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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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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很大,东有唐初的钟楼,每日晨昏鸣钟;西有民国的饭店,店中一绝破酥包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才能吃上;南有东洲大学老校区,一棵百年的紫藤静静目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北有现代化商场,店门口昨天摆的齐天大圣、今天是擎天柱。
如果放个无人机上天,俯瞰城区,青砖黛瓦、白墙小院,明渠架小桥有杨柳依依,真是一派江南好风光,非常想清清嗓子开始吟白居易的《忆江南》——啊,江南好,春来江水绿如蓝——吟诗完毕。但镜头一转,突然眼前就像是被糊了一块臭膏药似的难受,那些火柴盒子一样的筒子楼与周围环境不搭啊。
“这十来年政府一直对老城区进行保护性拆迁,中心区域变了不少。”秦延在前,他们走进一个月亮门,好似穿过了一道时空之门,门外是车水马龙、修缮一新的黛瓦白墙,门内是墙壁黯淡发黄、墙漆斑驳掉落的筒子楼,更甚的是阳台上直愣愣地伸出许多晒衣杆,被子衣服如彩旗飘,还挂着一个又一个颜色鲜艳的塑料痰盂。
两两对照,耳边蓦然响起“就这……”的画外音,惊讶中有点无奈、无奈里更多是痛惜和无力,属实是“老爷爷看手机”了。
这标号12的筒子楼是老汽车东站的办公楼,后为了解决双职工的住宿问题和夜班职工的宿舍问题等等,改造成了单位职工宿舍楼,再后来车站拆迁,宿舍楼成了入住人员复杂的民居。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秦延说:“我去客运总站了解过,老东站的原始档案遗失,人员鉴定都是靠当年的站长、书记和老职工佐证在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复杂,本来12号楼五年前准备和第一批老楼一起拆迁,因矛盾太多,闹得很难看就暂时搁置。”
唐礼拧眉,“老城区方案里,12号楼处于关键地段,必须拆的,否则东西两路无法合拢。”
“怎么说呢,要是铁了心地想拆……”秦延看向唐礼,笑着没有说下去。
唐礼勾了勾嘴角,心领神会地接着说:“办法总是有的。”
所以拆迁这事儿,不是推翻老城区方案的根本原因,或者在重大工程前都不是原因。
那,老城区有什么问题足以让老靳总当年在众人一致高赞老城区方案时提出了异议。
而这个“异议”是不是让当年项目暂停的导火索?
参加当年项目的核心成员有人亡故、有人去了国外失联、有人得了老年痴呆问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还有人就是对手了。难不成现在去拍开启扬的门,对着王智国执小辈礼的叙叙旧?靳总就是能做得出来,秦延都不会让她去做,当然,靳总肯定是第一个反对的。
“站外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唐礼提议。
主要是院子里无遮无挡的,三点多近四点的太阳依旧威力不减,晒得人热汗直流,唐礼有些后悔没有带把太阳伞出来,秦延被晒得面颊发红,反衬得皮肤越发苍白,唇色也不如刚才好看了。
秦延擦了把汗,苦笑着说:“要热成傻子了,今年夏天好像比往年都热。”
“湿纸巾擦擦,我这里有维他命水,你流汗太多,喝点补充,我以后给你多补补,没运动就出这么多汗身体太虚。”唐礼用手给秦延扇风,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地说:“聊胜于无嘛,老话说得好,心静自然凉,你就当骗骗自己……我怎么忘了,你等等。”
唐礼拍了下脑门,背包拿到身前在里面翻。
秦延给整无语了,“你这话说的有前后联系嘛。”
他抬头看了眼被明晃晃的太阳晒得发白的晒衣杆,吐槽地说:“要是换我住这里会疯,可以没有厨房,但绝对不能没有厕所。我从小跟着父母住教职工宿舍,一开始是平房,也没有自家的厕所,我妈有洁癖又不准我们在家用痰盂上,真是鸡飞狗跳的童年。十岁后学校建了小公寓楼,有独立的卫浴,才算是彻底解决了问题。”
也许是太阳晒多了,脑子有点化。
也许是唐礼的温柔拉近了距离。
注重保护隐私、边界感极强的秦延情不自禁地说起了自家事。
从这一点上他和唐礼是一样的人。
找东西的唐礼搭话说:“我小时候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都是跟着爸妈在店里,附近哪里有公厕我都门清。我自己倒没什么,后来有了我妹才觉得麻烦。我一直觉得公厕里配母婴室或者换尿布的拉台,都是非常值得提倡的,带小婴儿出门很不容易。找到了……嚯!”
