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剑》九尾瑺珊瑚

5、解谜

　　在水府的院前停了步，两人却忽定下来，就有短短一刻，在那些平实的景物中震动了。
　　——是时阳光是浅淡的金黄，折在房檐上，投下一片柔和的暗影，遥望便觉得温馨；屋外藤架上缠着紫藤的蔓，此时初春，还没有花，藤干干得有份执拗，间中又稀疏地爆出一点碧色，碧得突兀着。藤隙间渗下散落的光斑，照亮纤尘的舞，令人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觉得在这小小的宅院里，都是些形态恍惚的生命，每一刻都随阳光的流转而动着。
　　——也就是这样一份生机的美好，会令人敬服和战栗，又感觉到神秘的气息。
　　院外的两名客人沉默着，看着那一张药方沉吟。
　　“大师兄，你说芙蓉家里会不会……？”
　　“……”无情没有答，却已经明白他话中之意，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思的神情。

　　“我‘六扇门中第一女捕快’水芙蓉怎么会出差错？你就放心吧……我特意看了的，没有人注意我的行踪。”屋内少女信心十足地说着：“毕竟是‘第一’么，一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了。——哎，你有没有在听啊？”
　　男子却未理会她的一番自得，低叹道：“我在担心追命的伤势——他这一次伤了心脉，又失调养，恐怕不是几副药就能治愈的；虽然现下已退了烧，但我担心，他这伤纵是好了，恐怕也要落下个咯血的毛病……”
　　芙蓉吃惊地看着他，微微动容：“什么？！有这样严重……?”
　　“我也不知道。”男子淡淡地说，眼内的忧色不减。“只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既要瞒住师父和六扇门，又要一面查清将军府的事，冯将军更不会放过追命；所以他若是要安心地养伤，只怕也并不容易。因此，我们只好从最坏的一面去考虑。”
　　芙蓉怔了怔，道：“那你——又为什么跟蝴蝶姐说他的伤不会有大碍？”
　　铁手苦笑道：“我若不这样子说，她一定到这时候也不肯去休息。”
　　“那现在要怎么样，才能查清冯将军那里的事啊？”少女一蹙细眉：“那家伙藏得那么深，我们一点证据都抓不到；还有那个李尚书的‘宝玉’，说是蝴蝶姐盗的，实际上装作了受伤不见人，也不知是打得什么主意。——现在我们又进退不能，该怎么办才好？”
　　“唯一可能会知道证据的，恐怕也就只有追命了吧……”铁手一沉吟：“我怕冯将军还会对他暗下毒手，所以追命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啊？！那他不是更没办法安心养伤了么？”芙蓉喃喃说着，神色间焦虑了起来。
　　榻上的男子睡得很不平静，有几道阳光透过窗格照着他，又散落下来淡淡洒了满室，在他脸上折出弧线形的影。空气似也被这暖暖的、初春的颜色所感染，变得有些模糊，让室中所有的事物，仿佛都飘忽起来，不存在了。
　　静静打量眼前的追命，少女不觉感到脸上发烫了——其实追命原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让她想起的，就是夏日里的艳阳，灼热而明朗。只是——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让少女此刻有些诧异了。——如果没有铁手，或许自己会爱上他吧……芙蓉怔怔想着；夕阳如画，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色，和那一对发亮的眼睛。
　　“走……快走……小蝴蝶……快走……”追命喃喃地呓语，手指无意识地蜷曲——她已经安全了么？将军府是不是已放过她？“走，不要再管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男子低声念着，意识仿佛恢复了些，他能模糊地感觉到疼痛。
　　“追命？你醒一醒啊，追命？”芙蓉摇着他的身子。
　　追命低咳了几声，费力地张眼，觉得四周景物有一阵似乎都在旋转；阳光晃得他眼花，还有个人影在旁边，不住地摇着他，让他没力气思考。
　　“住手——别摇了……咳咳……”他烦乱地说着，还是认了出来：“芙蓉……？”一开口说话，喉中便是一阵甜腥，冲得他头晕起来；热热的有什么涌出他的嘴角，滑下来。男子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袖上是一片殷红的痕迹，在白衣上说不出地刺眼。
　　少女看见他袖上的鲜血，心内慌得没有主意，不觉失声道：“喂，你怎么样啊？……怎么又吐血了……？”忙着擦干他嘴角的血迹，手有些不稳地抖着。
　　追命一探手抓住她的衣袖，顾不上别的，只急急地道：“小蝴蝶人呢？她现在在那里，怎么样了？”声音由于紧张而发颤。
　　“哎呀……”少女吓了一跳，鼻中轻哼了一声：“喂，我好歹是照顾了你这么久，你倒好，张口便问你的小蝴蝶——就想不到感激我一下么？”
　　“你——照顾我……？”男子怔了怔：“当真么？……那我的确是该感激你了……”
　　“当然是真的！”芙蓉一扬秀眉：“怎么样啊，知道感激就好了！”
　　追命看看她，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是啊……看来我还得谢天谢地——亏了老天保佑，还没被你弄死……咳咳……万分感激……”他停了停，神色又忽转肃：“小蝴蝶呢？”
