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舟》钿汐

34、第 34 章

　　又是一次不明显的落地声，跟在最后的千钩也跳入了墙里。

　　方才抱在一起的两人，立刻默契地分开站好。

　　气氛在一瞬间静默，千钩识趣地上前领路，没一会儿，大家进了驿馆的花厅。

　　一时间，厅中众人行礼问安。

　　“起来吧。”谢洵和凌钺舟几乎同时说道。

　　百里上前道：“主上，今天天亮时我们见你们还没回来，怕有人过来窥视，就扮成你们的样子先进城了。只说是一路劳累，过几日再见本地官员。”

　　凌钺舟颔首。

　　谢洵看了看来福，带上了几分疑惑：“那是你假扮的我？”他无法想象来福扮演燕王。不说他俩完全不像，就算是来福和燕王有七分相像，除非路上没人搭话，否则完全不能扮演。

　　“小的哪会扮这个啊。”来福笑着说道。

　　那是谁？谢洵望着厅里剩下的人，一时想不出人选。

　　“是我扮了王爷。”说话的人推门而入，语调极为熟悉。

　　谢洵转头，看见了一个他心中防备的人。

　　初九穿着一身明艳的衣袍，躬身道：“给王爷，郡王殿下请安。”

　　“你怎么来了？”谢洵丝毫没有掩饰住惊讶，何照人之前写信，不是说他跑了吗？

　　“我是来给王爷送信的。”初九依旧站在门口，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可在城中等了一些时候，都没等到回信，怕耽误王爷送信给何公子，就跟过来瞧瞧。谁知道，正巧能帮王爷的忙。”

　　“你会易容？”谢洵猜测此人不会是一路假扮信使过来的吧。

　　初九先是笑了笑，又轻轻摇头：“不会。但我有取巧的法子，等没人的时候，再悄悄告诉王爷。”

　　这话说得暧昧，四周的人尤其是凌钺舟的手下，表情都颇为奇怪。谢洵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正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听到桌椅碰撞声音。

　　凌钺舟站起来，走了出去，他的亲随忙也跟着走了。

　　来福瞅了一眼离开的人，又瞅了瞅自家王爷和公子，反应过来，也要带着剩下的人走，被谢洵一把扯住。

　　“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天亮了，马上回京城。”谢洵先对着初九说完，又同来福说道：“你领我去我的房间。”

　　“可我已经来了，自然是要服侍王爷的，怎好自己先回去？”初九的位置靠近门口，并没有朝谢洵说，而是半侧了身子，那声音似乎可以传出门外。

　　“我今晚会写信，你拿着信回京城去。”谢洵近乎无奈，快步出门，好似逃命。等了一会儿，后面没人追上来，他松了口气。

　　初九这个人，总会在人料不到的时候开始作妖，等人防备他的时候，反而安安静静。谢洵摇了摇头，走到书桌旁边。

　　来福虽然脑子奇怪一点，可知道王爷打算写信，麻溜地拿出纸张，开始磨墨。驿馆中的常用物品自然齐全，只是质量不如王府的好。但以谢洵的水平，还不至于要挑拣笔墨。

　　这半年来，谢洵模仿谢敞虽然没有特别成功，可有几个字已经练得几乎无人能分辨真假。尤其是他如今要写的四个字——安好勿念。

　　来查粮税之案前，谢洵曾经和何照人商量过几个暗号，专门用到回信里。比如“安好勿念”，就是啥事没有，不用担心。再比如“冗务庞杂，保重身体。”就是出事了，你自己想办法跑路。诸如此类的，一共有五个。

　　没用多久的功夫，谢洵就完美地炮制了一封谢敞笔迹的信件，封好口子，递给来福。

　　来福接过后没急着出去，先问道：“王爷，可要再吃些什么？我刚去厨房看热水，厨子刚给郡王殿下做了晚饭，问我们要不要？”

　　“我们下午吃过了的，如今我不饿。”谢洵傍晚吃过一顿，不需要在睡前再吃一顿，容易积食。他又问道：“热水好了吗？”

　　“好了。”来福感叹说：“郡王殿下饭量可真大，同王爷吃过一顿了，这么晚还要再吃。”

　　因为他武将出身，消耗大。谢洵刚要表达看法，却突然想到下午自己问起过，凌钺舟说他刚刚吃过了，如今看来可能是敷衍自己。当时在那家小药铺，虽然离江州城不远，可并不能让人放心。凌钺舟当时十分防备，吃喝都让药铺里的人试过才用。但药铺里的人精通药理，自己敢吃，必然不会掺和致命的药物，可有掺迷药的可能。

　　为了安全，需要一个人始终保持清醒，凌钺舟很可能一天都没有吃饭。

　　谢洵想到这个可能，不禁沉默下来。

　　翌日，日上三竿，谢洵刚刚睁开眼，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今天可是要见地方官的，来福也不叫自己一声。

　　“他们可过来了？”谢洵向来是自己穿衣服，如今熟练地整理着外衣问道。

　　来福端来热水，说道：“郡王殿下那边的千钩过来说，他们巳时中才过来呢，让我们不必急。”

