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舟》钿汐

35、第 35 章

　　“两位殿下，县令来请安了。”千钩进来道。这座小城的官员，最高只是一个七品县令。

　　凌钺舟同谢洵从屋里走出来，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四下都是心腹，谢洵想了想，凑近了些，悄声对凌钺舟道：“你要不要再找个仵作，重新分析一下。”

　　“你不相信他？”凌钺舟偏头看向一旁，语气颇为复杂：“燕王是连府内之人都不相信么？”

　　啧，这语气怎么这么怪。谢洵反应过来，刚才似乎是微妙地戳中了凌钺舟的雷区。因着之前的事情，自己在他心里是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是一个利用别人信任，为所欲为的家伙。

　　“我不是不相信别人。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我们再谨慎都不为过。”谢洵连忙找补说道，他并不确定初九的来历，又不好同凌钺舟说出心中的怀疑。

　　“有道理。”凌钺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毕竟是陛下嘱咐我们共同完成的事情。”谢洵强调了一下，意思是这件事我们是首要的负责者，别人都不重要。

　　“嗯。”凌钺舟听闻此言，情绪仿佛被抚平下来，说道：“我同时会派人去河流上游探查情况。这几日，我们两个只留在城中。”

　　谢洵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道：“让县令以为我们查不出什么，终于死心，只能在城中装装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凌钺舟和谢洵都在等待水源的探查结果，并没有什么事情做。

　　初九借着自己可以辨别毒性一事不肯离开，谢洵颇感无奈，只好像刚来京城一样，时常到外面躲着。江州城不大，可以逛的地方不多，若是平常来，不到一天就逛完了。

　　可巧最近有一大户人家祭祖，洒了极多的银子，请了不少小戏在街边开演。

　　大户人家姓刘，祖上凭借着一条船往来运货，逐渐发展到了掌控本地和其它几个城的漕运事业，阖家早已搬到了吴州城，只在祭祖时才返回。

　　仅仅三天，谢洵就在茶馆酒楼听了不少这家子的事情，已经熟悉到耳朵起茧。

　　城北茶馆，说书先生卖力地讲着刘家先祖在河中运货，忽遇大风如何克服，又救了许多人的故事，讲到高潮处，特意卡了点，去下面润润嗓子，预备两刻钟后将下半段。

　　谢洵正坐在茶馆里，觉得内容和动画片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打发着时间。到了中场休息，则安安静静地坐着。

　　旁边人看着说书先生去歇了，有的着急想知道后面故事的，和周边人讨论起来。有的听了这些故事很多遍，丝毫没有好奇心，只是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感叹起刘家之事。

　　“刘家先祖虽是厉害，传到如今也免不了凋零。这几年越发不容易，少爷死了，只得老夫人支撑起全部家业，日后还不知如何呢。”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伯感叹道。

　　旁边年轻些的问道：“那少爷不是娶了表妹么，没有留下子女么？”

　　“你年轻人不晓得他们家的事。”老伯抖了抖胡子，又叹道：“他们表兄妹自幼定亲，眼瞅着要成亲了，谁料那少爷出门跑生意时出了事。那姑娘嫁过去做那望门寡，以全旧日情谊。”

　　“啊，竟是这样。”年轻些的感叹道。

　　“可怜那老夫人，至今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孩子死了。若是谁在府里提这事，立刻打杀了。”老伯继续叹气道。

　　“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又一中年人突然插言道：“依我看，他表妹一家不安好心，眼下刘家已然绝后，就连族中都找不出几个小子来。他们把女儿嫁过去，指不定那家产什么时候就被谋夺了呢！”

　　“人家表妹家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听说还和那巡抚道台等大人物交好呢，怎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呢！”老伯有些急了，反驳说。

　　眼看着要吵起来，旁边有其他客人打了个圆场，但那几人丝毫不听，声音更大了。谢洵左右觉得无趣，站起身走出去透气。

　　天色还早，谢洵决定在附近闲逛一会儿，再返回驿站。这样既锻炼了身体，又消耗了时间。谁料刚走几步，前面转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初九这日穿着一身水墨衣衫，恭敬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你怎么还不去京城送信呢？”谢洵近几日都有刻意地躲过初九，从来没有单独遇到过。如今在街上遇到，他不觉得惊讶，只觉得是初九能干出的事情。

