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将计就计 ...
-
时至八月二十七,距婚宴还有十一天。
彭大娘一大早就忙碌起来,派人到各个院中去将少夫人们和小姐们都请到绣制房,奉上每个人婚宴上要穿的衣服图样,若是满意便即刻开始动工。但不知为何,身为新娘的秦蔚雅却并未到场。
都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成国公府的女眷们对服饰的要求尤其高。涴国自古就是礼仪之邦,对于着装甚为重视。除了季节更替时段,每逢重大节庆,也都会添置新衣。换季的服饰可由绣制房自行设计制作,而节庆日的礼服,却是根据夫人小姐们的喜好和要求订制。遇上刁钻的主子,见礼服做得不合心意,势必要绣制房反复修改,直到满意为止。
因此绣制房总要把握好尺度,既要分工,又要协作。分工是因为绣娘们擅长的刺绣缝纫技艺不同,可以根据礼服的特点发挥个人的优势。协作却是要保证每件礼服的颜色、剪裁、寓意及配饰各不相同,要知道就算服饰再漂亮,只要跟别人的有冲撞,还是会惹主子生气。
此刻,大伯母正仔细地端详自己的服饰图样,不时询问些细节,彭大娘则陪在一旁耐心地讲解。
“这次的配饰有很多彩石点缀,准备用什么石料?”大伯母指着图样中的腰封道。
“实物要有这么亮才好看,不然就显得廉价了!”二伯母捧着自己的图样附和道。
孔大娘在一旁解释道:“前些日子潘州送来一批合子石,颜色很鲜艳。本来想用到老爷寿宴的服饰上,可是跟内务摆设的花鹿彩蝠寿葫芦配在一起,就显不出合子石的光彩了,所以没有采用。而这次婚宴的摆设以单一的红色为主,配上各色彩石,一定绚丽夺目。况且合子石还有‘百年好合,连生贵子’之意,用在婚宴的礼服上再适合不过了。”
大伯母点点头,道:“话是没错,不过还是先要看看这些合子石的材质。只是颜色漂亮,光泽不好的话,一样不能用。”
彭大娘笑道:“大少奶奶说的对,我也正准备请各位去挑选彩石。因为种类比较多,搬动不便,还要请各位移驾偏厅,慢慢挑选。”
夫人和小姐们都对这合子石都很好奇,所以无一例外地跟着三位大娘转至偏厅。可到达偏厅门前时,却发现门没上锁,反而是从里面插上了。这偏厅向来是用来存放材料的,没有人居住,门被从里面插上,实在奇怪。
孔大娘上前敲了敲门,叫道:“谁在里面?快开门!”
可等了片刻却没有回应,孔大娘不由皱起了眉头,抬高了声音,“有人在吗?”
郑大娘附耳到窗边,就听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始终无人答话。
彭大娘也上前,高声喝道:“是谁在里面?快把门打开!”
“这偏厅有其它的门可以进去吗?”五姑母也领着程笑雪一起来了,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可毕竟是主人,新衣服配饰是决不能省的。
“这偏厅算是咱们绣制房的小仓库,为了便于看守,只有这一个门!”彭大娘答道。
郑大娘又听了一阵,肯定道:“这厅里一定有人!为什么不答话呢?”
大伯母有些不耐烦道:“去找人把门撞开,看是什么人在里面!”
“发生什么事?还要撞门?”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来人竟然是单若海。
郑大娘奇道:“孙少爷,您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郑大娘你这是明知故问嘛!昨天你们连尺寸都没有给我量,要怎么做衣服?我可不想不穿衣服就去迎亲!”单若海说笑着望向偏厅,“什么人在里面?”
五姑母一把将单若海推到门前,道:“你来得正好,快把门撞开!”
“五姑母,我们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能说撞就撞啊?”笑声响起,秦蔚雅款款而来,目光扫过众人,没漏掉彭大娘错愕的神情。
从离开弱水院之后,好几天没能跟秦蔚雅说上话,单若水兴奋地迎上前,详细解释道:“蔚雅姐,我们本来要进去看做衣服用的合子石。可不知什么人在里面,怎么叫门都不开,所以才要撞门!”
“这样啊……”秦蔚雅拍拍她的头,微微一笑,对单若海道“那你快帮忙把门撞开啊!”
