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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偷得浮生(三) ...

  •   即便是离他一丈远,阿羽也还是感到心悸。

      不是因为他冷厉的眼神,而是因为她无法想象他都经受过什么。

      阿羽语气微冷:“你们踢他做什么?我昨日不是要你们为他上药吗?”

      狱卒听她语带责备,连忙将伶舟月扶起来,尴尬笑笑:“小姐,您也知道,牢狱中不安分的囚犯多,我们哪里管得过来。”

      说罢推着伶舟月往楼氏运货的马车走,伶舟月却好似生了一身反骨,狼一样的双眸扫过去,狱卒被他骇了一跳,口中刚要骂人,阿羽开口道:“将他身上的锁链都解开了。”

      一面说着,一面下了马车。

      伶舟月的身量比她高出一个头,阿羽堪堪到他的肩膀,她一点也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

      阿羽望见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声很低的轻笑。
      “小姐可知,我是何人?”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

      凌厉的凤眸里映上少女的清秀面容。
      魑魅大牢最深处的囚犯垂眸望她,眼眸深处看不见任何情绪,只有一滩沉寂的浓墨。
      “赦免我,你不怕吗?”

      伶舟月身上的锁链都落下,也就露出了他身上骇人的血色伤疤,最后只剩下他的手镣。

      阿羽默然摇摇头,又对伶舟月笑道:“我不怕你。”
      看着他几近死寂的眼眸,心里却是悲哀。

      伶舟月听了,眼睫颤了颤。

      狱卒犹豫望向葵儿,葵儿会意,对阿羽耳语道:“小姐,这手镣还是不要拆的好,此子凶残,昨夜甚至差点伤了您,您心胸宽阔,他却未必,恩将仇报之事他也不是做不出,仔细伤着了您。”

      阿羽只道:“也拆了吧,既然被赦,便不是罪人了,罪人的手镣也不必用了,我楼氏侍卫众多,若他要反,不信镇不住他。”

      葵儿叹了口气,对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伶舟月的手镣落下,一众楼氏侍卫的手都抚在腰间佩剑剑柄上。
      只要伶舟月敢有异动,下一瞬便是万剑穿心。

      狱卒屏住了呼吸。

      伶舟月低头,转了转手腕,空气中又能听到剑出鞘的声音。

      但他只是看着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指尖往伤口嵌,直到有血淌出,他才停下动作。
      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似这不是他的血肉之躯。

      阿羽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神恍惚,那握苍霜剑的手,曾经竟满是疮痍……
      “你别伤害自己了。”

      “小姐也会怜悯我一个死囚。”
      伶舟月抬眸便见她出神的模样,眼尾微微挑了挑,而后扯下一块衣袖,一点点擦拭血迹。

      葵儿轻声唤:“小姐。”

      阿羽反应过来,对伶舟月道:“上车吧。”

      她没往运货的马车看,竟然是要伶舟月和她坐同一辆马车!

      “小姐,不可,您绝对不能和他坐在一起!”葵儿想起昨夜被震晕,莫名畏惧伶舟月,“葵儿绝不能让您出什么事!”

      伶舟月视线淡淡移开。

      “这是怎么了?”
      此时,楼徵已辞别了鬼州州主,往阿羽这方来,一看伶舟月身上的锁链尽数被卸下,微微皱眉,下意识将阿羽护在身边。

      伶舟月眸光微冷,像是望死物一般望着楼徵。
      不过只一瞬。

      “阿羽,你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再无需袒护,他是要送到宸州流亡城的人,此后再与你无关。”

      楼徵说得不错。放在四年前这时候,就连阿羽自己也不可否认,像伶舟月这种人,她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也绝对不会和他有任何联系。

      阿羽低头,攥紧了掌心,她依稀觉得伶舟月往她这处看过来,抬头后却见他低着头,凌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的眼,哪里有半分对她的挂怀感念。

      但阿羽本来也不需要他的感激。

      流亡城虽然在宸州偏远的地方,但比起鬼州彪悍野蛮的民风,已是安宁之地。对伶舟月,对她的师父,她所能做的,唯有免除他的牢狱之苦了。

      阿羽缓缓松开了手:“哥哥你说得不错,我们回家吧。”浅浅的梨涡凹进去,少女的笑容在日光下显得尤其璀璨。
      是对楼徵的。

      伶舟月指尖微顿,血滴落在地,“啪”的一声轻响。

      阿羽又道:“但是哥哥,能不能不要让他坐在运货的马车上?”

