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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驾鸿入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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浠沅江自西向东将涴京自然划分为南北两岸,分别称为江南区和江北区。由于皇城坐落于北岸,故富贾权贵大都居于江北区,使其更显繁华。而南岸有大量官营和私营的工场,所以居住的多是靠做工维持生计的百姓,南边更偏远的地方甚至还有几处贫民的聚居地。
悦心楼就位于江南区,且离江畔较远,临近涴京内最大的货栈和一间官营的木器场。来往运送货物的车马很多,搬运货物的工人很多,到木器场上工的工人也很多,只是很少有人停下来,坐进悦心楼中去享受一顿丰盛的佳肴。所以悦心楼的生意一直很冷清,勉强维持收支平衡。
可在一个月前,悦心楼推出了“三特”菜肴——特价菜、特荐菜、特色菜。特价菜量大价优,务求实惠;特荐菜价格适中,大都是当季时蔬;特色菜则是师父们最拿手的招牌菜,也是客人最常点的菜肴。其中特价菜和特荐菜保持每隔一段时间更换一次,以满足人们的不同需求。
此外,常来吃饭的客人还可以在柜台登记,累计花费够若干数额,便可获得一些额外的优惠,例如免费获赠饭菜,或是减免打折等等。午餐更是增加了低价的套餐,与到周围的小吃摊上吃一顿的花费差不多,这样一来,在货栈和木器厂上工的工人们,也都被吸引来了。
用秦蔚雅的话,无论做什么生意,最重要的是地利与人和。地点没有好坏之分,只看与要做的生意适不适合。悦心楼明明处在低收入人群聚集地,偏要走高档餐饮路线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而要做工的工人通常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享受佳肴,所以要吸引这部分人的注意,强调美味不如强调实惠,强调精致不如强调快速。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悦心楼已从生意惨淡转为每日用膳时的座无虚席。
另一方面,成国公临行前,特许秦蔚雅和单若海使用赤竹楼和尚食房,这可是成国公专有的处所,平日其他人连随意进入都不行。秦蔚雅当然不会浪费这份特权,赤竹楼就成了她处理府中事务和悦心楼生意的地方。
眼下虽然离三月之期尚早,她还是偷空到赤竹楼清算了一下账目。清算完后,发现这个月的盈余已经比之前每月平均盈利高出了将近两成,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这还都要感谢二伯父,若是真的将广合楼或江心楼交给她打理,则未必能达到这样的成绩。像广合楼那种常年生意火爆的酒楼,每个月盈利的基数就高的吓人,别说三个月令收入上涨三成,即便是上涨一成,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反之悦心楼生意冷清,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有所改善。二伯父这次真是自作聪明了。
合上账册,秦蔚雅靠上椅背,闭目养神。
楼梯那边嘎吱作响,显然是有人上来了,不用看也知道,能来这里的只还有一个人而已。
一只手臂揽住自己的肩膀,秦蔚雅心中一暖,睁开双目,微笑道:“我还没睡着!”
单若海的特写笑脸定格在眼前,“赏心悦目”这四个字原来也可以用在男子身上。“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事!”原本打算抱她回去,看来是没机会了。
“要紧事的确没有,却有这些有趣的事。”秦蔚雅捧起账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单若海摇头笑道:“恐怕也只有你才会把做生意当做是乐趣。”
“那当然了,做任何事情想要成功,最需要的就是激情!乐趣之所在,才会有激情!”秦蔚雅搬出了自小被灌输的观念,“依我看来,你来接管这些生意也完全没问题,只是你不喜欢做罢了!”
单若海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说到这里,秦蔚雅忽然想到,自认识单若海以来,除了见他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外,最多就是帮自己做事。总是杂事缠身,还不曾真正花心思去了解他的喜好,在认识自己之前,他都喜欢做些什么事呢?
“我的兴趣你不喜欢,那你的兴趣是什么?”
望着秦蔚雅满含期盼的眼神,单若海笑到眼角,“很多人都说我像爷爷年轻的时候,兴趣太广,所以样样都涉猎一点,却样样都达不到极致。”
“我的兴趣也很广泛啊!却总要顺应时事,选一个比较实际去做!”秦蔚雅才不满意他的答案,也不会让他这么敷衍了事,“反正我今天的事已经做完了,不如咱们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我也想看看你的兴趣有多广泛!”
她的心意,他明白,也很感激,却忍不住逗她道:“好啊,那我们回房吧!”
“单若海——”秦蔚雅微微涨红了脸,虽然已经成亲两个多月了,每次他这样开玩笑,她还是会不好意思。“我是说正经的!”
