训得他长记性是一回事,要了他的命却是另外一回事。
“舒仓主,你心疼手下是没错,可是太过仁慈,只会让这些小鬼更没规矩,迟早翻了天。如果你不想处罚他,也可以,明日我就到贵升会,问问姜会长是什么意见。” 听到舒老爹护短的言辞,董管事极其不耐烦,而他像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却令舒老爹听得胆颤心惊。
“不,不,这种小事怎么好麻烦您亲自去贵升会呢?一切都照您老的意思办!”这位董管事乃是甘王府的外庭总管,他若是向贵升会施压,别说十五,只怕连自己都要受处罚!十五虽然是难得的人才,但此次闯了这么大的祸,谁都保不住他,这种情况下,还是保住自己更重要。
“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念在他是个孩子,就饶他一命!”董管事听他服软,反而松了口,丢出一把长刀,冷声下令道,“来人,给我剁掉他两只手!”
“不要——”一道小小的身影飞扑到十五身前,紧紧地护着他。
只顾着教训那个令人不爽的小鬼,差点把这个小丫头忘了!董管事暗责自己的大意,若是她方才趁乱逃跑,就算打死那个小鬼也难平心中的怒气。“把这小丫头给我带回去!”
“不要,不要——”小女孩拼命地抱紧十五,任凭旁人如何拉扯,就是不肯松手。
哭喊声引来了更多围观者,董管事已然不耐烦,吼道:“死丫头,再不松手连你一起砍!”
旁边的阿奔一听这话,扬手就是一刀,原本要拉开小女孩的人匆忙退开,生怕殃及池鱼。而这一刀原本旨在吓唬小女孩,好在她躲开后,解决掉十五。不料小女孩双眼一闭,将十五抱得更紧,只等刀落。
“你做什么……”十五虽然被舒老爹打得有些发懵,但意识还算清醒,慌忙想将小女孩推开。可小女孩却纹丝不动。刀势已出,眼看就要砍到她背上——
刀光一落,霎时只见血光飞溅,引起人群中一片惊呼。
阿奔被眼前的状况惊得一愣,略一迟疑的空当,被人群中闪出的男子一脚踢飞。
刀,并没有砍中小女孩。就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扑过来一道白影,挡在刀前。
另一边,将一切都看的真真切切的十五,震惊不已。只见一名女子,以手臂挡住钢刀,而刀砍得很深,血涌不止,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衫。
董管事的心也在这片刻之间颤了两颤。
第一颤,是他没料到阿奔真动手砍人。即便是处置自家的奴仆,当街行凶杀人也会惊动监城府,惹上官司是小,若是传到王爷耳中,王爷心中一烦,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第二颤,是为人群中冲出的一男一女。能拼上自身性命出来救人,必定与那小女孩有些关系。明知是人贩子拐来的人,自己还是买下了,若是被人知道,有损甘王府的名声,只怕也要被王爷责难。
但董管事毕竟是久经世面的人,心中虽然波澜迭起,面上却若无其事。
小女孩紧闭双目,觉察刀迟迟没有落下,不禁仗着胆子睁开眼睛,缓缓回头,一望清来人,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颤抖着唤道:“二哥,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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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小女孩就是在江南与众人走散的田永宝,而赶来的一男一女,正是田常丰和袁子盈。
起初,由于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被湐州监城司司长夫人纠缠的袁子盈身上,以至于“见义勇为”的田永宝被十五拖走了都没人知道。待众人发现田永宝失踪时,她已被十五远远带离江边。
而后,霍玉娟带人四处搜寻时,田永宝却被舒老爹下药迷晕,并潜行带到江北,让众人在江南的搜寻一无所获。
再后来,众人通过单家的消息网得知,田永宝被贵升渡一个姓舒的扒手兼人贩子带到了江北。未免消息有误,霍玉娟一方面安排江南继续加派人手搜寻,另一方面立即通知江北的霍管事和齐掌柜,请他们在第一时间展开搜寻。霍玉娟自己则带着田常丰和袁子盈,马不停蹄地赶回江北。
这段期间虽然未耽搁一刻功夫,但江北的全面搜索展开之时,已是入夜时分。沿江一带尽数熄灯,田常丰和袁子盈只得退往离江一里外的街道,却正碰到田永宝遇险,这才赶来相救。
“宝儿……”田常丰见宝儿虽然满身尘土,却未受什么损伤,稍微松了口气,转头却见袁子盈的手臂上血如泉涌,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略微有些慌乱道,“子盈,你没事吧?”