单若海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无奈笑笑,正要踹门,忽然从厅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叫声凄厉,众人不由心惊,单若海飞起一脚将门踹开,门板从中间断开,木屑四溅。
大伯母第一个迈进厅中,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彭小苒赤膊紧抱着丝被缩在榻上,惊慌失措地望着众人,身子不住地颤抖。而旁边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子,正慌慌张张地穿衣服。
大伯母惊讶地合不上嘴,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回过神来,怒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紧随其后的五姑母连忙转身,和四姑母一起将女孩子们都带到别处去。剩下的人,全部涌进厅中。
那男子额头直冒汗,紧张道:“小……小人是来找人的……”
“你要找什么人?”二伯母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找……”那男子低下头,偷望了彭小苒一眼。
“畜生!”彭大娘撕心裂肺地怒吼一声,人随声冲至那男子身前,拳脚如雨点般打向他。那男子慌忙闪避,两人在屋中追逐扭打。
秦蔚雅快步上前,拉开了彭大娘,拎住男子的后衣领,反手一甩,男子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大伯母脚下。她继而振臂拦住彭大娘,沉声道:“彭大娘,我能体会您现在的心情,不过要先把事情问明白,再决定怎么处置这个人!”
彭大娘吼道:“不行!他居然对……”
“住口!”大伯母厉声喝止,“现在轮不到你说话!”
听到大伯母如此厉声喝斥,彭大娘便知道她动怒了,不由身子颤抖,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眼中尽现惶恐之色。
大伯母亦坐下,盯着那男子道:“你来找什么人?如实回答!”
那男子抖个不停,颤声道:“小人……是来找春红的。”
大伯母闻言皱起眉头,“春红是谁?”
“春红是小人邻居家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
“夫人,不要听他信口雌黄!他……”彭大娘嘶吼着,想避开秦蔚雅的阻拦,冲到男子身边令他收声。
秦蔚雅见她开口,立即将她推给郑大娘,道:“郑大娘,彭大娘的情绪太激动了,您和孔大娘先陪她到别间休息,不要打扰大伯母问话!”
郑、孔二人见状,连忙答应着,一边一个架着彭大娘出门。彭大娘拼命挣扎,急吼道:“他要找的是秦蔚雅!他要找的是秦蔚雅!……”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望向秦蔚雅。
不等众人开口,秦蔚雅走到那男子面前,冷笑道:“你认识刚刚那位打你的大娘吗?”
男子微微一摇头,眼珠一转,却又点点头,“那位彭大娘经常在我们布庄买布料。”
“那你可认得现在榻上的女子?”
男子吞吞吐吐道:“她……她便是春红……”
“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彭小苒颤抖着声音大叫道。
秦蔚雅心中暗笑,面上却讶异道:“她根本不叫春红!”
彭小苒在一旁高声辩解,男子抢道:“那是因为她在府里化名秦蔚雅,彭大娘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说我找的是秦蔚雅!”
“是吗?”秦蔚雅闻言,轻笑不止。
三伯母忍不住发问:“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化名秦蔚雅?”
男子默不作声,似乎很是犹豫。二伯母不耐烦道:“你倒是说话啊!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她要换名字?”
“她……她是为了要嫁给府里的孙少爷,所以才假装是这家老爷的故人之后……我和春红早有情愫,想见她最后一面,千求万告,彭大娘才心软答应带我进府。如今事情败露,还请众位不要责难彭大娘……”男子虽然声情并茂,言辞恳切,可在众人听来,是彻头彻尾的笑料。
秦蔚雅终于止住了笑,问道:“彭大娘你都认得,那你可认得我是谁?”
男子闻言抬起头,仔细地打量她,却被单若海挤身挡住了他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男子打了个寒颤,忙道:“小人眼拙,不认得小姐……”
单若海冷声道:“她才是秦蔚雅!”
大伯母听到这里,目光一凛,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放你进来的?快说!”
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满腹谎言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大伯母沉声道:“你要是再不说,我们把你送到皇城侍卫队去,那里的人,可没有我们这么客气!”
男子慌道:“我说,我说!是彭大娘雇我来演这场戏的!说好所有的事情都由她安排,小人只要一口咬定秦……秦小姐是冒名的就行。还……还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两银子。”
“所以按照你们的计划,现在榻上的人,应该是蔚雅,对吗?”三伯母话虽问那男子,眼神却别有深意地望向单若海。
“呃……啊——”男子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背上猛然传来锥刺般的疼痛,惨叫一声,痛苦地在地上扭动。
单若海收回脚,冷冷地望了那男子一眼,道:“姨娘,不用再问了,直接将他交给侍卫队!省得浪费时间!”
大伯母点点头,道:“你不说我也正准备这么做!”
单若海向众人行礼,道:“婚期仓促,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理会身后彭小苒绝望地呼唤,拉上秦蔚雅径直出门。
秦蔚雅被单若海拉着,走了很远,终于忍不住道:“你要去哪里啊?”
