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墨致远

5、游戏

　　童年的最后一天应该算是小学毕业那天，那天起，他们成为了少年。
　　那是陈赛文记忆里最开心的一天。记忆里那天他们在不停地笑，不停地跑。他对那天的记忆很深刻。
　　那天上午考完毕业会考，他们一群小伙伴没有直接回家，先是在学校捉弄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女同学钟琴，堵住她回家的路，故意不让她回家。这些年，因为钟琴的过分优秀他们不知道挨了老师多少骂，尤其是那个自己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而偏偏当了他们几年语文老师的朱凡。朱凡时常骂他们是“红漆马桶”，意思是外表好看，里面却是最臭最无用的东西。这让他们“新华古惑仔”最是恼火。可是他们不能向老师们报复，只能把这些年的积怨发泄在一个女同学身上。等恐吓欺负完钟琴，心满意足地看着钟琴含着眼泪跑回家。他们去小卖部买了些干粮，一群人又一起去了学校后山上的秘密基地玩起了打抢游戏，类似于现在的真人CS。等他们都累了，几人就躺在草地上休息，看着蓝天。最好的童年也不过如此，陈赛文心想。这时，陈赛文说：“欢哥，我们去铁轨那里吧，我想近距离的看火车。”
　　铁轨位于整个村庄的尽头，总有火车呜呜驶过，因为距离有些远，而大人们也时常告诫小孩那里很危险，不要靠近，他们就一直没有去。而今天，他们毕业了，应该不算小孩了，可以做一些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了。
　　朱以欢拿出自己叼在口中的狗尾巴草，站起身来，扬起手臂，说：“走！兄弟们！出发！去看火车！”几个人听了他的指令，都纷纷起身，拍拍自己衣服的的尘土和草屑，住铁轨的方向跑去。
　　少年总是爱用跑的。奔跑在田野间，如风般无束，如鸟般自由快乐。
　　太阳快下山时，他们跑到了铁轨处。果然一个地方如果看起来很远，那用脚跑过去会更远！
　　很快就有一辆火车缓慢驶来，他们欢呼着，雀跃着，激动得一起大声数起了火车的车厢数，“1！2！3！4！5！……30！31！32！”。有32节车厢，是货车！装满货物的货车！他们非常兴奋！看着灰色货车远去，呜呜声渐远，笑容仍旧在他们脸上没有散去！这时朱以欢说，我们玩个打赌的游戏吧。
　　“什么游戏？”其他人都看他。
　　“我们来猜火车！”朱以欢答。
　　“猜火车？怎么猜？怎么个玩法，怎么赌？”
　　“我们就猜下一趟火车的车箱数，每人猜个数字，等下一趟火车开过来，我们就数实际的车厢数，谁猜的数字越靠近实际车厢数就算赢，差得最远的就算输。输得最惨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做一件事刺激冒险的事。”
　　“什么冒险的事？”其他人都问。
　　朱以欢说：“输的人站到铁轨上去，等下一趟火车来！等火车快要靠近时赢的人说能下来才能下来。如果提前下来了，就是胆小鬼！”
　　朱以欢顿了顿，发现其他几个人还在理清这个逻辑，没等他们全部反应过来，他就大声说：“怎么样，这个游戏刺激吧！你们敢不敢玩？”
　　“敢！敢！有什么不敢！”在几声毫不犹豫大声的“敢”中，有个少年，他的声音很小，他其实有点怯懦害怕，不想玩这个游戏。可是他本来就很难才加入这个小群体，他不想被他们看不起，不想被当成胆小鬼，更不想没有朋友。
　　“好，既然大家都敢玩，现在都伸出左手，把自己猜的数字用笔写在手心，这样就不能改了。写好后，都不要念出来，也不要告诉其他人。不然就不好玩了。我第一个写。”说着，朱以欢拿起圆珠笔在自己左手心写下18。然后他把笔传给下一个人，每个人都写好了，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到，有的紧紧握拳，有的故意把手背在后面。然后他们站成一排，非常认真的等待下一趟火车的来临。
　　时间变得很慢，他们都充满了期待。与以前呆在一起的任何一个时刻不同，此时他们都很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终于从东边的山中驶来，看车头就跟刚才那趟不一样，刚才过去的那货车的火车头灰突突的，而这趟车，火车头是绿色的。是客车！是绿皮客车！朱以欢从看到车头颜色起就开始兴奋。因为他赌对了，客车一般都在15到20个车厢，只有货车才特别特别长，车厢数也有多有少，少的有20多个车厢，多的有50多个车厢。他们又开始一起兴奋的数数，“1！2！3！…16！17！18！”。真的就是18节车厢！朱以欢举起自己的左手向小伙伴们炫耀的舞着，说：“看，18节！我就是猜的18，没有谁跟我一样吧！我赢定了！”。然后他开始像个大赢家一样一个一个检查其他人手心的数字，一声一声地大喊：