“难道我说的不正经?”看她的窘态,总是能让他心情大好。
“随便你!”这人,真是不能给他好脸色!秦蔚雅撇过头,干脆又翻开了账册。
“好!”下一秒,单若海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秦蔚雅惊叫一声,账册也掉在了地上。
“去做我喜欢做的事啊!”单若海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轻松地抱她下楼。
长孙少爷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会照样抱着长孙少奶奶这种事,成国公府中的人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都亲耳听过。但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小心碰上了,绝对不可以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凑上去,一定要远远地躲开!否则以长孙少奶奶的脾气,难保不会迁怒于人。所以单若海更加肆无忌惮,任秦蔚雅怎么捶打,就是不肯将她放下。
进到马厩,马夫垂着头牵出一匹马后,便匆忙退下了。两人共乘一骑,单若海依旧将她抱在怀中。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策马出了皇城西门,走的是相对较僻静的苍南官道,秦蔚雅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十分好奇。
“飞鸿渡。”单若海伏言简意赅地答道。
去飞鸿渡?难道是要去乘船?没什么新意嘛!
的确,秦蔚雅到过飞鸿渡,可她到的只是一个画舫游船停靠的码头,而非此刻这个巨大的船坞。单若海在跟一位船工讨论着什么,她却被眼前这艘巨大的货船吸引住了。搬运工正忙着将货物抗上船,几名船工顺着绳索从上面滑下来检查船壁,而船的桅杆上,还有几名船员在攀爬穿越,好像表演杂技一般。
单若海与船工谈完话,就看见秦蔚雅饶有兴致地望着正准备出航的货船,不禁微微一笑,自己的这个兴趣,也许她也喜欢。“雅儿,咱们还有些东西要准备,待会再回来看吧。”
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这么神秘兮兮的。不过既然说好要做他喜欢做的事,也只好跟着他走了。
秦蔚雅跟着单若海,却越走越觉得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单若海拉着自己去买东西,无所谓,只当是逛街了!可为什么净买些吃的喝的?船工们拉出一艘三桅帆船请她上去,正常,她已经猜到是要泛舟了!可上船的怎么只有她和单若海两个人?好吧,就当是单若海会驾船!可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船一路向东行驶,两岸的人烟却越来越稀少,是要去看什么风景?
秦蔚雅望望湍急的江水,又望望正忙着操纵船帆的单若海,眼下的状况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终于,单若海似乎根据风向调好了船帆,绑好了缆绳,固定了舵,才回到秦蔚雅身边,笑道:“雅儿,什么事值得把眉头皱这么紧?”
“不如你先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我再考虑是不是值得?”
单若海微笑道:“嗯,我们正在一艘名为‘驾鸿’的帆船上,准备乘晚风出海!”
“出海?”秦蔚雅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单若海点点头,很认真地讲解道,“晚上的江风比较强,三个时辰左右应该就能够到海边了!”
“三个时辰?深更半夜的,去海边做什么?”要是遇到风浪,不小心掉进海里,想捞都不知道从哪捞!
“待会你就知道了!”单若海卖起了关子。
“这就是你喜欢做的事?”秦蔚雅不禁质疑以这种方式了解他,是不是正确。
“其中之一。”单若海看出了她的不放心,笑着将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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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将明媚的月色吹撒下来,为大海披上了银光。天边只有寥寥几颗星,却似是羞于见人一般,几乎要跃进海中。涴东的海域竟然如此平静,船舶只有微微地晃动,却比在江中还要平稳。
单若海抛锚收帆,从船舱中搬出了一张方桌,又在旁边架起了一个火炉。秦蔚雅只管坐在一旁看他忙碌,不一会儿,桌上摆满了他们白日买来的食物,火炉上也架盆烫上一壶酒。又在桌前铺上一条毛毯,单若海这才拉秦蔚雅出来甲板上坐。
“雅儿,这是信国的奶酒,饭前喝很养胃,而且能够御寒。”单若海先斟了一杯酒递来。
秦蔚雅接过酒,浅尝一口,香甜之中竟带一丝辛辣,味道有些古怪。她皱着眉头咽下去,酒入喉中尚有些刺激,但喝下去后,胃中却暖和起来。再喝一杯,口中辛辣之感略减,香甜愈重。忍不住再饮一杯,只觉得热气从内而外散发,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味道怎么样?”单若海夹起一块牛肉,送到她嘴边。
“不怎么样!不过确实有御寒的功效,现在暖和多了!”秦蔚雅顺口咬下了牛肉,嗯,这牛肉炖的倒是不错。
虽然都是从市集上买来的普通菜色,但配合此情此景,却让人觉得是稀世佳肴一般。如此看来,享受食物的确是要看心情的。
酒足饭饱,单若海将桌子收回了船舱,留下火炉取暖。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准备了茶具,借着火炉烹起茶来。夜风之中,掺杂了一丝茶香,令人倍感神清气爽。
捧着热茶,一股暖意从手心传来,加上之前喝下的酒,本应感觉不到凉意才对。可时至秋日深夜,海风毕竟还是太冷了,秦蔚雅不由缩起了肩膀。下一刻,就有一张毯子披上肩膀,毯子里的另一个人,将她搂在怀中。
“暖和点吗?”这样轻声的关切,似乎勾起了刚刚的酒意,令她有些沉醉了。
“嗯。”在他怀中,无论何时都是如此温暖。
“对眼前的这番景色还满意吗?”单若海望着悬挂于天际的明月,目光变得越来越柔和。
“你如何发现这么美丽的景色?”倦意虽以袭来,但秦蔚雅贪恋眼前的美景,硬撑着沉重的眼皮,不肯合上。
被问到这里,似是勾起了单若海的回忆,目光仿佛飘出了天边,长吁一口气,缓道:“我在十二岁时,经常逃学,却又不能回家,于是就跟敬峰一起到浠沅江边游玩。曹家除了掌管官船,自家也有船队,所以敬峰和我经常偷上渡船,只要船一离岸,便不会回头了,船员也拿我们没办法。我们就趁机缠着他们,学习如何驾船。”
秦蔚雅笑道:“你们两个从小就这么顽劣!”
