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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戚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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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用过了午膳,我在殿外走走消食,天已入冬,我脚下有些发寒,身上穿得多,倒不怎么觉着冷。
妍儿不肯承认她对萧知责有情,我也不知道萧知责怎么想,这桩事便暂且搁置。
小薛子忽而提议:“平南郡王送来一支歌舞队,说是可供年节取乐之用,娘娘若有兴致,不若召来观赏一曲。”
我双眸一亮,极赞同地点点头,宫里近来沉闷得很,连我这永乐宫里也仿佛弥漫着一股忧伤之气,许多事被推动着前进,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好似身不由己。
“若能换换心情,自然是好。”
小薛子闻言,立刻领悟:“奴才这就去召那歌舞队过来。”随即拔腿奔去。
我回屋里等着,途中对妍儿道:“既要听歌赏舞,独乐不如众乐,把玉妃,陆昭仪,萧昭仪跟徐昭容一并请来吧。”我斟酌了一下,再道,“东宫那边也派个人去问问,太子若得空,便带来与本宫同乐。”
妍儿犹犹豫豫地问道:“那皇上那边,是否也要…”
我挥袖打断:“不必了,皇上得了消息若有意自会前来,无需特地派人去请。”
妍儿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说起来宫里原有三位妃子六名贵人,不想我此番回宫后折了大半,且各个都与我脱不开干系。我一时间有些感慨,但也很快释然。
但凡不是我心系之人,我便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忧虑,做人还是自私些好。
约摸半个时辰后,永乐宫正殿内,我从里侧行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我落座后一抬手:“免礼。”
漠儿一溜烟跑到我身侧:“母后。”
我笑着让人在近旁加了个座,再对众人道:“难得宫里姐妹齐聚一堂,都要尽兴才好。”微微偏头向妍儿递了个眼色,妍儿一抚掌,门外便涌进十三个穿红点翠的美人儿,在一旁的琴笛相和中翩翩起舞。
其中十二人围成一个圈,不时变换姿态,但都是衬托之姿,不得脱离队形,唯有当中的一个金纱罗裙格外出挑的美人尽显芳华。
我心下了然,这歌舞队分明是一枝独秀。
虽则曲音宛如天籁,十三个美人儿也都如天上仙子一般,尤其当中最出众的那个,容颜与气韵堪比瑶池神女,可她连笑也不笑一下,眉眼俱是哀怨,且目光空泛,由头至尾不曾凝在一处。
待到歌舞毕,我象征性地拍手叫好,再望向座下:“你们以为如何?”
玉妃位份最高,当之无愧地首先开口道:“美则美矣,却无甚新意。”
看来她对当中那板着一张脸跳完整支舞的美人有所不满,又或者她是想代我说出这份不满。
我对当中的美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贱名戚筠。”
玉妃脸色一变:“混账,你敢冒犯皇后娘娘。”
十三个美人皆扑通跪倒。
戚筠道:“奴婢绝无此意。”
我摆摆手道:“本宫名讳里的绮字与你之姓氏读音并不相同,不算冒犯。”
戚筠伏身:“皇后娘娘宽容大度,奴婢谢娘娘恩德。”
我淡然道:“这支舞,你跳得不错,只是这舞曲本是欢快的调子,你却为何神色黯然,心事重重?是想家了,还是有何心事?”
