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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兰述 ...


  •   回到永乐宫后,趁妍儿去看晚膳备好没有,姜禾问了我一句话:“娘娘是真心喜欢皇上么?”

      我淡然抬眼,却见她低着头,神情恍惚,似在自言自语,半晌方与我对视。

      我直直望进她眼里:“本宫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姜禾突然就跪了下去:“奴婢失言,望娘娘恕罪。”

      我神色不变道:“本宫深爱皇上,可爱与不爱,不是靠说的。”

      姜禾似是松了口气:“奴婢明白了,谢娘娘指点。”

      我正要命她起来,却不想小薛子着急忙慌地赶来道:“娘娘,不好了!两位太后皆派人到恪勤殿求请皇上恩准太后移居奉先殿后边的映柳斋,还…还说今后不许人打扰,连皇上的请安也免了。”

      她俩这是闹着要出家啊!

      我蹙眉道:“皇上准了?”

      小薛子偷瞄一旁跪着的姜禾一眼,又忙向我道:“皇上尚未明言,但听闻两位太后态度坚决,皇上便是不准也得准了。”

      我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随本宫去恪勤殿。”

      妍儿正巧回来听见我这句话,忙劝道:“天色已晚,晚膳也已备好,娘娘不如明日再去。”

      我置若罔闻,一步不停地去到恪勤殿。反正离得近,不消多时便到了。

      闵公公上回同我掏心掏肺地说了不少话,而今再见我却跟以往无甚分别,仿佛那时候跪在我床前涕泗横流、以泪洗面的不是他。

      “娘娘怎么这时候来了?”他恭敬问道。

      我停在西暖阁外:“皇上可在里边?”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我二话不说走了进去,只是在踏入西暖阁的一瞬间,我竟感到一阵阵悲凉,一阵阵孤清冰寒。如此富丽堂皇、四季和暖之地,我怎会如同置身雪窟一般。

      我遥遥望着周赴,缓步向他走近,他眼眶泛红,饱含心酸地向我道:“乐儿,两位母后都不要朕了。”

      一瞬间我竟觉得他还是那个默默留在学堂无处可去的孩子,可笑我起初还鄙夷他是个书呆子,整日里就只知道念书,后来才明白他连个能安静待会儿的地方都没有。

      而今他也并非哪儿都能去,生于皇宫长于皇宫,亦将终老于皇宫,一辈子困在这座四方城里何尝不是一种悲哀。何况宫里这么多人,却有几个真心待他?

      我一时语塞,竟寻不出宽慰之语,只是心中沉痛,泪盈于眶。

      周赴落了泪,却是一笑道:“生者不能尽孝,逝者也不知能否安息,朕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没意思。既然两位母后都不想再见到朕,要躲朕躲得远远的,便成全她们也罢。”说着便在案上铺开的一封圣旨上按下玺印。

      “皇上…”我惊惶地喊了一声。

      周赴亲手合拢圣旨,而后便一动不动,像是失了魂。

      我挪近了些,搂住了他:“皇上,你还有我。”

      周赴在我怀里静默片刻,继而无波无澜道:“朕已将湘楚之地赐给裕王,过些日子他便要去属地任职。”

      周勉果真又要走了。

      我道:“皇上用意固然是好,但再过两月便是除夕,不若等开春再为裕王送行。”

      周赴看了看我:“是裕王主动请旨离京,非朕之意。”

      我顿时感到不大对劲,瞧他这语气神态,难道他竟以为我不舍得周勉?

      我惶惶然倒退一步,周赴却神色黯然地低着头,甚而展开了一封奏折,装模作样地批阅起来。我怔怔地盯着他,心仿佛沉到谷底,先前泛滥的情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知道他根本看不进去,可我却也不想待在这里:“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便不在旁打扰了,臣妾告退。”我匆匆离去,走出几步回头对姜禾道,“你留下伺候皇上。”

      姜禾大惊失色,我不等她下跪推辞,已快步走远。

      她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娘娘…”

      我走出恪勤殿,遥望夜空驻足片刻,而后一步不停地回了永乐宫。夜色如墨,晚风寒凉彻骨,我竟不知,天已冷到这个程度。

      所以我一向不爱听甜言蜜语,话说得再动听,遇事便翻脸,谁受得了?

      是夜我辗转难眠,几乎没怎么合眼生生熬到天亮。

      妍儿边伺候我梳洗,边同我道:“娘娘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瞧着无精打采的,可是为着昨夜留姜禾于恪勤殿内伺候皇上之事?娘娘若是不情愿,又何必如此。”

      我没有回应,心里却在想姜禾怎么还没回来,皇上这时应该去上朝了,难道皇上想多留她几日,还是说就要封她为婕妤了?

      小薛子恰是时候地赶来向我禀告:“姜禾成了皇上的御前宫女,便不再回永乐宫了。”

      我面无表情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薛子便就退下。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确是神情憔悴,气血亏虚,眼尾还生出些细纹来,显得有些苍老。可我才二十六岁,纵然一日比一日心累,也谈不上年华老去。

      我突然想到已年过六旬的父亲,突然很想回兰府看看。加之昨日夏容瑄的话回荡在我心头,我虽装得镇定自若,实则很是介怀。于是我对妍儿道:“你去恪勤殿外等着,等皇上下朝,请皇上恩准本宫回兰府探望双亲。”

      妍儿面露难色:“娘娘怎么突然想回兰府了?”

