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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2.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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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角兽驮着理可和梦见晃悠悠穿行在森林里。夜间在这里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野兽呼唤同伴的嚎声,不过最多的还是风掠过树梢叶片拍打作响的声音。
梦见扶着理可的肩,坐在他身后。这会她已经平静下来,之前她还是在小声地啜泣,现在她的头枕在理可肩膀上,眼角还挂着水珠。总之,没在再为那事情难过就好,哪怕只是暂时的。理可这么想着,一边小心翼翼活动下被压得泛酸的肩背。
虽然外表看起来理可还是少年稚气满溢,最多也只能被别人猜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可实际上,他可是有十足十的资格对着别人放出‘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得多’这种倚老卖老式的豪言。
理可也是有喜欢过的人的。这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在他极度漫长的‘活着’期间,有许多许多女生向他坦白过好感,他也会接受,并且回应着对方的感情,并且认真地做好‘恋人’这个角色份内的事情。然而普通人的一生只是像牵牛花那样,早晨开放,夜晚凋谢,又更何况是容颜这种东西。无法衰老的理可总在对方察觉到前选择离开,也有例外的一两次,理可陪在她们身边很久,到了这个地步上,也就是两人同时希望可以结伴面对碾过来的寂寞和未来,其他什么的,都不怎么重要了。
但是他依然难以和梦见的痛苦产生共鸣,虽然他也体会过时间毫不留情地生生分割两个人的铁血,可是他无法感觉到真切的痛苦。换言之就是,对于理可而言,这样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产生的,几乎是无法被治愈的撕心裂肺式的疼痛,他没有经历过,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去经历了。
自己体内的时针走动速度与他人的速度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没有‘外表不同’那么明显的异状,理可也心知肚明,相较这个世界来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对于无法用一己之力完成的事理可给予自己节制来约束。而‘喜欢谁’这样需要得到对方回应才可以成立的事情,以及之后希望能长久相伴的愿望,对于他来说又尝和不是奢望一个?
他很轻地叹息下。
“你在叹气。”这么近的距离,梦见自然听见,一路走过来实在太安静,她希望能有些闲话来聊,“理可在想什么呢?”
“过去的女朋友。”真的是在想这个吗,或许也算吧。
“哦——怎样的人呢?”对于理可难得会提起的过去,梦见有些好奇了。
可是等了很久,理可才说道:“我不记得了……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你要问我是怎样的,只能说印象太模糊说不上什么所以然来。”
“啊啊啊胡说胡说,都说是自己的‘那一位’了怎么可能会忘记!”感觉自己被敷衍了,梦见提出抗议。
这并非是理可敷衍,而是真的说不上来。或许曾经在她被死接去彼岸的时候,理可认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然而现在她像立在记忆中一块白色的石头——已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都要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真的是红颜成枯骨还化了灰的漫长。理可仔细回忆着,却只记得那个女子的一生几乎都是陪伴在他身边,从最初的青葱小鬼,到后来白发苍苍的老妪,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机缘巧合让她决定跟着他,也同样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可以不用再掩藏无奈的真实面目——当她衰老下去的时候他依然还是丝毫未变的年轻。可对于这样一个人,她的名字、容貌、声音、习惯、爱好在理可的记忆里早已比晨雾还要寡淡。自己是不是太薄情了?理可苦笑。
“我和镜不同哟。”理可纠正身后人的误解,“我的记忆如果没有确切记录的东西,是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被篡改、扭曲、最后忘记的。比如这一次刚见到你时候我是因为记得‘和镜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梦见’这个事实,所以才想起你的名字的。如果你一个人单独跑过来要我猜名字,弄不好我就要想很长时间才会答上来了。其实倒不如说我这点和其他人是没区别的。但是镜他就能记得所有他见到的事情,而且是多久都不会出现错误的那种。”
“那肖像啊什么的都没有留下来吗?”
“嗯……留下来过吧,但最后也是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好像是按照她的要求,把所有留下的东西都烧掉,“说到留下来的东西……”
“理可一直带着的那本书!”梦见抢答。“我上一次见到你时候你就带着它了。”
出来前他把书放在了图书馆的桌子上,反正那里没有人会去,而且那本书也打不开,“那个不是她给我的。这本书从很早很早就有了,好笑的是我不记得是怎么得来的,还是本没法看的书。”
里面会是什么东西?每次他尝试打开却又以失败告终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要把那本破旧的怪书扔掉,但潜意识却在鼓动他‘绝对不可以扔掉,再试一次吧,只是方法不对,再试一次打开他,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啊’。
梦见想了想,“会不会是什么被禁止的魔法啊……”
“说不定是能把伊利斯一下子轰平的危险东西呢。”理可打趣。
“理可呀,她知道你是永生的这件事情吗。”
“知道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快要出森林了,理可抖抖坐骑的缰绳,双角兽喷了个响鼻,开始加快步伐朝前面跑过去。
“没有觉得奇怪过?”白天妇人以为她是爱丽丝孩子的那幕不得不让她介怀,当时如果告诉她自己就是爱丽丝,想必对方不是不相信就是会觉得她是个异类吧。梦见猜应该是前者这个反应。
理可摇头,“所以才会和她在一起。对于我这种怪物似的存在,能接受的人还真不会有几个。”
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麦卡鞑平原一点点从山的剪影后显露出来。隐约地,能看见地平线尽头灯火汇成的、曲折的线。
“万家灯火……”梦见很轻很轻地说道。
“橘黄色的所以看起来会觉得温暖。”理可也看过去,远处闪烁的光芒在黑夜里充满了幻想那样的慈爱,仿佛可以随时接纳迷途孩子的怀抱。当他回头瞥见梦见出神般地望着那里时,理可想起似乎是很久前听镜闲谈时提到过,梦见的每一次生命都是从被遗弃、再被别人收留开始的。
“我希望能有一个家。爸爸和妈妈,只有其中一个也没关系。在镜找到我前别再把我扔掉了。虽然收留我的人对我都不错,但总是觉得缺少什么。” 察觉到理可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脸上,梦见笑嘻嘻地说道。
……自己已经忘记了家是什么了吧,有镜这个朋友就可以。但理可也知道,自己的记忆里也是没有关于那个字的片段存在的,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没有任何一点痕迹可循的空白。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种‘永远’的生,也完全没有可供回忆的蛛丝马迹。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当然他没有希望过能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只是时而会觉得这样没有任何终点的生命——却不具备任何足以匹配这样奇迹般漫长的特异能力——以及需不断用药剂来维持的身体。“我也会感觉到痛苦呢,如果可以从这里面解脱……”
可梦见突然从背后重重地捏住了他的面颊打断他的说辞,“要你留下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啊!比如说每次我都能看见理可,要是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们就不会有任何时间上的交叠了!这不是很好的理由吗。”
……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里闪电般过去了。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怪异的感觉,可等意识到想去记录它时候,它早就没影了。是我记忆里缺失的那部分中的一小块碎片。这种直觉越发强烈。但是自己捉不住它。
理可按住了额头。
这个小小少年(至少看起来是)细软的金色短发在夜色里泛出幽然的光泽,肩膀也还是孩子那样窄瘦的,五官里缺少男生该有的刚毅,乍看一眼并没有可以放心依靠的安心感。更多让人感觉只是个无法照顾别人的观赏用温婉少年,可以作为友人,但无法给他‘恋人‘这个重担让他去背负。或许他的确是个异常的存在。
可是他是理亚一心倾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