　　“嗯？！”少女没料到是这样的理由，生气却又没法，愤愤瞪着他：“什么意思啊？哪有你这样谢的！——没看见你的小蝴蝶啊……”
　　追命的手一颤，喃喃道：“糟了……那她一定出事了……我要去找她！”说着挣扎着便要起来；谁知只是稍稍起身，便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向后便倒。
　　“你先别动……”芙蓉忙按住了他，怕他再牵动了伤势，改口道：“我骗你的啊！蝴蝶姐好好的，现在就在隔壁休息……她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啊……”男子低声说着，心内一宽，放开芙蓉的袖子，觉得全身无力。
　　芙蓉松了口气，望着他憔悴如纸的脸色，又不禁问道：“对了，你好端端怎么会到将军府里去呢？这个将军大人，先是把蝴蝶姐不明不白地抓进去，问什么宝玉；接着又是你，也莫名其妙地被关起来，两个人都弄得一身是伤。——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追命摇头，手交叉放到脑后，皱眉道：“我不知道。但他似乎是说过什么‘得玉而得天下’，还有什么‘宝玉的秘密’。我想玉必是李尚书所失的那块‘传家宝玉’，但那‘天下’，我却始终想不通——试想一块玉纵是堪比昔时的和氏璧，再怎样价值连城，也该不至关系到天下。但是，倘若冯将军说得不假，那这案子恐怕就不单是窃玉那么简单，他是要造反……咳咳咳……”
　　“你要不要紧啊？”少女担忧地看着他：“不行，我得去把铁手叫过来……”说着奔向门口。
　　铁手已听见追命的声音，刚至门口，却被门内莽撞奔出的芙蓉一头撞上。“怎么——追命醒了么？”男子苦笑地揉着肩问着，向屋内望去。
　　追命正勉强倚在床头，好容易停住了咳；刚刚掩住嘴角的手摊开在眼前，掌心里是一滩刺目的红。他见铁手进来，忙将手握成拳，放在身后。芙蓉正背向追命，看不见他的动作；但铁手迎面进来，却看得清清楚楚。
　　“铁手你看，是不是要再叫大夫来看看啊，追命他一直在咳血……”少女急急说着，指一指散乱被头上的血迹。
　　“没有那么夸张……”追命无所谓地摇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好好的？……”铁手苦笑了一下，上前将他的右手从背后拉过来展开，追命手中的血犹未凝。“还说没有事啊……？老三，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又何苦瞒我？”
　　少女惊得一跺脚，道：“不行，我要去找大夫！”说着向房外急奔了出去。但她只奔出两步便已停住，脸上神色惊讶之极；只听无情的声音淡淡地问道：“芙蓉，你要到哪里去？”
　　铁手的脸色有些变了，望了追命一眼，二人相顾苦笑——想不到，六扇门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这一来，只怕不仅是黑蝴蝶，便连追命也难免要被带回去关几天禁闭——堂堂一个六扇门的总捕，居然潜入将军府去救通缉犯！或者外人看来，这是一件极可笑的事情；而真正的事实，恐怕一点也不好笑。
　　“我……我……”芙蓉给他的眼光看得不知所措，低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啊？我和铁手怎么不知道？”
　　“嗯？！”无情一愕，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少不得答道：“门口遇上了水伯，他还不愿瞒我……”他的语气忽又沉定：“追命去救黑蝴蝶，还受了这样重的伤，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和四师弟？”
　　少女咬着嘴唇，隔了半晌才求道：“无情大师兄，求你这一次先不要罚追命了……他已经伤成这个样子……”
　　无情苦笑道：“不是我要罚他。追命这一次的事情已然闹大，成了将军府的刺客；冯将军已报了这个案子。追命可是南方总捕，居然会为救一个犯人而大闹将军府，这算什么？”
　　铁手走出房外，听无情说到这几句，不由得怔了怔，皱起眉来：“大师兄，你刚刚说，冯将军报了这个案子，说追命是刺客？”
　　“不错。”轮椅上的年轻人静静接口，眼光投向了远处，神色间有那么一抹黯淡：“所以我这一次要带追命和黑蝴蝶回六扇门——他们毕竟都是犯人。”
　　“不行啊！”芙蓉吃了一惊：“他们两个都伤得这么重，怎么能……？”
　　“我又何尝想要这样？但身为捕快，这是逼不得已——你莫忘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追命？”无情打断她的话，没有理会少女苦求的神情，淡淡地一垂眼，只为了掩饰清亮眸子里闪过的一点深痛。
　　“……”铁手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侧身让开了门口——这也就是作捕快的悲哀吧……理智是要压倒感情的。倘若换作是自己，兴许也会这样做。
　　追命倚在床头听着他们的话，又见无情进来，不禁苦笑了：“大师兄你终于还是知道了啊……我就猜到，这件事若要想瞒住你，当真是难于登天。”
　　无情淡淡道：“你要瞒着我，其实并不难；但若要让冯将军不再理会这件事，那还是做不到的吧？”
　　追命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的确不该说他是猪的——他简直就是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