找东西和说话时他们的脚步没有停,已经走到了楼道口,楼上突然哒哒哒歘地冲出个人,直直地冲着秦延过去,唐礼手疾眼快,抓着秦延的手臂拽到了自己身边。突然发力,用力过猛,秦延没有防备踉跄地几乎是砸进了唐礼怀中,秦延清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唐礼下盘稳当也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墙上。
唐礼闷哼一声。
也就是运气好,没有站在台阶或者有栏杆扶手的地方,不然两个人非得滚下去。
“没事吧?”两个人几乎同时问。
“没事。”两个人又几乎同时回。
突然冒出来的老头从两个人身边跑过去,白了一眼骂了一句“挡什么路,有病”,洗得发白的松垮垮汗衫穿成了裙子挡着屁股,老头儿两条干瘦的腿在衣服下面来回倒腾,挺着的大肚子丝毫不影响他速度的发挥,硬塑拖鞋哒哒哒砸在递上,很快声音就跑远。
手上攥着一把手纸,绝对是赶着去公厕解决个人问题。
“这大爷就这么出去了,也不怕外面都是人看见。”唐礼声音中带点气。
“别气了,人有三急。看起来有七十了吧,下楼的速度和冲劲望尘莫及啊。”秦延摇摇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摆弄了一下说:“没坏吧?”
“瓷实着呢,摔不坏。”唐礼说:“小风扇,你戴上试试。”
“新鲜货,我还没用过,怎么弄?”秦延拿着挂脖小风扇往唐礼跟前送了送,能够在阳光下贪得一丝风爽是很诱人的。唐礼一句话没说,眼睛里的笑意却几乎溢了出来,他接过小风扇,双手虚环秦延的脖子把风扇给他戴上,秦延没躲没动。秦延收手回来,在左侧按了下开关,嗡嗡嗡的声音立刻响起,风就丝丝地吹在了秦延的脸上,他惊奇地说:“风力还挺大,这个小东西不错。”
“你夸张了,聊胜于无。”
唐礼看了眼楼梯,不似普通老楼民居,这儿竟然还有向下延伸至黑暗的楼梯,他站在扶手那儿从扶手之间的缝隙往下看,没法看清,“横七八竖的好像堆放了很多杂物,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等我。”
“等等……”秦延还没说完呢,就眼睁睁看着唐礼跑了进去,就和后面有啥撵着跑一样。他喃喃自语,“动作这么快干嘛?”
摇摇头,秦延按照自己的节凑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照进阴暗,光圈外的地方更显黢黑,他看了眼后走了进去,怎么说呢,瞬间就感觉温度比外面凉爽了好几度,能让人在夏日中喘息片刻,他挑挑眉,继续往里面走,舒展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因为味道。
堆放的杂物太多,陈腐的味道和灰尘的味道越往里面走越是浓烈,等走到地下室,混浊空气中还多了一些刺鼻的气息,说不上来是什么。
地下空间没有意料中的大,不知车站作何用途,现在嘛放着许多叠放捆扎的旧报纸、旧纸箱、白色泡沫,还有好几个很大的蛇皮袋,里面是踩扁的塑料瓶子、餐盒等等,散发出一阵阵馊味。
还有一辆少说有三十多年头的古董——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许多零零后的小朋友都没见过的。靠墙的地方几乎都被占据,只余楼梯下来不大的地方站脚,唐礼费劲地挪到了最里头,企图搬掉一些东西露出里面的墙体,看看墙体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
堆的东西太多,唐礼只能够抠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勉强往里面看,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地说:“你站外面,这里太乱了。”
“唐礼你把我当什么呢,我不娇气也不易碎,我妈的洁癖没有遗传给我。”秦延推开那些明显沾着各种污物的蛇皮袋往里走,“我是情绪病,我又不是拎不清,让开,给我看看。”
经秦延这么一说唐礼才觉得自己的确过分了,秦延是独立、强大的存在,他在自己专精的领域如太阳一般耀眼得发光,这不正是自己喜欢且不断追逐的吗!需要在事业、专业上依赖的是自己,以前一直明白的道理怎么最近迷失了呢?
想通这一点,唐礼笑容略微发涩。
“不过。”
唐礼竖起了耳朵。
秦延笑着说:“不过,你的照顾我很喜欢,你在生活中真的是个很体贴的人。”
给点阳光,唐礼就立刻灿烂了起来,“我会努力的。”
手机的光束恰好落在了唐礼腾出来的一小块的地方。
“新粉刷过。”
唐礼拧眉,“这样子要看清楚墙体的情况要把涂层刮了。”
“我们上去问问,最好能够征得同意,搬开这些东西、刮掉墙皮看看情况,说不定有什么收获。”
“嗯,外墙做了防水处理,这边渗水的情况应该很严重,会不会地下透水?东洲市地势低,靠着江河湖海,空气湿度大,处理不好建材很容易锈蚀。”
秦延知道唐礼在猜测什么,他猜测的应该是下面有地下水脉,说不定打地基就打到地下河了。
“没有,十几年前就探测过了。”
好吧,又一个可能性毙掉。
唐礼耸耸肩,没有气馁,十五年前老靳总能发现的他们现在肯定也可以。
“你们是谁?”
头顶上传来了一声爆喝,二人同时看过去,搁恐怖片里现在应该响起水琴的BGM,但现在只有一个地中海老头儿如火云邪神一般警惕、戒备的叉腰,是刚才去解决个人问题的那个。老头儿的视线来回在二人身上移动,忽然他想通了似地跺脚,“乖乖的,你们是不是弄拆迁评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