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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2.埃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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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埃莫正在收拾书房中摆成一片的餐盘。
虽然理亚作为长老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被关在这个悬浮于季蓝城最顶端的华丽牢笼里,不过可能是出于镜的干涉,长老会还是留了几个佣人在这里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和负责城堡的清洁维护,不至于让这个名存实亡的领主日常生活过得太狼狈。
但埃莫并不允许这些佣人来插手照顾理亚的任何一桩事情。哪怕是烹煮膳食、打扫卧室乃至早晚更衣这种日常起居都是他全权负责。只有旁人,诸如镜,诸如访客的起居才会让这些侍从去负责。埃莫亚麻色的发尾用丝带扎成一束垂在背后,前面的头发刚好盖过两边耳朵,穿着整洁宽松的佣人服。他有时候看着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故意模仿记忆里佣人们的恭谨神情对着镜中人微微一躬身,然后轻轻地对着面前说道:“理亚殿下……请全权交给我来吧……”
是啊,全部让我来吧。让任何除了我以外的人染指,都会觉得无法心安。害怕膳食里被下毒,害怕卧室里被安置不利于她的东西,也知道她不想被别人看见她垂暮老人似的丑陋双腿。埃莫的低垂的双眼中,一半是敬的神情,而另一半却说不上来到底为何。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痛楚在其中吧。
理亚的餐盘里剩下了一大半食物。她一有心事就会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却偏偏以为自己伪装工夫到家、别人看不出来,埃莫深知她的脾性。所以当她勉勉强强收拾掉一半推脱说吃饱了真好吃,然后又说想自己出去走一走并且又一次拒绝了埃莫跟随时,他立刻就猜到她会去像镜打听理可什么时候回来。
真的是有够愚蠢。处于这种不会有结果的期待里的理亚,却一心还在企盼着她想要的结果到来……好蠢。
就算那个叫理可的家伙记忆里已经没有半分有她存在的地方,她都紧追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哪怕那家伙……一直都是礼貌又冷漠地把她拒绝在绝对碰触不到的地方。
只是如果没有那家伙,理亚或许会早早地就在那漫长的黑暗里发了狂,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斗室里、狭小得连手脚都无法自由伸展,厚重的板壁隔绝了她困兽似的呜咽声,无论如何挣扎那个老头都不会动任何一毫多余的怜悯。仅仅只是被每天给于一顿维持基本生命的无味饭食。视觉、听觉、嗅觉乃至味觉……全部自由都被剥夺,仅有这个幻影是支持她唯一的信念。支持着她在这个悬浮于生死中间的狭缝里度过了漫长到静止的十四年。
当老领主被杀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之后,一度谁都不知道那间卧室的地板下还有这样一个秘密的囚牢。连维持起码生命的供给都没有了,不甘以及单纯的求生本能促使她费尽一切,只是想要……活下去。
埃莫的到来已经是在她被救了出来之后了。虽然迫于镜的威信流言还算收敛,但在空余下来的角落里,三两成群的仆人们将她当作怪谈和某种悚人的故事交谈传播。那些细碎的小声音针一样扭进埃莫的耳朵,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一径找到理亚被安置在的、镜隔壁的房间。对于埃莫风风火火的突然出现镜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异,反而是意料内的,仿佛在说着‘你终于来了’似的点点头就退出了房间。
终于见到了……
理亚。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中只有几支蜡烛在摇曳着火光,卧床周围环绕着世界树的治疗结界,那些金色的光点从轨道中间逸散出来,凑近结界中央的那个人,一点点融化进她身体里,催促着体内那些受伤部分愈合。苍白的人形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覆着药,可即使是这样,他还能闻到沁出的血腥气。可是她的呼吸尚在,心跳虽然微弱却稳定,理亚还活着,还活着就行了。
没人来打扰他,关紧的门扉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持续的黑暗让他分不清楚昼夜晨昏。但这也是埃莫所需要的,好像这个房间已经从世界中切离出去。
埃莫呆在这间昏暗的卧房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那个人形似乎醒了过来那样微微动弹着。埃莫几乎是扑过去抓住了那只好像在摸索着什么的手。
“理……可……?”她没有睁开眼睛,声音虚弱。但因为手上传过来的温度,嘴角漫上了一丝笑意。那确实是笑意,无论如何去曲解,都没法说是其他表情的,仿佛很幸福样子。
“嗯,我在哟。”埃莫回声,伸出另一只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可是她最后没有用眼来确认,听到回答后,如同松了口气那样,又睡了过去。
不过这好像是她的一个梦。等意识彻底回来之后看见的埃莫保持着没有发生过任何状况外事情的平静。
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的一切依然还是沉在夜色里的。浓烈的苦清气涌进,是药……吧?尝试着挪动自己的手,虽然自己的意识下达了命令,但虚弱的身体无法彻底执行。这里是哪里呢,眼睛也干涸得难受,视线转到右边……
好痛!
