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剑》九尾瑺珊瑚

3、生死·感情

　　“什么嘛，这个李尚书，又不是大家闺秀，不就是受了一点伤么，还要隔着帘子见人，说不上两句话就把咱们赶出来了……”芙蓉抱怨地说。“就因为那个偷了宝玉、伤了他的人身形像个女子，就断定那是蝴蝶姐，这也太武断了吧！”她一转眼，发觉身边两人的沉默，怔了一下：“哎，你们两个发什么呆啊？”
　　“我怀疑那个李尚书，根本就没有受伤。”铁手终于开口，神色间仿佛思索着什么。“隔了帘子不过是障眼法，我听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受重伤而至中气虚弱的样子。”
　　“啊？！”芙蓉吃惊地看着他：“照这么说，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们，就连宝玉失窃的事，都有可能是编出来的？”
　　“不错，我正是这样想。”铁手答着她的话，有一点心神不属：“但我只是奇怪，他为何要捏造这个宝玉失窃案……”
　　芙蓉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喜道：“对啊，我早就说蝴蝶姐是清白的，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现在既然知道李尚书是在骗我们，我们就可以回六扇门，还蝴蝶姐一个清白了！”说着拉了铁手，转身就要往六扇门的方向去。
　　铁手只好又把她拽回来：“怎么还是说风就是雨……我们现在只能够这样子怀疑，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不了什么。没有证据不能断案，连这一点都还不会——真不知道师父当初是怎么答应要你做捕快的……”
　　“谁说没有证据？！”芙蓉反驳他的话：“李尚书没受伤，捏造一个案子骗了整个六扇门，又冤枉蝴蝶姐偷宝玉，这还不够么？”
　　铁手淡淡答道：“除了李尚书没受伤可能是真的——这也还只是我的猜测——其余都是推理，做不得准的。就是你真到六扇门去，师父他们也不会信这些观点。”
　　芙蓉瞪着他没法，又找不到别的话来反驳，只得哼了一声：“你……你不相信我的办案能力！”
　　——你有办案能力么？铁手默默想着，勾起了唇角一笑。芙蓉见他笑得古怪，忍不住道：“有什么好笑的？”“没什么……”铁手摇摇头，忍住要笑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出追命，他或者可以给我们些关于那块宝玉的线索，还有冯将军要谋反的证据。到那时我们才可以下定论，公开证明黑蝴蝶是无罪的……”
　　一直未开口的女子此时忽抬了眼，看着面前的铁手和芙蓉，心里有一刻的茫然——果然，他已经找到那个让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了啊……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那么，自己该为他们高兴的吧？黑蝴蝶静静想着，心里却是平静的，有些诧异自己的想法，居然没有失落的感觉。
　　　——其实我不爱他……忽然涌起的念头让她吃惊。可是，真的啊……当初的感情，是带了一点崇拜的感激和心动，到此时回想，像是记忆里面已风干了的泪，记得苦涩，却已经没有痕迹了。但——那不是爱情。况且是答应过娘的吧，终此一生，都不会再爱了。她忽又想起追命，他决心要救她时，眼内是那么深刻的坚定，那么坚定的温柔。——原来此刻，令她记挂最深的，还是他。
　　　　残月款款如钩。
　　室外是那么样浓重的夜，星也稀疏着，只从云里泻下了几点寥落，令人心内涌动起一些沧桑的温柔。
　　——她已经没事了吧……男子淡淡想着，意识深处却是柔软的战栗。她发上淡淡的香，犹染在他的衣襟，牵起来一份生疼的想念；只是这一别，不知要到何时再见了——是那样来去飘忽的一个女子，有她自己的骄傲，不会为任何人而留下来。