戚筠眉头紧蹙,半晌没有言语。
玉妃又道:“娘娘问你话,你胆敢闭口不言?平南郡王送来的人,真是好生无礼。”
戚筠神色一变,忙道:“原是奴婢不知礼数,与郡王无关,但请娘娘责罚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或许会以为她和平南郡王之间有些什么,但我观摩她言行举止,却觉得她话里话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仿佛认准了我不会罚她。
我笑了笑道:“无妨,本宫今日请宴只图一乐,你哄了本宫高兴,本宫自不会罚你。方才那一舞已令本宫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但你远道而来,想必不只准备了一支舞,不若你再舞一曲,让本宫见识见识,也好提前为除夕夜宴备下曲目。但若本宫和玉妃瞧不上,本宫也只好将你们打包送回平南郡王府了。”
平南郡王的面子本就可给可不给,我这点倚仗还是有的。
岂知戚筠竟不领情,她道:“可皇上不在,奴婢精心编排的舞,原是要献给皇上看的。”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连萧昭仪都忍不住道:“这般不懂事的丫头,竟也能送进宫来。”
陆昭仪和徐昭仪更是接连道:“连皇后娘娘之命都敢不遵,你有几个脑袋可掉?”、“合着是为狐媚皇上而来,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略有几分姿色便指望一步登天了,合该送去掖庭请桂嬷嬷好生调教调教。”
送去掖庭便再难有出头之日了,尤其桂嬷嬷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对付戚筠这等无权无势,唯一倚仗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桂嬷嬷有无数法子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暗暗瞥了眼徐幼微,从前我只以为她贪财市侩,而今才发现她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玉妃冷笑一声,道了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话音蓦然终止,脸上出现些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是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昔日不可一世的玉妃,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我对戚筠道:“照你这意思,方才你不情愿地跳了支舞,正是因为皇上不在?”
戚筠又再默而不语。
玉妃脸色阴沉:“娘娘若是不悦,可命人拖她下去乱棍打死。”
戚筠颤了一颤,却仍沉默。
我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本宫已说了,本宫是想给宫里添些喜乐,若闹出人命,反触霉头。”
玉妃动了动唇,却是没再说什么。
我再望向戚筠:“你觉着皇上会对你一见钟情?或者你动情一舞,皇上便会为你所诱,册你为妃?”
戚筠一脸默认的表情看着我。
我不禁笑道:“诚然你天生丽质,可宫中不乏容色倾城之女子,你凭什么以为,你能一鸣惊人?何况皇上并非贪图美色之人,你若空有外表而无内涵,皇上是不会为你倾心。”
戚筠咬牙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再者…奴婢若能为皇上一舞,也不枉此生了。”
她眼神莫名地瞧我一眼,约摸是也听说过我没啥内涵之事,但我总不能当众告诉她,我只是不爱念书,我脑子灵光得很。
她瞧着也就十六七岁,肤白胜雪,明眸皓齿,仿佛不谙世事,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也不知是谁给她灌输了她天下第一美的思想,让她情愿在最美好的年岁断送自己的一生。
说来各人气韵不同,很难在容貌上分个高下,在我看来,姜禾就比她生得更美,玉妃也远胜于她,但旁人未必这么觉着,首先她自己就打心底里不这么认为,毕竟她胜在年轻。
我瞧着戚筠年轻自负的模样,正思量着要不要请皇上过来,却不想皇上恰在此时来了。
我与众人起身迎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漠儿也跪下道:“参见父皇。”
周赴径直走向我:“平身。”
我与众人皆道:“谢皇上。”
漠儿道:“谢父皇。”
我起身望见突然而来近在咫尺的他,心里顿时安定下来,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皇上与臣妾真是心意相通。”
周赴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转身落座,再对众人道:“都坐吧。”
众人纷纷归座,漠儿却执拗地紧挨着我,我只好让出一点位置,他便与我挤在一张座椅上。
周赴不着痕迹地往我这边瞄了一眼,再望向众人:“听闻皇后请宴,怎么朕方才过来,却未闻歌舞声?”
戚筠自周赴一进门,目光便粘在了他身上,好似挪也挪不开。
我搂着漠儿道:“正中那丫头名叫戚筠,说是非要皇上在场,她才肯倾情一舞呢。”
周赴神色不变地看了看她:“敢对皇后不敬,歌舞不赏也罢,来人…”
眼见周赴就要处置了戚筠,我忙道:“皇上既已亲临,便给她一次机会,容她尽情一舞吧,若是她名不符实,再行惩治也不迟。”
戚筠已是大惊失色,她没有想到周赴对她竟这般冷漠,她皎如明月的容貌在周赴眼里竟没能掀起一点波澜。周赴甚至都不想看她一舞便要不由分说地处置了她。
周赴漠然瞧了眼说不出话来的戚筠,沉声道:“既是皇后为你求情,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我好心对戚筠道:“你可要稍事准备准备?”