虽然只有一瞬间,虽然在右边矮柜上的只是一星微弱的灯火。从眼睛的位置传来好像被狠狠扎到那样的剧痛,瞬间涌出了眼泪,即使紧紧闭起双眼,眼泪也依然止不住,黑暗中留下了形状和颜色都很奇异的光斑,在眼前缓缓落下,一眨眼、又回到视线中间。
双手和双脚,好像都是可以舒适的展开放平的状态,头下枕着的东西也又软又干燥,高度也是正好合适。触在自己面颊上的,带点暖意的东西,应该是自己的头发吧……
过了很久酸涩的感觉才慢慢褪去,那些眼泪全滑进了头下垫着的织物中吧。这一次,是把视线转向左边。
卧床左边有一个人,昏暗里只能看见那对琥珀色的双眼,亮晶晶的,好像泛着光芒,这双眼睛正直直地看向自己。
努力地辨认着,其实不用仔细看、那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早已经揭示了答案。自己的声音也和沙漠中心一样干燥,好像声音全会被扼在喉咙里的感觉,但最后还是发出了声音。
“埃莫……。”
扶起理亚的感觉,就好像在把一尊等身大的人偶放直般。埃莫感觉到皮肤下的血液正在循环流动——和所有活着的生物一样,但流向指尖脚尖的血液并没有把‘活力’带来。如同理亚自己的感觉,现在就连要抬起手都非常困难。
“肯定是因为太饿了。”她看看埃莫端过来的米汤。
……是这个原因吗?埃莫吹了吹勺子里的汤,送到她嘴边。可是没等他舀起第二勺,理亚就拒绝了。
“我自己来。”
被拒绝的不满瞬间产生,“说什么呢,很烫的。”
“我自己可以的!埃莫,出去。”
埃莫无言以对,女孩子眼里半是压抑半是企盼的神色好像在反复说着:求你了,听我的话,快点出去吧!
“知道了。”
好像门被掩上的时候也把最后的那根维持着紧绷状态的神经连着外界一并切断。昏暗的房间里就剩下了自己,并且是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的。
自己像是许久没有见到小孩子的食人妖魔,抓住了那碗带着甜味的米汤。啊,或许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好像怎么都填不满的空罅就如同食人妖魔,在身后紧紧追赶吧。米汤果然如同埃莫所说的那样,是非常、非常烫的。和器皿贴合的手心感觉到炽热,然后是连绵不绝的疼痛。好像自从完全以这个身体醒来后,所感觉到无一例外都是灼烧的痛楚,像是在惩罚着强行占有这个容器的自己。但即使是这样,都无法停止自己的动作……恐慌在占据自己的胸口,唯一可以对抗的,只是又笨拙、又僵硬,却不顾一切地吞着那甜津津的汤。
温热的东西从鼻子里落出来,下一口吞咽到的……是血的铁腥气,掺混在甜味中,想象到在乳白汤中扩散开的殷红颜色……是很美丽吗?可再过一秒就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灼烧的感觉,从舌头一路延伸到喉咙,最后掉到身体中间的位置。麻木的疼痛渐渐压住了空罅里升腾上来的恐惧,想必妖魔已经追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