　　门忽然轻轻一响，似乎那机关又从外面启动，开了窄窄的一线。追命一怔——这样的夜色，应是已过三更了吧……此时又会是谁？他忽觉得疲惫，身子向后靠住了墙壁，闭了闭眼，不愿再去思考些什么。
　　——寂寞真是一样奇怪的东西，让人在它面前，都莫名就变得脆弱。
　　一个黑影闪身进来，直欺到追命身前，手中匕首划开他身上的绳索，低声道：“快，你跟我走！”
　　追命抬起眼，却惊得几乎一跃而起——眼前是一张绝美如画的脸儿，柳眉长睫，瑶鼻樱口，就像一场清甜的迷梦，一波不语的风情。“小蝴蝶……”他有那么一时的恍惚，旋即惊怒：“你为什么又要回来？！这里面处处机关，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费尽心思要救你出去，你居然又回到这里来送死，不知道你究竟吃错了什么！”
　　“现在没时间跟你说这些……”女子一拉他的手臂：“在这里再呆不了三天，你会死的！”
　　追命给她一拉站起，触及到她眼中焦急而关切的神色，心内却涌起了一点茫然——她又为何要回来救他？是只因为不愿欠自己的一个人情，或者……？他没有再往下想——倘若可以，那就让这一刻永久下去吧……执手相看，什么都不必再想。
　　“怎么了？”看着他怔怔的目光，女子红晕了脸，垂下头：“有什么好看……？”
　　“没有……”追命呆了呆，从刚刚的迷惘中醒来，一笑，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我只是很佩服，也亏你能找得到这里。”
　　黑蝴蝶一扬眉，微笑：“你莫忘了，我手上可是有将军府的地形图，找到这里毫不费力。”
　　追命静静地看她——便就是她这么一扬眉的傲气，每一眼都令他心动。“看来那图还真是有用……”他叹气：“但是若因为救我，把咱们两个都陷进来，太不值了。”
　　“谁说一定会陷在这里？”女子一敛眉，拉了他就走。“再不走的话，才会真的走不了。”
　　“——恐怕是已经走不了了吧……”门外是那黑衣人老大的声音，闲散得不带一丝杀气。黑蝴蝶动容道：“糟了……”她怒看着一旁的追命：“刚刚你为什么不走？”
　　追命苦笑道：“刚刚也走不了的——将军大人可是一直守着，要走谈何容易！所以我说——”他顿了顿，向着冯将军一笑：“要先辞辞这里的主人再走。”
　　冯将军淡淡道：“你可有把握出去么？”
　　“有一些吧……”追命的目光闪了闪，应着，身形忽往旁边一错，躲开冯将军的一击，把黑蝴蝶的身子带了过来，将她护在身后，顺手又点上她的穴道。黑蝴蝶愕然道：“你干什么……？”“我不想让你出手，太危险。”男子在百忙中回答，看她的目光柔软下来。
　　然一运内力，追命还是忍不住踉跄，低低咳着。冯将军冷笑道：“倒还是个多情的人……”一掌又向他身后劈过去，是拿准了主意，要擒住黑蝴蝶再说。追命身子一跃，抬腿便向那一掌迎上去——在这关头，他竟是要硬拼了。冯将军哼了一声：“不自量力的家伙。”收回招势，右手五指成爪，直抓向他身后的女子——既然追命是用来挟持六扇门的人质，那便不能杀他，不然少这一张王牌，将来六扇门便不好控制。追命却看穿他的心思，那一腿不仅解了黑蝴蝶之厄，竟也能够自保。此时爪至，他又将黑蝴蝶的身子一拉，让她靠在墙角，自己却一回身，拦在她面前，一手掩住了嘴角低咳；再撤手时，掌心中已是殷红一片。
　　冯将军见他拦阻，忙又收招，心下不由一怒——本来有几次能够得手，都是被这小子挡住，自己反碍手碍脚地不敢伤他，处于被动之势；此时见他咳血，不禁冷笑：“原来也不过如此，这可是自身难保了吧……”出手便向他头顶拍下去，主意一变：只要能抓住黑蝴蝶，拷问出宝玉下落，再破出玉上的秘密，自己又手握重兵，到那时要取天下，想来一个六扇门也不过是螳臂挡车，不足为虑。那么留着追命也无大用，倒不如此时杀了，以绝后患。
　　追命看着手上鲜血，仿佛也有一时的错愕，竟未顾及要躲。他身后的女子却一惊失声：“追命，避开啊……！”话还没有完，忽然觉得被封的穴道处解开，眼前的追命竟不知何时，已闪到了冯将军身后，从背后制住他的穴道。
　　这一下大出冯将军所料——他本以为追命重伤之下绝难避开这一掌，根本未曾想过要防御背后；谁知追命居然不仅避开这一掌，还有余暇能制住他。他的掌至半途，就这么生生停住，内力反袭自身，震得他全身一阵气血翻腾，说不出的难受。