单若海微微一笑道:“这还不算什么!十四岁那年我们一起驾船出海,结果遇上了风暴,差点命丧海中。幸亏有一艘官船急于回京,不惜冒着风暴前行,这才救下了我们。经此一事,爹就禁止我再驾船了!”
“你肯定不会乖乖听话!”否则他们此刻便不会在这里了。
“是啊,我当然不会乖乖听话。”说话间,单若海的笑脸上却转为苍凉之色,“就在十五岁那年,我买下这艘‘驾鸿’,原本是打算离家出走,到四方游历。却被奶奶发现了……奶奶竟然偷偷跟着我上了船,直到入海我才发现。”
单若海顿了顿,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将她搂得更紧,又道:“那晚的天空和今夜一样晴朗,明月高悬。奶奶笑着说,难怪我总喜欢往外跑,见过这样的美景,又怎么可能甘心窝在家中。只是,这样的美景应该和最爱的人一起分享,正如那时没有爷爷在身边,她心中有无限的遗憾。况且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只会让家人担心。真的要走,就该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不会叫人牵挂地离开。”
难怪一直以来,单若海对奶奶都是那么的维护,只听他讲述她的言谈举止,便令人觉得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子。
“我当时却不明白这话中的含义,但总不能带她老人家一起离家出走,所以才勉为其难地回家。可奶奶似乎是感染了风寒,一回到家就病倒了。我放心不下,预备等她身体好了再悄悄出发。奇怪的是,明明只是普通的伤风,却无论看多少大夫吃多少药都不见好转。之后伤风转为肺病,又过了半年,奶奶就去世了……”
话到这里顿住了,感觉到他的身子微颤,秦蔚雅紧握住他的手,对下面要说的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后来整理奶奶的遗物时,爷爷发现床头的匣子里装满了药丸!全部都是医生开给奶奶的药!”秦蔚雅抬起头,却在单若海的笑容中,察觉到锥心之痛。“一定是因为我!奶奶知道怕我离开,所以不肯吃药治病!才会耽误了病情!”
“是谁说的?”他怎么可以将这么重的负罪感强加在自己身上?“区区几颗药丸,能说明什么问题?人一生总逃不过生老病死,奶奶的寿元已尽,就算吃了那几颗药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雅儿,你不明白……”单若海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是你不明白才对!亏奶奶那么疼你,你却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意!她若想留住你,必定会好好活着,盯着你,守着你,决不让你离开她的视线!就算你跑开了,她也有力气追上去!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你!她又怎么会任由自己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你离去也无能为力呢?”即使素未谋面,秦蔚雅也在心中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而且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单若海相信!
“你又如何能知道奶奶的想法?”单若海苦笑一声。
“奶奶当时的真正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看到你为此负罪一生。她只希望你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做自己想做的事,难道你连这点都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单若海并未相信秦蔚雅的话,五年的心结又岂是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解开的,但他的目光又柔和起来,扬声叫道,“所以我才带你来这里啊!奶奶,我特地带她来见您的!”
秦蔚雅闻言,不由心中一动,鼻子也微微感到有些酸,却扬起唇角,接道:“奶奶,有我负责看着您这个不听话的孙子,你就放心吧!他不会再乱跑了!”
“雅儿,谢谢你!”单若海轻吻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沙哑。
秦蔚雅一言未发,反将他紧紧搂住。这个心结,她迟早会替他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