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墨致远

6、欢喜

　　彭阳虽然也是“新华古惑仔”的一员，但是“古惑仔”具体是什么一开始他并不清楚，因为他家里条件不好，他家里还没有电视机，更不可能去城市里看电影，他也就无法得知“古惑仔”的真面目。父母都在家务农，没有像其他同学家里那样，父亲或者母亲至少有一个在外打工。也正因为这样他家才捉襟见肘。他有点恨父亲，为什么不出去打工，可是父亲老来得子，年事已高，根本打不动工了。父亲皮肤黝黑，身体瘦削，不是在田里打理稻苗，就是在菜园里种菜，或者做点木工活，他总是弯着腰在干活。这已经要消耗他大部分生命和体力，他的肩膀上再不能压任何东西，不然就会彻底垮掉。现在家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姐姐，姐姐明年就初中毕业，毕业就可以出去打工赚钱，这可以改善他们的家庭条件。
　　90年代末00年代初，在望南县乌山镇这样的乡村里，管理学生的学习都是老师的事，父母会学问的不多，管孩子的也少。所以老师的话语权很大，也能随意管教学生。戒尺是每个教室的标配。因乌山多产竹，甚至有眼力劲高的学生会亲自给老师备上“青竹戒尺”。“青竹戒尺”，颜色青绿如玉，不细看似一根方形笛，如果不是用来打人，是个漂亮的物什。但久用或者使用时力度过大，戒尺容易受损开裂，而这时，就会有学生即刻把新的承上给老师使用。这群有“眼力劲”的同学深受老师的喜爱和调皮学生的唾弃。“狗腿子”是大部分同学私下里对他们的称呼。
　　彭阳就是一个老师的“狗腿子”。因上学晚，年纪比其他同学稍大，所以他年纪轻轻就练就了高情商的“眼力劲”，是他所在班级的“戒尺提供者”，他父亲会点木工活，父亲也知道儿子不会读书，而自己认字不多，在儿子的学习上无能为力，他也想尽力讨好老师，希望老师能在教育自己的儿子上多费心，所以他帮彭阳做戒尺，让彭阳给老师。彭阳主动提供给老师的戒尺，长度厚度适中，颜色漂亮，经过精心打磨，老师拿在手上不刺手，不管是敲黑板还是打手心，老师们用起来都得心应手。所以即使他成绩差，老师们却都还挺喜欢他。
　　但是喜欢归喜欢，彭阳成绩实在太差，老师说留级就得留级。于是彭阳五年级的时候也留级了。即使是留级也不是他一个人，不还有那傻子李东嘛，他这样想。留级本是彭阳觉得耻辱的一件事，毕竟他还是要点面子的，但因为有了个垫背的，自己也在老师中算“吃得开”，他最后那一点羞耻感也被拋到九霄云外。他很快在新的五年级里找到了组织，找到了一群好朋友。他们自称“新华古惑仔”，头头是朱以欢，他们都叫他欢哥，他们称兄道弟，天天一起玩，一起干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但是有一件事他想一个人干，那就是欺负成绩最好的女同学班长钟琴。因为他觉得钟琴辫子长长、眼睛圆圆、长得挺漂亮，可她成绩很好，不爱理他们这群人成绩差的，也不怎么说话，彭阳觉得她太闷了，就想故意让她发出点声响。他想引起她的注意力，所以欺负钟琴这事他不想跟别人一起干，尤其是朱以欢那群人，他们做事太过，有时候没轻没重。可钟琴是班长，因为他们这群人不守纪律多次向老师打报告，“新华古惑仔”们是真的都很讨厌他，总是想找机会教育教育她。而这些都被彭阳拦住。他告诉兄弟们，不要冲动，对付钟琴要慢慢来，钟琴住自己家旁边，他会找机会好好修理她。
　　那天上午大课间，彭阳看到钟琴出去上厕所了，他立马站到讲台上，用戒尺大力敲着讲台，发出“砰砰砰”的声音，用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喊：“同学们，同学们，我有一个劲爆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们的班长钟琴，别看她整天端端正正，是个好学生，还不爱搭理我们这些成绩差的。我跟你说，她在家里可惨了！他父母天天吵架，还打架，哎哟，打得可凶了！听说闹到法院还要离婚了呢！”