　　“怎样呢？”追命看他不敢置信的神色，淡淡一笑，接过黑蝴蝶手中的匕首，点在他胸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劳驾你撤开这附近所有的护卫。”
　　冯将军满面的不信，喃喃道：“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受伤“不是。”追命摇摇头，道：“不过再重的伤，若有药就一定会好得快些——而我带得偏偏又是最好用的那种。——不要觉得这血吐得很奇怪……”他一抬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唇角是强忍的笑意：“这可不是血……”
　　黑蝴蝶见他拿出那盒子，不由得一呆，再在自己袖中一探，原先带着用来盛胭脂的盒子已然不见——想是刚刚拉住他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取来。——就连自己都反栽在他手上了啊……女子默想着，也不禁莞尔——若非如此骗得冯将军轻敌，自己两人定已没命。用胭脂冒充是鲜血，这样的主意，也亏他能想得出来。
　　冯将军一咬牙，道：“好，果然是厉害——”他冷冷看着眼前的两人，道：“旁边那堵墙，从墙角开始，横数第五、下数第三块砖处，用刀柄敲三下，停一停再敲五下，院内之人便会撤走……”追命却看着他一笑：“将军大人最好说实话，这若是调集人马的信号，我们恐怕就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他手中的匕首点在冯将军胸口，只要稍一用力，“冯将军”势必变成“洞将军”，而且究竟会有几个洞，还要看他的心情。
　　冯将军见他道破自己用心，眼中怒意更盛，但命悬人手，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改口道：“应该是先敲五下、再三下。”追命向旁边女子使个眼色，黑蝴蝶会意，却略一迟疑：“若他说得还是不真……”
　　“放心，这一次绝对是真的。”追命笑了笑：“他不会再说假的，不然他就也自身难保了。”
　　黑蝴蝶依言找到那块砖，从怀内取出一枚蝶镖，掉转镖尾，照他所说敲了，不久听得室外不少脚步之声渐行渐远，院内人手果然撤开。那砖后显是有铁管连着控制人手之处，听到信号便即调令人手。
　　“果然是布署周密……”追命听得脚步声渐息，不禁一赞，收回了匕首，一手拉了黑蝴蝶，便向室外走出去，只是清亮的眼中，不易察觉地划过了一丝心力交瘁。

　　“铁手，铁手？”芙蓉急急敲着窗格，向屋内喊，屋里面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该不会又不在吧……”芙蓉想着，转身要走——这么一大清早，铁手不知是上哪里去了，自己还有要紧的事找他，可这时候又到哪里去寻人？
　　房门忽然一声轻响，打开。“今天又是怎么回事……？”男子静静地立在门前，打量眼前满脸忧色的少女，眸子里有一点苦笑：“又有什么麻烦了？”
　　“哎，你在啊？”芙蓉吃了一惊，瞪着他抱怨：“你在为什么不出声，吓了我一跳。”她转身上前，拖住铁手的袖子就向外走：“你快跟我来，有很要紧的事！”
　　“究竟什么事，你先说清楚再走……”铁手抓住她的肩头：“干嘛急急火火的？”
　　芙蓉急得跺脚：“你就先跟我走吧——刚刚蝴蝶姐把追命救回来了……”
　　“什么？！”铁手讶然地看她：“追命？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他们还在我家。”少女的声音因为担忧而低下来：“追命他伤得很重，现在又发着烧；蝴蝶姐也累得几乎脱力了……”她的话未说完，只觉手上一紧，铁手已经拽着她疾步向院外走去。“喂，铁手你慢点啊……”芙蓉跟不上他的大步，在后面气喘吁吁；从后看着男子宽阔的肩，她心内忽涌起些柔软的悸动——纵是平时那么样冷静不露声色的男子，竟也会有这般忧心如焚的时候——然而自己所爱的，也就是这一份冷定下的热诚重义吧……