　　谢洵放下心来，吃了早饭，才向花厅的方向走去。瞥见不远处的初九，他假装没看见，就要换一个方向。

　　“给王爷请安。”初九赶着上前几步行礼道。他又换了一身新衣，和昨晚又是全然不同的样子。

　　谢洵只好做出疑惑的样子，皱眉问道：“你怎么还没出发？”

　　“自然要同王爷告辞，怎好悄悄离开？”初九含笑道，丝毫不在意谢洵的疏离。

　　“那你也见了，快走吧，祝你一路顺风。”谢洵飞快地说着。

　　初九站在那里，静静地不说话。

　　谢洵知道初九表面听话实际上很有主意，便不再理睬。反正已经糊弄完了，他正要继续往前走，迎面瞧见凌钺舟带着百里走过来。

　　今日不需骑马，凌钺舟的穿着同前几日不同，更像是在京城中来往的时候。一身深蓝长袍，上面绣着繁复的暗纹，衬得人身材修长而挺拔，一看就是出自御绣坊。

　　凌钺舟扫了一眼庭院诸人，只看着谢洵，平淡说道：“王爷在外办差，不好总因私事牵绊。”

　　“哪能呢。”谢洵嘴角抽了抽。

　　“郡王殿下身份尊贵，在外办事，也该小心才是。不能只关切别人，疏忽了自己。”初九在一旁笑道。

　　“你在讽刺我？”凌钺舟神色倏忽变冷。

　　不会要吵起来吧。谢洵一时不明白，初九说话怎么突然阴阳怪气的。

　　“殿下身旁之人，拿着的是剧毒之物，不止一种。”初九的语气变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挑衅，像是在诚恳地提意见。“我只是好心提醒殿下小心。”

　　闻言，谢洵望向百里，百里身后背了一个包袱。他想起了昨日之事，难道凌钺舟查到了假大夫们灭口村民们的线索，那为什么是毒物混杂？

　　“你看出了什么？”凌钺舟望向初九。

　　“我没看到什么，只是闻到了一些从泥土出来的气息。”初九面上依然含笑，“里面有浓重的腐烂气息，而这些东西富含毒性。”

　　“什么毒？”凌钺舟又问。

　　“那殿下得让我亲眼瞧瞧这些东西，才能有确切的结论。”初九说道。

　　“若是看错了，你当如何？”凌钺舟并不信任他。

　　“我不会看错。”初九又做出一种谦卑的姿态来，望着谢洵幽幽道：“若是看错，我便无颜侍候在王爷身侧了。”

　　凌钺舟没再搭话，冷笑一声，示意百里将包袱递给初九。

　　“你真的懂毒？”谢洵一直疑惑初九的来历和目的，只是先前不想和京城诸人产生太多的联系，没有仔细问过。如此场景，不免发问。

　　“若论毒，天下人可没人比得上我，殿下尽管放心，不必担忧我受影响。”初九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看着谢洵说道。

　　谁担忧他这个了。谢洵心道，他没再多说，只暗暗等待。

　　当下，几个人来到最近的屋子里，看着初九打开包袱，里面的一堆白骨。在场人都能看出来，那是人骨。

　　谢洵明白过来，这白骨大约就是那个病老伯的家人。昨天自己安稳睡觉，可凌钺舟没有闲着，连夜带着属下返回了那里。

　　拿着这些白骨，若是找到极有经验的仵作和大夫，可以反向推断出死者的死因。只是他们一时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仵作和大夫，眼前这个初九不知道靠不靠谱。

　　初九从袖中掏出一个方形小盒，从中拿出了各色细针，挨个在骨头上蹭了几下，对着阳光看着上面的颜色，继而半躬下身子，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到最后，他拿出一把短刃，在一截骨头上刮了些粉末，又掏出一个纸包，从中散落了些药粉在骨灰上，又观察了许久，方才结束。

　　“这些骨头来自于不同的人，有的死于五年前，有的死于三年前。骨头里都富含着两种种毒性，其中一种毒性不是调制好的药物，而是来源于他们的日常水源和吃食里面。”初九将自己的发现，详细地说了一遍。“但这些毒素并不能让他们快速去世，只是日积月累，留存在骨骼里。若是平日里吃得多的，便是被这些毒慢慢毒死了。吃得少的，则死于另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
　　后者便是假大夫们灭口时，用了剧毒。凌钺舟和谢洵听得明白，一时默然。

　　“这是同一个部位的骨头？”谢洵看着那些大小不一形状相似的骨头，忽然问道。

　　“嗯。”初九见他疑惑，当即解答道：“这堆骨头，有的六岁，有的约莫十五六岁，也有三十多岁的。”

　　那是老伯的全家。谢洵听着这些人的年龄，幼年，壮年。

　　他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来源于水？谢洵想起来那新老地图的差异，除了村庄有变化，那里的农田分布也是有变化的。而农田一向是围绕着水源分布的。

　　一时间，各种信息串联了起来，谢洵意识到，这是水源的改变导致了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可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村民们中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