戚筠不服气道:“不必了,”在周赴严厉的目光下又补充道,“谢皇后娘娘好意。”说罢便盈盈起身,转头对弹琴与弄笛之人叮咛了几句,再与另十二人互换眼色,继而深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在新一轮曲音中翩翩起舞。
这一舞果然与方才大不相同,若说方才的她是穿梭于林间的蝴蝶,那么此时的她便是漂浮云海间的一缕清风。前者虽摇曳多姿,却不如后者脱尘绝俗,轻盈灵逸,有一种无法触及的美,使人忘却烦忧,飘飘欲仙。
待到曲音渐止,戚筠停住身形,广袖从面上拂过,眼波流转,却只在周赴一人身上。
众人都看呆了,连玉妃都显出沉醉之色,可见戚筠一舞倾城,风华绝代。
戚筠满脸得意地领着另十二人对周赴躬身一礼,看来她对自己的优美舞姿把握十足。
周赴神色微凝,却望向我道:“皇后以为如何?”
戚筠瞬间变了脸色,周赴没有为之着迷恐怕令她大失所望。
我笑着道:“戚筠此舞之美,臣妾见所未见。”
周赴不温不火道:“皇后若不责怪,此女言行有失之过便作罢。”
我点点头,对戚筠道:“先退下吧,宫宴献舞之事,你们等候安排便是。”
戚筠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和周赴,沉吟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道:“皇上为何不对奴婢方才一舞加以点评?是嫌奴婢跳得不好么?”
玉妃忍不住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直问皇上?”
戚筠置若罔闻,直直盯着周赴,周赴波澜不惊道:“正如皇后所言,你舞姿极美,但你若再不退下,朕便是看在平南郡王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也不能留你在宫里。是要朕命侍卫赶你走,还是你自己走,尽快想清楚了。”
戚筠娇柔的身躯微微颤抖,脸上虽有粉黛遮掩,却仍有些发白。
我心下一叹,对另十二人道:“还不一道退下。”
那十二人总算反应过来,一起道了句“奴婢告退”,便拽着戚筠一块退下了。
周赴喝了杯酒,头也不抬地对众人道:“夜已深了,你们也都各自回宫去吧。”
众人识趣地纷纷起身告退。
漠儿扯着我的衣袖道:“儿臣想留下住在母后宫里。”
我宠溺地摸摸他脑袋:“好。”
周赴却紧接着对妍儿道:“时候不早,带太子去偏殿就寝。”
妍儿应了声是,漠儿怔怔地望着我,我也只能道:“早些去睡吧。”
漠儿扁着嘴跟妍儿去了。
周赴携我起身往寝殿去,一番洗漱后,我躺在周赴怀里,想起他对戚筠的态度,又想起戚筠美妙的身姿,不禁感慨道:“若是臣妾也有一技之长就好了。”
周赴道:“乐儿若愿意学,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我噎了一下,道:“臣妾这身子骨,委实跳不来舞,得亏皇上来得凑巧,不然臣妾可没有今日的眼福。”
周赴揽着我腰肢的手紧了紧,却没说什么。
我突发奇想道:“臣妾已允准姜禾出宫,身边少了伺候的人,若是戚筠或其同伴中有愿意伺候臣妾的,不如就召来永乐宫,做臣妾的贴身侍婢。”
周赴沉默片刻,还是道:“姜禾忠心于你,你为何要让她走?”
我道:“因为已经有了隔阂,而且臣妾觉得,她不该一辈子待在宫里为奴为婢。”
周赴忽然换了话题:“可是乐儿总让人渴望亲近,若能走进乐儿心里,便再也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