　　——笨蛋，明明受了这样重的伤，为什么还要装成没事的样子呢？女子守在榻旁怔怔地想。忆起他稳定的手一直握着她的，令她觉得安全；然而她却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竟一直是凉的。
　　“早说的话……不独是你，就连我……都不一定有勇气逃出来了啊……”晕倒前他是那么低而无力地说着，唇角浮起一抹牵强的微笑：“我不想你担心我……”
　　“追命……”女子咬着唇，眸子里面涌起一团轻雾——不知是什么溶解了她的骄傲，让她在他面前只余下一点疲惫的柔懦。“不可以有事的啊……我不要欠你这一个情……”
　　有水点落在榻上男子的手背上。
　　——不可以有事的……女子翻来覆去只是这样子想着，眼内是模糊的疼痛——此刻连她自己，都不明了自己的感情了——觉得感动，又不仅是如此的；仿佛就有一点牵挂，细弱却牢固地系住了，在心上一扯一扯地痛。

　　“蝴蝶姐，追命怎么样了啊？”门外传来少女急急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焦虑：“我把铁手大哥带来了……”
　　黑蝴蝶怔了怔，侧过脸，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低应道：“还在发烧……”语声未落，少女已经进到屋内，身后是神色间沉静如止水的铁手，脸色却有些反常的苍白。
　　“……怎么会这样严重？”男子扣着追命的脉，隔了半晌，才拧眉问道。“五内俱损，再加上心力交瘁，我根本无法用内力给他疗伤。芙蓉，你还是去请个大夫过来……”
　　少女应声而去。屋内，铁手忽一抬眼，盯住眼前的黑蝴蝶：“究竟是谁把追命伤成这个样子——是那个冯将军？”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点一点头，强烈的痛悔让她忽然觉得窒息——倘若昨晚自己不是那么任性地只身去救他，那么追命……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吧……
　　“……我没怪你什么……”昨夜他眼内是宠溺一样柔和的光，令她心酸得想要落泪。“但……以后要记得啊……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好运。以后不可以再任性，想怎样便怎样……”然后是肩头一沉，他的脸色在微萌的晨光下令她惊心地苍白着。那一刻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架起了比她要高出一个半头的男子，直撑到芙蓉家里，固执地守着他不肯去休息。——可是，这难道仅只为了歉仄么？黑蝴蝶默然地想着，伸手探上追命的额头，觉得汤烧火热，心内有一阵深痛：“他会不会有事……？”
　　铁手沉吟了一下，垂下眼不去看眼前的女子：“他本就伤得不轻，再加上这一累一病，恐怕是要元气大伤……但追命的底子还好，等退了烧，安心调养一阵的话，这伤应该就不会有大碍了……”
　　“真的么……？”黑蝴蝶低问，心里终于一宽，觉得神智有些恍惚了起来，顾不上注意铁手刻意躲开的眼神。“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有事啊……”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向后倒了下去。
　　房门忽然又打开，芙蓉一手拖着气喘吁吁的大夫，还没有站定，急忙又上前一步扶住黑蝴蝶的身子；手上却忘了松开，带得那大夫摔倒在地。“哎呀……”刚进门的老者措手不及，还没有来得及救人，自己先就摔得头晕眼花，骨节生疼。大夫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揉着摔痛了的膝盖，又看看昏迷的两人，不知该先医哪一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