      我瞄她一眼:“无需多问,照本宫说的去做。”

      妍儿只得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随后,我亲自到耳房去了一趟。歆儿虽仍腿脚不便,但基本的行走已没多大问题。我关心了一下她的伤情,再道:“本宫今日要回兰府看望,你可要随本宫一道去?”

      歆儿讶然道:“娘娘要回兰府?皇上同意了?”

      我道:“本宫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歆儿忙道:“奴婢虽行动不便,但一定会尽心伺候好娘娘。”

      我神色不变道:“那便收拾收拾东西吧,无需你亲自动手,你在旁指挥他人便可。”

      等到妍儿回来,歆儿已备好马车,捎带了些珍稀药材和古董字画,随时可以出发。

      果不出我所料,周赴准了。妍儿却很意外,她自己办成的事自己都不敢信。我命她留守永乐宫,带歆儿出了宫。

      妍儿的目光追随着我,直到我登上马车,我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但我也知道她不会怪我。从前那个天真欢脱的妍儿不会怪我,如今这个听话懂事的妍儿更不会怪我。这一些些的差别对待,本就没什么可计较。

      马车在宫内不能疾驰,我听着车轱辘碾压板砖的声音回顾过往,心里万分感慨。

      也许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将至城门口时,我遥遥望见那座高塔,以前叫做鸿鹄塔,后被周赴改为雁归楼。记得他提出此议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哪有把鸿鹄改成大雁的,格局顿时小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周赴坚持要改,谁也说不动他,后来也没人敢说,这座紫禁城里最高的一座塔楼,便成了雁归楼,蕴有一种等待的意味。

      可惜物是人非,经过很长很长时间等来的,早已不是记忆里的人。

      我此行十分低调,尽量避免麻烦。本以为兰府已大不如前,门庭冷落也便罢了,伺候的人不周到,用物短缺等都可以想见。

      若真如夏容瑄所说,整座兰府形同囚狱,府内之人皆如坐牢一般,我简直不敢想父亲而今会是怎样一副精神面貌。原本父亲就伤痕累累,痼疾难愈,若还要日夜受到监视和他人的异样眼光,岂非苦不堪言?

      那么我便是不孝之至。

      可当我见到父亲时,竟意外发现他面上多了些许祥和,就像一个正在安享晚年的老人,日子仿佛并不难过。

      我登时泪眼婆娑,跪在他跟前:“爹。”

      父亲面沉如水:“皇后娘娘岂可对草民行此大礼,草民担当不起。”

      时隔多年再见,父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仍是如此生硬,他好像不想看到我。

      苏娴雅忙扶我起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事先怎不派人传个话?我们也好提前去门外相迎,便不至于如此失礼。”

      我心头哽咽,拿帕子抹了泪:“无需拘礼,本宫得了皇上恩准回母家,以叙旧为主,其余皆是次要。”

      从门外到屋内,兰府几乎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大气恢宏,美轮美奂。若不是父亲已被削爵革职多年,我几乎都要以为兰府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宁国公府了。

      可父亲对我仍很疏远,就像我幼年时那样,和我说不上几句话,可他却对我那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兰述却十分亲近。

      难道他竟重儿轻女?

      我看到兰述大老远看到父亲便高喊一声:“爹爹!”直冲冲地撞在他身上,抱住他转头望向我,稚生生地问:“这是谁呀?”

      父亲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搂了搂他顺道摸了摸他脑袋。尽管只是寻常举动,可兰述一出现,父亲便不再如冰山一般了,眉梢眼角皆有些松动。想来若不是有我在,父亲会更慈眉善目些,同兰述更加亲昵。

      倒是我妨碍了他俩。

      苏娴雅急忙把兰述拉开:“快拜见皇后娘娘,也是你的亲姐姐。”

      “姐姐?”兰述玉雕出来的脸上写满天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竟还不怕生地走向我,“但娘亲提过,述儿记得。”

      他在我跟前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仰脸望着我道:“原来你就是述儿的姐姐,述儿以后知道了。”

      不等苏娴雅再出声提醒,兰述已弯下腰,故作老成道:“草民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这句话必是苏娴雅教给他的,这般做派想必也是,他五官结合了父亲和苏娴雅的所有优点,浓眉大眼,挺鼻薄唇,只因年纪还小而显得颇为圆润可爱。若是长成,必定是个和周勉一般风华无双的公子。

      歆儿见我发起了呆,迟迟没吭声,为缓解尴尬而代我道:“小公子请起。”

      兰述倒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见我神情呆滞便自觉退回苏娴雅身边。

      我对父亲道:“父亲的腿疾好全了么?”

      方才兰述那么不管不顾地撞上去,我真担心伤着父亲,幸而父亲安然无恙。

      父亲道:“草民无碍,娘娘不必挂怀。”

      我干杵着不动,不知作何表情,心中一片冰凉,纵使我过去做了许多错事,纵使我毫无成就,纵使我没有半点长处值得父亲骄傲,我也不堪忍受这般的差别对待。

      为什么…

      要这样伤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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