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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步步为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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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清脆的读书声朗朗而响,我闭着眼睛啜了一口花茶,眉头微微一皱,向小小打了个手势,道:“这句记下。”小小如是弯腰写下。
抄罢,她将笔搁置一边,开始低头轻声诵读起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随即转眸回笑,“这句诗的意思指女子对爱情忠贞不渝。呵,小姐,这是在说你自己么?”我站起微微一笑,道:“休得胡言。”
小小退了一步,装作害怕得模样不再说什么。我则将那纸张上的这一句话默念一遍泛起笑意。
“小姐,近日你脸上总有不少笑容,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么?”夕阳透过纸窗,斑斑驳驳洒落光点,我略眯着双眼,任凭光影迷眩。
我对嫣红道,“一定是要在高兴时候才能笑么?”
嫣红的言语中多了几分思量,“乐则开怀,悲则哀伤,是万物心之驱使,难道在不快乐的时候强颜欢笑么?”我转过身,定定看着她映照阳光在的金色双眸,道:“那夜寒呢?斛律安杀死他,千年修行幻灭,与你生死相隔。你不愤恨、不心痛么?嫣红却为何要收起自己的仇恨,装作若无其事?”
如此一说,嫣红的眼中露出几分诧异,眼眸略红,浑身因愤怒微微颤动了身体,怒道:“嫣红如何能不恨!如何能甘心!但成大事者不拘小格。若当时我杀了斛律安的确是图一时之快,但斛律安为宇文拓手下亲信,宇文太师天下无敌的名号嫣红亦是知道的。到时,之后死的便是嫣红,拖累的,就是小姐。”
我听着,扬起笑意,“说得很好。你在我身边游览处事多年,已能很好掩藏自己的心性。”
嫣红眉头微凝,似触动了她心底的什么,也似乎向我投来了几分不惑的目光。
“债迟早有一天会还清。该是你的,绝不要放手;挡在前面的便是障碍,无论是谁,绝不心慈手软。”我淡然笑着,昏黄日光骄奢尊华,将我掩藏在阴影之中。
小小看着我越发灿烂的笑脸,忽然有些迷惑:“虽然小姐在笑,但我却看不出任何笑得意思,觉得……越发的阴森怕人。”
我凝住了笑意。怔怔打量着镜中上扬嘴角,却毫无生气的自己,居然真的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笑得没有灵魂,连我自己也有了几分冷意。
但……稍稍收敛僵持,瞬间面部柔和,笑容也随之明媚灿若舜华。这样陌生的笑脸,刹那间我有些不认识自己。我是谁呢?
独孤宁珂?
呵,不是,我从来就不是独孤宁珂。
天气转冷,长年在外游览习惯温暖水乡的我,却受不了洛阳湿冷入骨的寒气,让小小和嫣红搬了大量的暖炉进屋,又翻出了几年前打的一只上好的貂皮,做了一件雪貂皮披风。我在屋里来回搓手,渐渐才暖了几分。
望着漫天白雪,我伸出手,雪花落于掌心之上,很快又被掌心传来的温暖所融化。
这年入冬,静寂多月的洛阳终于发生了一件事:守夜太师府的斛律安忽得狂病,神志不清。
宇文拓为其发榜寻遍天下名医,说是要治好斛律安的疯病。很多人都说宇文太师心慈仁厚,悲天悯人,感怀下属。
小小在听见外界如此传闻后,甚是表情不屑地对我说:“做作!斛律安入魔成疯是他的报应,宇文拓又如何能治得了他的命!”我嘴一抿,笑了笑,“要说生气也该是嫣红,小小你没来由的发那么大的火气做什么?”
小小眉头微皱,娇嗔道:“人家还不是为嫣红姐姐咽不下这口怨气么。”
看她义正言辞的模样,我的眼眸不禁落在她泥金碎花的袄衣上,外头虽雪花片片飘零,屋内却甚是温暖。瞧小小微红的双颊,我有些气而好笑点着她的鼻尖说道:“我道你是在这大房子里住得暖了,也不愁吃穿的,才有这心思去怨别人的恨。”
小小被我一说,略地一怔,便是一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对了,嫣红姐姐呢?”小小望着窗外雪景问道。
“她出门自是有理由的,你就不要多问了。”随即我从梳妆台内取出了宇文拓送我的昆仑镜,指尖攀上镜子精致细华的纹理,冰凉如寒;我盯着这面镜子,照映出我的眼眸,似也冰凉入寒。
我忽然问小小,“一件没有用的东西,怎么样才能令这样废物有用?”