　　“陈赛文，16！”
　　“何希，15！”
　　“彭阳，20！”
　　“李东，32！”
　　朱以欢大笑，说：“32？你怎么又猜了个32，刚刚过去的货车才是32啊！你输了，哈哈，快看，是李东输了！”
　　众人凑过来看李东的左手心，果然有个数字32，虽然已被汗水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就是32。没想到输的人就是最开始那个害怕参与的人。李东一开始就胆最小，怕输，现在他真的输了。他看着他们四个，眼神里有一丝丝恳求，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恳求。这时朱以欢开始高声起哄：“上铁轨！上铁轨！”其他几个人也一起喊起来：“上铁轨！上铁轨！”他们簇拥着李东，向铁轨走去。
　　那段经过新华村的铁轨并没有用铁丝网拦起来，反而是一条重要的“人行路”。铁轨两边是小水沟，两边水沟边上就是沿着铁轨一直往前延伸的窄窄的水泥路。这是铁路工人检修时走的路。在那个还不够发达的年代，这路成为了周边村民的时常走的重要通道。大部分村子的中学生甚至每天早晚都要走这条铁轨，因为这条铁轨可以直通镇中学前面那条岔路。他们几人沿着一条明显是被人踩出的泥巴路往铁轨上走，一群人很容易就上了铁轨。此时西边太阳已快要下山，残阳照过来，如血一般。他们簇拥着李东走到铁轨的枕木上，让李东站在铁轨正中间，背对着夕阳，等待下一趟火车的来临。李东站好后，其他四个人纷纷走到水沟边的小路上，一起等待激动的时刻。上铁轨后李东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火车没有来，他觉得自己腿脚挺机灵，等火车靠近的时候赶紧往下跑就行。但是等了没多久，他开始躁动，内心害怕，手心在不停的出汗，他想从铁轨下来。可是其他小伙伴都在看着他，如果下来，那就是永远的胆小鬼了。不出意外，他们肯定还会一起读同一所中学，如果今天成了胆小鬼，那以后中学的日子肯定很难熬。这群人会一直欺负它到死的。他这样想着，怕着，脚却始终没有动，定定的站在铁轨上，站在夏日的热风里。
　　“呜呜～”拖着长长的尾音，火车终于驶来。是货车，这列车全身都是暗红色。“哐哧～哐哧～”火车越来越近，李东欲下铁轨，这时朱以欢说：“愿赌服输，手下败将，我没说下来你就不能下来啊！”。李东只好继续站着，火车越来越近。这时他想起了他的妈妈，妈妈很久没来看他了，只怕是妈妈不要他了，他是个没妈的孩子。他不仅没有妈妈，脑子也不算机灵，读书又不会读，成绩很差，还降过级，他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但是他个子也最矮，胆子也小，他根本不想也不敢做调皮孩子，可是如果他不做，不加入这个小团体，那被欺负的就是他。
　　没有妈妈，没有成绩，没有个头，上了初中又有什么用。他想到了自己十三年多的人生里的一切，那一切在眼前快速闪过，没有留下他所期许的东西。看着火车靠近，他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世界一片安静。没有火车的声音，没有同伴叫唤的声音，他在原地死死地定住了。他与血色夕阳里的自己那个长长的黑影融为一体。
　　“你在干什么！快点给我下来！不要命了？！”。
　　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把他从空白的思绪中拉回来，那人不由分说，拽着他的手臂，从铁轨上快速往下跑。
　　50多节车厢奔驰而过，“呜呜～”的尾音从西边山里传来，李东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心跳。他感觉刚刚他的心跳好像停住了，他的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生有点面熟，好像是那小学同学钟琴的姐姐钟慧，钟琴的家离他们家不远，他见过钟慧几次。钟慧在镇中学上初中，她应该是放学经过这里。李东向钟慧说了句谢谢，然后他发现自己的那群小伙伴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