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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凤生醴泉(二) ...

  •   宴厅间觥筹交错,左左右右,来来回回也不过就那点事。

      各怀心思。

      阮清衡多年来为官正直,竟也忍不住打探起兰园的教育和自家女儿的前途来。阮琼看着自家爹爹因不擅交际,敬酒时都有些微微发颤的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失仪,连忙取了两粒蚕豆填入口中。

      对座上,那位与自己父亲本为拜把子兄弟的应伯伯,就更滑稽了。自家儿子的策论是被兄弟之女改过才入了兰园令的法眼,这让一向有些傲气的应从云一谈及此事,脸色便变幻的很是好看。

      酒过三巡,长辈们谈笑间便订好了要将阮琼和应有期送入兰园的事。

      这才轮到他俩登场。

      “宜晦,有期。”上座的阮清衡招了招手,“你二人过来。”

      应有期满眼痛心地落了手中夹着笋丝的竹筷,又用右肘捅了捅埋头苦吃的阮琼,两人这才回过神来,绕过眼前的桌案立在正厅当央。主座之上的阮清衡也一捋衣袍起了身,向侧位的韩东明一作揖。

      “还不来见过韩先生。”

      一听这话,应有期和阮琼登时反应过来——这是拜师。

      两人皆心中一惊,急忙走上前来,就是一个师生之仪。

      “学生阮琼——”

      “学生应有期——”

      “见过先生。”两人异口同声。

      韩东明立在阶上,手中酒盏尚摇晃着,人影歪斜,但神志仍清,笑着将酒水一饮而尽。

      “好好好——”韩东明一笑,“翌日,你二人便随我去帝京罢。”

      阮琼尚未从自己是如何稀里糊涂地便被推着拜了师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一听此事,又是一激灵,“翌日?”

      只是酒宴上人声鼎沸,就连一旁的应有期都未注意她的话,尾音便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人潮散去,应有期搀着醉醺醺的应从云回了府,偌大的阮家只剩下父女二人。宴厅内的红灯笼还燃着,在寂寂的夜里一闪一闪的,廊下的穿堂风极冷,阮琼看着父亲愈发单薄的身子,呵着手将窗“吱呀——”一声掩了起来。

      回身时,却早已不见了阮清衡的身影。

      “爹……”

      “爹?”

      她往里头去寻,正巧撞见阮清衡提了一个蓝罗布的小包袱出来。

      ”阿晦……”阮清衡扯着她的手在阶前坐下,“刚才爹合计好了。”

      “兰园求学,须得三年。路上的车马费用,一趟便要二十两银子。”阮清衡抬眼望了望家里已豁了一个口,还未糊上的纸窗,“咱们没那么多钱,这三年,你是回不起家的。”

      “但这三年的盘缠,爹都给你备在这个包裹里了。”

      “绝短不了你的吃穿用度。”

      阮清衡细细打开了那个小包袱,“想家了……就写信给爹爹。”

      阮琼知道,自下生起,便是爹爹一人撑起两人的生计,却鲜少见阮清衡落泪。

      只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她看着爹爹,竟也跟着一起掉下了眼泪。

      “爹……”阮琼上前伏在阮清衡怀里,“我不走,我不离开你!”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阮清衡噙着泪安抚着她。

      “你娘走前,就希望你有朝一日大有作为”阮清衡轻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兰园开了女子学制,爹就是挤破头颅,也得将你送进兰园。”

      “阿晦,你的未来还广着呢。”

      “你娘啊……就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才抱憾而终。”

      阮清衡拍了拍阮琼的手,又轻轻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

      陡然之间,阮琼不知何时发现,爹爹竟有些老了。幼时托举起她的一双手覆满了褐黄色的斑斑点点,她也想起,儿时在外玩累了,她总要在草地上装睡,父亲便会将她抱回家里,能少走两步路。
      如今父亲,只怕是抱不动她了。

      窗外传来今夏的最后两声蝉鸣,景物旧、音容变,阮琼喉咙中一阵酸涩,竟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翌日,日光自窗前撒下来,门前的槐树间传来两声鸟鸣。阮琼起得早,阿蛮尚在里屋拾掇细软,叮叮当当传来几声响。

      她走出门,看父亲正坐在廊下饮茶,似乎早早便等在了门口。

      “收拾好了?”阮清衡转过身来看着如今已亭亭玉立的女儿。

      “嗯……”

      迎人的马车哒、哒地自远方传来,阮家的大门虚掩着,还能瞥见马头上的红缨。驾车的是应有期,正扯着马缰站在车上,一脸的意气风发。

      “爹,我要走了。”阮琼回过身来。

      “这个拿上,路上吃,省的你馋嘴。”

      阮清衡又递过来一个藏青的小布兜,一见此,她眼睛登时红了。

      杏干,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往年都是奶奶摘了家里种的新杏,洗净、切片、晒干,一家人跟着忙忙活活,等到了秋冬,便将杏干拿出来生吃、烹茶,阳光下晾晒,热汤沸水里滚过,滋味美的过分。

      奶奶去世后,这项活计便由爹爹来做,他知晓她爱吃,从小又当爹又当娘,没少变着花样讨她开心。

      “爹——”

      阮琼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涩,眼泪簌簌落下。

      “好了好了……”阮清衡拍着她的背。

      应有期的车铃摇的急,车内的韩东明也打了帘从虚缝中看着父女两人。

      “走吧,走吧——”阮清衡亲自将她送出了门,语气中带着叹,“快去吧。”

      阮琼望着父亲,嘴角蓦地扯出一丝苦笑。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又三年,恐怕往后陪在父亲身边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一刹那,她竟不知世人汲汲以求,要奔一个远大的前程,究竟值不值得?

      自己这一走,又值不值得?

      这被人推着往前的命运,似乎由不得自己。

      她转身和阿蛮出了门,由应有期扶上了车,再也未敢回头。

      “坐稳了——”应有期一声吆喝,马儿在街上一声嘶鸣。

      车哒、哒地在穿行在醴泉的青石板路上,她翻开藏青的小布兜,拾着一枚杏干填入口中——苦的。对面的韩东明正闭目养神,一丝异样神情也无,阮琼正要落泪间,韩东明忽然睁了眼,探出手来。

      “先生?”

      她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将一枚杏干也放入了韩东明手中。

      “路,还远着呢。”韩东明接过杏干,在口中浅浅咀嚼着,“酸有酸味,甘自苦来。”

      “既来之,则安之。”

      阮琼怔愣着,只见韩东明又阖上了眸歇息。

      天上忽然飘落几丝雨水,车帘被风浅浅掀起。

      青苔滑腻,离人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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