　　“王爷答应过让我留下来的。”初九微微笑道。

　　“什么时候？”谢洵当即反问，他确定自己不会做这种蠢事。

　　“那日瑛郡王让我看那些骨头上的毒物。我曾经说过，若是看错就离开，王爷也默许了。可我没有看错，自然可以留在王爷身边。”初九用一种调侃的眼神瞧着谢洵。

　　还能这样？谢洵回忆了一下，服气于初九无时无刻的诡辩，无奈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初九笑了笑，说道：“自然是追随王爷。”

　　我又不需要去给人下毒，你跟我混有什么意思？谢洵问道：“那你先前为什么告诉何照人你要离开？”

　　“自然是为了追随王爷，否则何公子哪许我出门？我对王爷真是一片痴心。”初九依旧道。

　　果然，他跑路只是托辞。谢洵心中隐有猜测，初九大约是对燕王府有所图，所以才会一直跟着燕王。那么在他达成目的前，自己应该都能和他保持这种奇特的和平共处。

　　“那你先回吧，我今天只想一个人走走。”谢洵想了想，又随口想了个理由道：“你回去吩咐厨房，让他们提前准备我的饭，肉要炖的软烂些。”

　　“是。”初九行了个礼，就走了。

　　就这么走了？谢洵望着初九的背影疑惑起来，这个人可真是奇怪啊。每天换身衣服来自己面前一晃，就走了，完全看不懂是个什么路数。

　　谢洵想着事情，走路时没有那么用心，稍稍偏离了几步，发现自己要撞墙了，忙退了两步，似乎是踩到了什么，险些歪倒。

　　听到有人“哎哟”一声，谢洵忙转头扫视四周，发现旁边草堆底下伸出一条腿来。可又等了一会儿，那条腿也没有再动。

　　“你怎么样？”谢洵担忧地问道，心里寻思不会是重伤躺在此处被自己踩得一命呜呼了吧。

　　草堆底下没有任何声音。

　　谢洵一急，半蹲下后将拉住一条腿猛地一拽。奈何这具身体真得太弱了，用力拽了好几次，只将人拽出了一点，露出了同侧的胳膊。他决定转换思路，先拽胳膊，让这人的头露出来以防窒息。

　　可谢洵刚拽了一些胳膊，草堆底下的人疯狂甩手，然后自行坐了起来。

　　“原来你活着。”谢洵松了口气，打量起从草堆爬起来的人，穿了一身没有特点的青灰色长袍，头发虽然用一根细麻绳束起，可有不少碎发飘落下来，显出几分凌乱和不羁。

　　“怎么着，你要杀我灭口？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可一句都没听清楚。”那人一手揉着被拽疼的胳膊和腿，嘴上含糊不清地撇清道。

　　想想刚才同初九的对话，谢洵一阵头疼，心里庆幸好在没有说隐秘的事情，嘴上问道：“当真？”

　　“只听了他对你的思慕之情，至于你的态度嘛……”那人故意停顿了一下。

　　“我对他没有任何意思，你不要多想。”谢洵忙道。

　　“啊，我明白了！”那人嘿嘿一笑，说道：“我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哪个该说哪个不该说。”

　　“生意人？”谢洵奇道，难道他是贩卖稻草的？

　　“对，就是卖一些土特产，比如说让吃药的人一心一意迷恋你，也比如说，让你的小妾们不会随便吃醋。也比如说，你懂的……”那人挤了挤眉眼，低声道：“只要八百八十八两，一粒见效，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说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吞进了嘴里。

　　“你吃的是什么？”谢洵看他将桂圆大的东西直接咽了下去，不禁佩服他不怕噎死。

　　“这是我的独门药剂，长生不老药。”那人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你知道的，我是个方士，不过这个我不卖的。”

　　当我是傻子？谢洵懒得和奇葩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返回驿馆。

　　可远远能瞧见驿馆的时候，谢洵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他躲在外面，并不只是不想看见初九，而是因为凌钺舟。

　　他对凌钺舟，最开始是透过厚重的历史书册中的钦佩，可天意难测，自己竟然接触到了真实的人，先是惊喜，又是畏惧，夹杂着复杂情感后忍不住亲近，到后面不得不背离。

　　那诸多复杂的感受遮掩住了那一份恋慕，却在那一天一夜的跋涉和守护中，浮动上来。

　　他似乎喜欢上了这个人，只是不敢承认。

　　可就算喜欢又能怎样呢？想想孟长帆，谢洵的心思又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