      伶舟月眉梢微微一动。

      楼徵见她执意如此,思索片刻,只笑道:“我们阿羽长大了。”

      便让伶舟月坐在最后面的马车里,楼氏的侍卫要推搡他,阿羽神色不悦,侍卫只好止住手。

      伶舟月经过阿羽时垂落的视线微移,指尖蜷了蜷。

      而后有楼氏侍卫同他一辆车。

      那侍卫表面镇定,内心却是骇极。

      所幸伶舟月一路上要么垂着头,要么视线落在卷帘外。
      他手上还淌着血,却并不理会。

      这从魑魅大牢底层出来的囚犯真是个疯子。
      侍卫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

      从鬼州到宸州的路途并不近,楼氏的队伍走走歇歇,凭着楼氏令牌,在各个州中行走时都有已经备好的食宿,因此路上并不艰险。

      因着阿羽的要求,伶舟月不仅没有被苛待,反而还受到了贵客的待遇。

      楼徵虽然并不愿意看到阿羽对一个身份成谜的罪犯如此用心,但只当她年纪小,不懂是非,又心地善良,只叮嘱她几句便也由着她去了。

      夜里,楼家队伍在岁州休憩。

      正是夏夜微雨时分,雨丝如织,外面灯笼的朦胧光晕微微晃动,阿羽躺在床榻上,又想起一些在清泠山中的画面来,想起第一次见到伶舟月时清泠山下起的雪,本应是不知愁的年纪,心里却生出几分莫名的愁绪,兀自下了床,托着夜明珠不自主地往伶舟月的方向去。

      侍卫们大多歇息了。

      她轻手轻脚的过去,连葵儿也没惊动。

      伶舟月的房间位于客栈一楼,已经熄了灯,阿羽经过时,黑乎乎的。

      明日便能到宸州了,伶舟月会被安置在流亡城。

      阿羽在他房外望着墨色里隐没大半的月亮,听着若有若无的雨声,站了会。

      正欲走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

      “呜呜。”
      那动静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可怖。

      阿羽心里一惊,她现在没有一点修为,若是遇到什么危险……

      逃!

      她怕疼,也怕过不了神剑的考验,当即便要拔足狂奔,不料,背后忽然袭来一阵寒凉的劲风,沉重无形的力量将她的双腿被钉在了原处,竟是逃避不得!

      阿羽一个激灵,脑海中一刹那的空白过后,最先朝她奔涌而来的情绪不是畏惧,而是绝望!

      若是死在这里,便不算通过神剑的考验了。

      她被祥光召唤入梦境,战神神剑择她为主予她考验,可她却并不能通过这考验,她无用、无能,辱没了楼氏的名声……

      阿羽闭起眼,死死咬着唇。

      -

      千钧一发之时,一块铁片“嗖”地穿过紧闭房间的大门,被灯笼映照泛起刺眼的寒光,旋即疾驰贯穿了猫妖的头颅,血浆登时迸射!

      “噗呲。”
      猫妖睁着紫色的眼被钉在墙壁上,腥臭的血液喷溅,松木地板斑斑驳驳,墙壁上绽放点点红梅。
      而后它脑后缓缓流淌出一地血河,宛若泼墨。

      -

      阿羽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听见了窸窣的声音。

      脚上沉重的力量消失了。

      “吱呀。”
      身后大门打开,阿羽心头一跳,她深吸一口气,睁眼再回头时,视线却被遮住。

      眼角传来冰凉凉的触感。

      “别看。”
      伶舟月对她呢喃,宛若缱绻的低语。

      绝望的情绪一瞬间消失了,阿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心安,视界黑暗一片,她眼眶酸涩。

      直到他的出现,她才感受到妖魔的可怕,心里一阵后怕。
      转而又被自己方才的反应惊讶到,她首先感受到的情绪竟然不是害怕,而是绝望。

      虚虚拢在她面上的手似乎并不打算离去。

      阿羽嗓音微涩:“你……你放手。”

      楼家的人已经察觉到了猫妖的动静。

      第一个赶到的是楼徵,他身后是一队侍卫,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地上腥臭的血泊中躺倒着一只猫妖,猫妖的脑袋被贯穿,距离它一丈外的松木门柱上插着一铁片,几滴血从铁片上滴落,在松木上画出一条红线,尤其惹眼。

      而半开着的房间门口,方赦免的囚犯用一只手覆盖在楼氏千金的面上,阻隔住她的视线。
      两人挨得很近。

      阿羽没有反抗,从楼徵的角度看,只是静静地站着。而伶舟月凤眸里鲜少的不是一片死寂。

      似乎是无比的亲密与熟悉。

      楼徵唤:“阿羽!”