“袁姐姐……”田永宝咋见亲人,心中又惊又喜,紧绷的神经因脱离险境而松弛下来。但又见袁子盈为保护自己而身受重伤,心疼之余,不禁失声痛哭。
袁子盈强忍着疼痛,将田永宝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宝儿,没事了……”
舒老爹见势不妙,趁众人的目光都被三人吸引,悄悄向后移动,希望趁机逃脱。可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董管事看在眼里,不待他挪出几步,便令人将他拦下。
“你们是什么人?”董管事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这话应该是我们问才对!”袁子盈强忍着痛楚,怒视这一群手持利器的恶徒,“大庭广众之下对两个小孩子痛下杀手,若不是我们赶到,只怕他们早已性命不保。涴京乃君王脚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董管事指着舒老爹,淡道:“我花五十两银子从他手中买下那个小丫头,而那个小鬼却想带她逃跑,如何处置自家的仆役和这种拐人的小混混,就算是告到监城府也不会有人管,难道还要问过你们吗?该不会,你们跟那小鬼是一伙儿的,想趁乱把人拐跑吧?”
“一派胡言!”田常丰怒火中烧,双拳紧握,就算他再不善言辞,此刻也无法保持沉默,“小妹在江南跟我们走散,我们一路寻人追回江北,还没找你们这些拐卖人口的强盗算账,你们居然出手伤人,还恶人先告状!”
“噢?拐来的人?这就怪了!舒仓主,她不是你的侄女吗?”董管事挑起单眉望向舒老爹,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是,是……”舒老爹不敢反驳,硬着头皮含糊应道。
眼见他们如此颠倒是非黑白,袁子盈忿道:“你胡说!我们……”
“够了!”董管事却高喝一声,打断袁子盈的话,“你们双方各执一词,吵个没完没了,我可没空跟你们瞎搅和。谁想把小丫头带走都没问题,只不过,害我们奔波了一晚上,还有人受了伤,说什么也要拿出五百两银子做汤药费。否则的话,小丫头就跟我们回去。”
“你们的人受了伤,跟我们没有丝毫关系!但我是被你们砍伤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依你所言,你们也应该赔偿我汤药费才对!”袁子盈屏住气,忍着剧痛道。
董管事冷笑道:“哼,是啊,所有人都看见——你是自己撞向刀子的!难道你自寻死路,还要我们赖到我们头上不成?”
“你——”田常丰听见这等歪理,怒火中烧,却不知如何辩驳,只是恨不得将董管事的脑袋拧下来,脚步一转,便要上前拼命。
然而,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拦在他前面,横臂钳住他的肩膀,迫他停在原地。田常丰一愣,抬头看清来人,只得收了攻势。
董管事也看清来人,微微一讶,旋即跳下马,拱手笑道:“呦,这不是霍兄吗?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呵呵呵,牢董兄记挂。还过得去,还过得去!”来人身体稍显发福,满面笑容,一团和气,正是成国公府的外庭总管——霍管事。
“霍兄也是来赏雨的?”明眼人都看得出霍管事与田常丰相识,偏偏董管事故作不知。
“唉,正如董兄所说,这大好的日子,原本是应该喝茶赏雨好好放松一下的。谁知表小姐在江南赏云时走失了!长孙夫人那么疼爱表小姐,就算少根头发都要跟我们算账的!幸好——”霍管事边说着,边拍了拍田常丰的肩膀,“让常丰找到了,否则我还真不知要如何交差呢!”
霍管事乐呵呵几句话,缓和了气氛,董管事闻言讶然道:“贵府上的表小姐?霍兄说的不会是这个小姑娘吧?她可是我花五十两银子跟她叔父买下的。”
舒老爹此刻正绞尽脑汁思虑如何脱身,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自己身上,背脊不由冒出一阵冷汗。自己已经有半年多没领人了,本以为是交好运,撞上个容貌清秀的小丫头,能卖个好价钱,哪知是个有背景的富家小姐。自己这次不是看走了眼,而是压根就瞎了眼,惹上大麻烦了。
唯今之计,只有先乖乖认罪,大不了先去大牢里住几天。只要不把董管事扯进来,相信就算是结了案,等日子久了,事情淡了,找个替罪羊顶罪,自己也一样能出去。
是了,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