小小眨了眨眼想,说道:“世界万物,实没有绝对一说。对于病人,上至千年人参,下至普通的姜糖茶水,都能治病,只看对症下药。”
如此一说,我心顿时清明澄澈。起身拍着小小的脑袋,含笑说道:“不枉你这琵琶小妖修行了多年,到是双眼清明,看懂了人世。”
晚上嫣红回到郡主府,茜红披风上染了不少飘雪。
“小姐,你真的决定那么做?”她道。我笑了笑,烛台灯火也风吹得飘忽不定。
那日,天还蒙着湮灭的青灰色,明明已是中午时分,天却好似天微明,带着深沉不解的凝在天空。我抬起头,无力看着。
不知谁喊得一声:“小心!”人群却似炸开乐锅,刚才还在街上涌动着的人们,下一片刻便四处乱散。
我站在街的一角,还未弄清何事,便遇见了人群中一双杀红的眼睛。双戟两面刃的锋利在阴冷的天色下更照映出了几分森气。
——斛律安。
小小和嫣红都想拉着我往后逃脱,却已是来不及,斛律安猩红的眼睛看着他的利刃刺进我的胸膛。
人人都道斛律安癫狂成疯,原来不是谣言,却为什么会逃出了太师府,肆意伤人?
我听见心口的什么东西,在隐隐碎裂。
随后,那个欣长的松白袍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他制服斛律安,用一黑一蓝的双色瞳眸温柔看着我,如天神俯临。
“独孤郡主?”
喉头一腥,似乎有什么甜腻的液体从嘴角缓缓流了下来,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是凄惨极了。
他皱眉不语,抱起了我的身体,却“哗啦”一声零碎声响,断断续续有什么碎片从我的怀中落出。
我无力瞥了一眼地上晶莹剔透的碎片,忽然笑得凄凉,话到嘴边,却又是一道鲜血上涌,呛得我无法言语。宇文拓眉头锁得更紧,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却似个天真的顽童,总是要将想法说出才罢休,忍住上涌的血气说道:“宇文大人……这是……你送给我的昆仑镜……上古宝物……所以……宁珂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但现在它碎了……宁珂没有办法再求皇帝表舅造一块还给你了……”
说话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鲜血的积压,终于又吐了一口血,心头好像针扎般疼痛,更抓紧了宇文拓的衣衫道:“心……好疼……好像快要死掉一样……但……宇文大人送给我的是上古神器护身……宁珂不会死的……是么……”
他的手掌附在我的嘴唇之上,温暖的感觉一点点从身体消失,又一点点从他指尖感受。笑意朦胧中,我好像看见宇文拓湿了眼角。
“你哭了?是在为我么?呵,我却是那个三番四次想搅乱你计划的娇蛮孤女。”
“独孤宁珂。”他唤我的名字。“我骗了你,那面昆仑镜是假的。宇文拓……辜负你的一片赤诚。”猎猎衣决声在我耳边回绝不断,宇文拓在我眼前已经变得很淡很淡,最终成为一道模糊的浅影消失于白茫间。
模糊中,我泛起清浅的笑意,宇文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么?
过了许久,嫣红的声音乍然从耳边想起,深思乍然清醒。“小姐,宇文太师已经走了。”
我拨开双眼,看见自己的房间,摸了摸嘴角,血迹已被嫣红给擦拭干净,衣裳也重新换了一件。站起了身,风采熠熠翩然走下床第。
一旁的小小吃惊叫道:“我却说小姐怎么脉搏如常!原来是……”我抵住了她欲将说下的言语,低语说道:“小小,今日的事你知,我知,嫣红知。”
回想起那日,出门恰巧遇见斛律安,因对宇文拓日前之行为有所怀疑,用法术迷惑他,将昆仑镜是假之事告与我。
若非如此,只怕自己还沾沾自喜能从宇文拓手中夺过的昆仑镜。我本自负聪明,却不料竟将宇文拓不要施舍般赠与我的假镜子当成了真宝贝。恍然了当日的迷惑,其实我根本不可能用任何一番言语羁绊住他,只因我独孤在他眼中从未有存在过。
韩腾本欲阻止我索要昆仑镜的言语又浮上心头:“怎可以——”宇文拓则平静按住韩腾,摇头道:“罢了,韩老将军,既然独孤郡主喜欢,就送给她罢。”回头转而一笑,如沐春风,“郡主已心愿得偿,可以让属下护送郡主回府了么?”
我曾经迷眩于那样如骄阳的笑容。
但如今。
我独孤宁珂却要你——也试一试被人戏弄、浑然无知的滋味。
尽管,蛮嘴鸡血的味道实在不好;尽管鸡血用完,咬破舌尖让嘴角流血的滋味也实在很不好;尽管斛律安是我派嫣红,暗中对他下了失心咒疯狂;尽管他当日逃出太师府,而我在大街上也是我算计好的;尽管都是如此……
我说过,要将你戏弄于我的,千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