“去一个掐死你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单若海头也不回道。
秦蔚雅眉头轻皱,甩开了他的手,待他回头,指着四周道:“这里就很隐蔽,掐死我之后还可以弃尸到湖里!完全符合你的要求!你……”
可待看清单若海的神情,秦蔚雅心中一紧,说不出话来。无论何时,单若海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无论这笑是否发自内心,无论是要表达的是何种情绪,总会挂在脸上。但此刻,他的笑容却消失了。要掐死自己的话,难道不是开玩笑?
“在我掐死你之前,先告诉我,你怎样把苒儿换进去的!”单若海紧盯着她的双眸。
“我说呢,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秦蔚雅胸中忽然感到很闷,似乎有一股气顶在喉咙,咽不进来,也吐不出去。他竟然为了这件事而收敛笑容?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冷声道:“你凭什么说是我让她进去的?”
单若海沉声道:“雅儿,我并不蠢!事情很明显,是彭大娘想要害你,反而被你害到了!”
“被我害到了?”秦蔚雅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急促,扬声道,“你居然这么说?对,你不蠢!你不蠢为什么听不出他们的计策有多歹毒?你不蠢为什么不明白我这么做事迫不得已?你不蠢为什么想不到要不是我运气好,就是我被……”
“我会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把事情告诉我?我会不清楚以你的性格一定会让他们自食恶果?我就是担心你太过自信而有什么闪失!我就是庆幸你够聪明够运气才能站着这里跟我吵架!” 一反平日的冷静,单若海急吼道,“所以我才问你是怎么把苒儿换进去的啊!”
“他们找人骗我到偏厅,还在我的茶里下药!不过我早就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于是把茶换给了彭小苒,所以昏睡在里面的是她!就这么简单,你满意了吧?”从单若海的话中,她听出了关切,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有误解,可惜,此刻满涨的火气却不肯就这么消去。
单若海拧起了眉头,“若是两杯茶都下药了呢?若是他们看穿了你的把戏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这些事她会想不到?秦蔚雅冷哼一声,“我早就让小祥和小宁守在外面,如果我没有出来,他们就会冲进去的!”
“如果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呢?”单若海追问。
“不会的!”秦蔚雅断然道,“我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唉,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么嘴硬!
单若海沉沉地叹了口气,接道:“雅儿,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我不希望万一你出了事,只留给我后悔的机会!”
秦蔚雅撇过头,没有答话。单若海托住她的下巴,迫她转过头来正视自己,“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希望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遇到困难我们一起商量解决,而不是你独自面对!遇到危险可以让我挡在前面,而不是你独自涉险!”
秦蔚雅望进他的眼睛,沉默了好久,才微嗔道:“所以你不是怪我做得太绝了?”
单若海笑道:“谁会怪你做得太绝?”
“小祥啊!”秦蔚雅无力地向空中白了一眼,“这次多亏了他听到彭大娘和那个男人的谈话,我才知道他们要害我!可是等我订好计策要对付他们的时候,小祥却说什么只要揭穿他们的阴谋就好,坚决反对我的做法!最后是我半哄半骗,加上小宁不断刺激,他才答应帮忙。”
“小师弟原本品行端正,都叫你带坏了!”单若海摇头叹道。
秦蔚雅却有不同意见,摇头道:“只是品行端正就好了!小祥是太容易同情弱者,即便这个弱者前一刻还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只要此刻满心沮丧和悲伤,小祥就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可是这样做,迟早有一天会招来杀身之祸!虽然他可能永远无法彻底改变这一点,但我希望他尽早认清。”
秦蔚雅顿了顿,继续道:“相比较而言,身为女孩子的小宁本应更具有同情心,可她却和我一样,认清目标后,无论要用什么手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做到!如果说小祥这样的性格更容易交到朋友,更容易得到机遇!那么小宁就更容易达成目标,更容易获得成功。他们两个人要是肯合作,就可以互补不足,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单若海哑然失笑道:“看不出来,你对师弟、师妹不但关心,似乎连前程都做好打算了?”
“田家兄妹是我到这里最先遇到的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他们是家人!当然会关心!”秦蔚雅正色道,“至于小祥和小宁,连你都说了,爷爷的选徒标准严苛,一次收下他们两个人,自然是因为他们有过人之处!又怎么能不好好计划一下前程呢?”
“是,雅儿你深谋远虑,我自愧不如!”单若海扬起笑脸。
望着他的笑容,秦蔚雅想起他方才的表情,脱口道:“单若海!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一般秦大小姐连名带姓地叫一个人,不是生气就是郑重,所以单若海乖乖应道:“好,是什么事?”
秦蔚雅嘴边不自觉地漾起了笑容,道:“你应该不知道自己不笑的样子有多恐怖,怕是只有在噩梦里才会见到!所以,我要你无论何时都用笑脸对我!”
单若海闻言微微一愣,转而扬起了嘴角,应道:“是,我一定尽力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