      阿羽只好推开伶舟月的手,结果就在她恢复视线的一瞬,极具冲击力的刺目的画面跳入眼帘。

      阿羽一声惊呼,下意识抱住了伶舟月的腰,满脸惊慌。

      “!”
      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炸开圈圈涟漪。

      楼氏千金小姐,抱住了一个卑贱的罪犯!

      伶舟月瞳孔猛缩,旋即一点点平静,负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望向楼徵,眼神不是看死物那般,而是平淡冷静的、没有丝毫波澜的,甚至凤眸微微扬起。

      楼氏侍卫训练有素,军纪严明,但饶是如此,也不乏起了纷纷议论。

      楼徵诧异望着她:“……阿羽?”

      阿羽反应过来,这是梦境,这里没人认识伶舟月!

      慌乱了一瞬后,又往楼徵那里扑,口中唤着:“哥哥、哥哥……”
      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她鲜少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坦荡若琉璃的人自然不懂得伪装,她生涩地装着惊吓,却勾起了伶舟月嘴角浅淡的笑意。

      楼徵却是好忽悠,拍着阿羽的背:“阿羽别怕,哥哥来了。”又对身后的好不容易压下心中惊讶的侍卫下令,“此处是岁州,是江氏管辖之地,差人找江家的人问问,可是出了什么纰漏,竟然让妖魔行走于街市。”

      但更然楼徵诧异的,却是伶舟月竟然会救下阿羽。

      还如此周到地为她考虑。

      楼徵一边安抚阿羽,视线一边在他身上巡睃,他并未有何异样,只坦荡地对上他的打量。

      楼徵注意到,他白日里还布满血污的手,此时干干净净,只有几道伤疤,却并不淌血。

      平日无论对谁都含笑的楼徵此刻眸色有些阴沉:“伶舟月,这妖魔该不会是你引来的吧?”

      阿羽猛地抬头:“哥哥你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没有……他,我此刻怎会完好地站在你面前?”

      伶舟月却道:“是我引来的。”

      “?”
      阿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在狱中时被死囚们灌入了大量妖力,每至夜半时分,都会吸引来妖魔。”说罢望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锁链和铁钉的痕迹,也有不知名的妖魔抓挠留下的痕迹。

      他又抬头,嗓音微微沙哑,却莫名惑人:“但我不会让他们脏了小姐的双手。”

      楼徵还想说些什么,阿羽已经抢先一步:“哥哥,一日不除去他身上的妖力,即便是到了流亡城,宸州也一日不安宁,为了防止妖魔作乱,不如我们将他带回楼家,为他洗涤妖力,再作打算,如何?”

      楼徵闻言,温润和煦的眉眼间笼上一层不解,阿羽撒娇似的叠声唤“哥哥、哥哥”,楼徵从来没有哪一次能抵抗住阿羽的撒娇,于是一拂袖子,摇摇头,道了声“胡闹”,便上了楼。

      -

      伶舟月望着逐渐消失的楼徵的背影。

      这梦境让他回到了四年前。

      在见到那梦魇般的黑暗阴森的牢笼时,他几乎是红着眼疯魔一般地撞着墙壁,想要以死来结束这个梦境。

      但他见到了阿羽,梦境中她赦免了他。

      他用阴冷的眸光望她,又试探她,可她的笑意依旧明朗清澈,甚至于,不止一次地带给他那熟悉的、异样的感受,恰如在清泠山中一般。

      于是无处宣泄的恶念有了释放的地方。

      他觉得,这个梦境似乎也不错。

      反正也只是个梦。

      至少,他不用再当扶苏谪仙了。

      他可是魑魅恶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偷得浮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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