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依文

53、乱点鸳鸯谱

　　“停车！”我急吼一声，小薛子立刻勒紧马绳，长吁一声，使马车停了下来。

　　我蹿下车直奔雁归楼，歆儿腿脚不利索跟不上我，只能在我身后呼喊：“娘娘，您要去哪儿？”

　　我感觉得到在同一时间里，他也在奔向我。我们彼此奔赴，在雁归楼下相望。

　　真的是他，周赴。

　　原来这就是心有灵犀，这就叫心灵感应。

　　我们一起走向对方，我们紧紧相拥，世界在这一刻沉寂下来，我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我听见他不稳的呼吸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来自于世界之外。

　　“皇上，臣妾回来了。”

　　这句话早在我数月前回宫时就该说了，却不想推迟至今。

　　周赴拂过我额间的一缕碎发：“回来就好，朕一直在等你。”

　　我恍然明白，这世上会一直等我的人，唯有周赴。雁归楼，不知他曾登顶多少回，

　　是夜，周赴留宿永乐宫，与我共度了情深意浓的一夜。我倚在他怀里，绵软地问：“皇上可曾担心臣妾不会回来了？”

　　周赴默而不语。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他仍没说什么，我便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再倚靠在他胸膛上，顾自道：“臣妾十五岁那年在城郊野外游逛之时，曾遇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臣妾见他可怜，还没让他看相便赠给他一锭银子，说来也是臣妾不大信那些，转身便要走，可那算命先生非在臣妾后边追喊，口口声声说臣妾是金尊玉贵之相，而且旺夫多子，日后定会子孙满堂。”

　　说到这里，我脸红了红，声音压得更低，似还带有几分委屈：“可臣妾到了这个岁数，才只有漠儿一个孩子，想来那算命先生所言，属实是不可信的。”

　　周赴终于动了一动，半翻身使我倒回枕上，意味深长地凝望着我：“乐儿是在暗示朕？”

　　我羞嗔道：“皇上明知故问。”

　　周赴的吻从我唇上移至颈侧，我于意乱情迷之际分出一抹神智：“若是三年抱俩，兴许还是有机会的。”

　　周赴顿了顿，在我耳边道：“乐儿若不觉辛苦，朕自当尽力而为。”随后又封住了我的唇。

　　翌日我本想到东宫看看漠儿，因兰述之故，我有点母爱泛滥，然而方一动弹，我便感到腰肢一阵酸软。

　　妍儿瞧出我身有不适，含着笑道：“娘娘还是多歇息吧，娘娘已经好长时间没好生歇歇了。”

　　无奈之下，我去看望漠儿的盘算只好作罢。简单洗漱过后，姜禾却回来了。

　　她跪在我跟前道：“娘娘，奴婢求得皇上恩准，许奴婢回到娘娘身边了。”

　　我打量她越发清瘦的脸，真诚问道：“为何？留在皇上身边不好么？不是你多年来的心愿么？”

　　姜禾潸然泪下：“娘娘，奴婢一直以来的心愿是终身侍奉娘娘，奴婢从不敢肖想其他。”

　　我平静道：“要你常常看着皇上同本宫恩爱，也是难为了你，不若本宫放你出宫，你便从此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吧。”

　　姜禾立刻道：“奴婢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奴婢孑然一身，除了娘娘身边，奴婢已无处容身，求娘娘不要赶走奴婢。”

　　她极少这般失控，我于心不忍道：“本宫一直记得初见你时你冰雪一般的冷清模样，你但有所求，本宫皆可成全，你又何必…”

　　姜禾给我磕了个头，重复道：“奴婢只求娘娘不要赶走奴婢。”

　　我只得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

　　姜禾缓之又缓地起身，我瞧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残留在脸上晶莹的泪痕，轻叹一声，向妍儿使了个眼色，妍儿很快取来一幅画。

　　我悠悠道：“展开看看。”

　　妍儿便展开了，画中是一副人像，颇具神韵。

　　画的正是周赴。

　　我啧啧称叹道：“若无强劲的笔力与热烈的心血，想必作不出这么一幅人像画。你既深爱皇上，本宫也有意成全你，你又为何执意要回本宫这儿来？”

　　姜禾已僵住了，这画恐怕是她最大的私心与隐秘，如今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心里必定受到极大的触动。

　　我原也不想做到这一步，可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副为周赴而作的画时，我就知道若非至情至性之人定难画出。

　　姜禾平日里连正眼看周赴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可她却将周赴的五官脸廓、仪态身姿描绘得如此细致，仿佛跃然纸上。更难能可贵的是，画中的周赴眼里有情，他好似正望着自己深爱的女子，那藏于眼底的一点点情愫，却能让人体会到他心中对那女子的深情厚爱。

　　连我这不通才艺之人都不禁为之动容，我感叹道：“如此神作，藏着掖着属实可惜，本宫真想悬于殿中，日夜观赏。”