　　其他同学附和回答：“离婚！啊！这是家里的大丑事啊！那她岂不是会没父没母，成为没人要的小孩。”那时离婚在乡村里似乎是个很坏的新鲜玩意。离婚的父母和小孩都会被看不起，被嘲笑，被其他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作为无聊时的谈资。
　　彭阳继续绘声绘色的说：“那可不，父母离婚了，一般就没人要了，就成孤儿了。我跟你们说吧，这还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是那钟琴啊，在班上总是一声不坑，只晓得读书做题。但她哭起来，可大声了！你们没有听过她哭吧，我啊，我就听到过好多次，那个哭戏，简直就是一个精彩，惊天地，泣鬼神啊！”
　　“她为啥在家里哭啊，还哭得这么精彩？”众人问。
　　彭阳回答：“那还不是怕没人要嘛，怕当孤儿啊。钟琴的父母一吵架，她就在家里哭，我家在她家山后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其他同学一阵哄笑，谈论着“离婚”“孤儿”这些他们还不太了解的事情。
　　这时彭阳抬头一看，发现钟琴木木地站在教室后门处，满脸都是委屈，眼泪在眼里打转，看着众人都在议论她，议论她的家人。彭阳有种莫名的快感，他大声向着教室后头喊：“哎，班长，钟琴，今天你爸妈离了吗？”
　　“今天你爸妈离了吗？”那天以后这句话成为了调皮学生的口头禅，有事无事用来捉弄钟琴，钟琴为此受到了不少委屈。而钟琴也没有找老师，她知道这种事找老师也没用，老师会认为这是学生随便开的玩笑，而且也没法堵住好事者的嘴。所以只能等着好事者慢慢淡去兴趣，此事才算风平，而这已经是半个学期后的事情了。
　　这件事是“新华古惑仔”阶段性的伟大胜利，他们为自己的队员成功整到了钟琴而感到无比开心，彭阳也因此成为他们的重要一员。他在这个队伍里找到了存在感，他认为这群兄弟值得相处，没有人因为他家里条件不好而看不起他。反而他们把自己当成小团体的“智慧星”，他觉得自己不用像父亲那样弯着腰做人了，他可以抬头挺胸的做人了，即使是踩在了别人的背上。
　　六年级的时候彭阳已经快14岁，而钟琴因读书小，此时才11岁，钟琴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彭阳坐在教室最后面，时常看着坐在第二排的钟琴，她总是坐得很端正，认真听讲，她的字写得很漂亮，她甚至数学成绩特别好，一个女孩子怎么会那么聪明，只要老师出的题，钟琴都会。彭阳有时候盯着她，看见她耳后的头发，那些头发太短，扎不到辫子里，看上去毛茸茸的，不止耳朵后，其实是围着小脑袋长着一圈很细很细的发，他看得很清楚，他很多次想去抓一抓，可是这只怕会被其他男同学嘲笑，还以为他喜欢钟琴呢。
　　他是喜欢钟琴吗？少年并不懂得这种叫做“喜欢”感情。他想捉弄她，看她哭，看他笑，看她看向自己，这些会让自己感到“欢喜”“快乐”“心满意足”。仅此而已，不想有更多。也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对女孩子，尊重和温柔这样的词汇还没有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但是如果让朱以欢那些人去打钟琴，伤害她，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如果她必须要受到伤害，那只能是自己来实施。
　　钟琴放学后总是一个人回家，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天天都一样，没有同学一起，没有父母接送。彭阳不被老师留校的时候，他们一起放学，走同一个方向回家，他们会同很长一段路，他经常走在钟琴后面较远的地方，一边走一场想着要怎么“搞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