　　姜禾单薄的身子一晃，似又要跪倒在地，幸亏妍儿在我的指示下及时地托扶住了她，只是那画便匆匆撂在了桌几上。

　　我亲自将画平铺好，如此近距离地观摩，我竟觉着画中的周赴正望着我，我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脸上轻抚。可惜他穿着龙袍，略显威严庄重，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不禁在想，若是他穿上翩翩白衣，发束半散，临风而立，不知会是何种风情，可这辈子怕是无缘得见了。

　　姜禾流着泪道：“娘娘可知，皇上的目光唯有落在娘娘身上，才会如此柔情么？”

　　我从遐想中回神：“什么？”

　　姜禾满脸痛色：“奴婢私作此画，罪该万死，请娘娘赐奴婢一死。”

　　我皱了皱眉：“本宫并没打算赐你死罪，这画也可归还于你，只是往后的路途，你要自己打算。”

　　姜禾无比悲痛道：“娘娘是不许奴婢再留在娘娘身边了么？”

　　我斟酌道：“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本宫索性就跟你将所有事都摊开了说吧。”

　　姜禾泪流满面地看着我，我则饱含无奈地望着她：“本宫早知你来历不明，容妃可谓是亲手把你送来本宫身边，可本宫喜欢你，愿意留你在侧，也是为了保全你。你与本宫同在行宫的四年里，没少向容妃递信吧？本宫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本宫知道，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与其是别人，倒不如是你。毕竟你还能讨本宫欢心，给本宫平淡乏味的日子添些乐趣。本宫从没有怪过你，反而感到庆幸，庆幸容妃了解本宫的喜恶，知道本宫的可心人该是个什么样，这才安排了你来。”

　　姜禾脸色煞白，嘴唇打着哆嗦，人却又冷又僵。

　　我饮了口茶再道：“如今容妃权势不再，你自不必为她所用，可为自己打算打算了。本宫是个念旧之人，你伺候本宫多年，本宫不会亏待了你，只是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得自己考虑清楚。”

　　妍儿扶不住浑身失力的姜禾，她还是跪了下去，面如死灰道：“奴婢所求已不可得了。”

　　我闷闷道：“你还有留在本宫身边的理由么？”

　　姜禾瘫软地跪坐在小腿后：“奴婢是真心倾慕娘娘，惟愿终身伺候娘娘的，可娘娘怕是不会再信奴婢了。娘娘一向爱憎分明，当断即断，又岂能为奴婢破例。何况这宫里从不缺奴婢这等自以为有几分才情，孤高自许，实则蝇营狗苟，做尽了卑劣之事的贱婢，娘娘原不必惋惜。奴婢已无颜面留在娘娘左右，就请娘娘放奴婢出宫去吧，奴婢来生定结草衔环，再报娘娘大恩。”

　　她这番话却让我心有不安起来，她若真是无亲无故，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外边独自生存。

　　我放软语气道：“本宫可为你赐婚，依本宫看，大内侍卫萧知责就很不错…”

　　妍儿陡然神色一僵，姜禾也当即颤了颤，忙伏身道：“娘娘恩典，奴婢万死也不敢受。”

　　我顿时有种乱点鸳鸯谱的荒唐感，便改口道：“庆太医瞧着也是个敦厚老实会疼人的…”

　　姜禾声音嘶哑：“娘娘…”

　　我干咳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若真不想嫁，本宫不会勉强。你既要出宫，便去收拾细软吧，本宫会另行些赏赐于你，总不会叫你余生还得挨饿受累，不得温饱。”

　　姜禾磕了个头道：“谢娘娘隆恩。”

　　妍儿在我的示意下收起桌上的画，预备和姜禾一道送回她房里。

　　姜禾却道：“娘娘若不嫌弃，便请留下这幅画吧。”

　　我立刻道：“这画是你的心血，本宫绝不会夺人所爱。”

　　姜禾有气无力道：“皇上所念所想唯有娘娘，这画本该是为娘娘所画，就当奴婢敬献给娘娘的一点心意吧，还请娘娘笑纳。”

　　我目光凝住，良久方首肯道：“好吧。”

　　姜禾这才磕磕绊绊地退下，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即便是看不到正脸，她也美得像天边一缕晨曦，清浅而斑斓。可我虽不舍，却也没有留下她的意思。

　　送走了姜禾，妍儿回到我身边伺候，我别有深意地打量她上下。

　　妍儿不自在道：“娘娘有何吩咐，但请明示，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嗤笑道：“本宫那几本戏本子，是被你看去了么？”

　　妍儿愣愣道：“奴婢不敢，只是收整时意外瞄见过几眼。”

　　我淡然道：“那么公子佳人的故事，你也略有所知了？”

　　妍儿支吾起来：“奴…奴婢…”

　　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只是本宫不知，佳人已倾心，公子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