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   9

      半夜,她又醒了。

      来这几天一直在睡觉,这回药劲过了,怎么也睡不着了。晚上的时间过得太慢,炕又太热,她闷得慌,干数着时间也不动,索性坐起来,拿一件衣裳披着。

      王妈睡得很熟,和前几天的小罗一样,和除温大小姐以外的其他人一样。

      温大小姐听着王妈均匀的呼吸声好一会,试探性地伸出手推了一下她,一下、两下,由最初的小心翼翼道后面的越来越使劲,她把王妈都推离原来的地方了,王妈还睡得像死猪一样,鼾声如雷。

      温大小姐终于放弃。

      又是幻觉吗?幻觉里只有她一人是清醒的,其他人都在沉睡。怎么总在这个时间出现幻觉呢?那么清醒的幻觉每日按时到来,祈祷多少次吃多少药都无济于事。怎么都躲不过去。温大小姐绝望地仰起脸,在黑夜中闭上眼睛。

      叮叮,叮叮,耳边有铃铛声响起,轻而细。温大小姐睁开眼睛看过去——已经习惯了。

      叮铃、叮铃……铃声还在继续,从外面烛火映出的影子看过去,似乎是有人将铃铛挂在了房檐下。温大小姐看了好一会后收回目光,把披在身上的外衣一扔,身子一转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将头蒙上。

      不看,不看,挨到天亮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将眼睛捂住,隔绝了与外界的接触,她并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外面,窗纸上正映着两个娇小的身影,有一场杀戮的戏正在血腥上演。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温大小姐终于忍不住,满头大汗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抹一把汗,忽的掀了被子坐起来。可恶!不是被冻醒就是热的躺不住,这恐怖的幻觉不参与一次,这一天是过不去了是不是?

      她看向窗户,两个傀儡之间上演的杀戮已经接近尾声,有一个四肢被卸下来,还在挣扎,引着屠刀进一步砍向头颅。血喷涌而,溅在窗纸上,流下去。形成恐怖痕迹。

      被大卸八块的倒下去,胜利者带着满身的鲜血畅快的大笑。她笑的太过恣意和狂妄,紧贴着窗纸,连窗框都跟着颤动。温大小姐盯着那个黑色的影子看了好一会,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终于停下来,人影转过身来正对着窗户的方向,伸出了刀。刀尖上还沾着血,滴在窗纸上如一个小小的点,慢慢凸进来,血液顺着刀身流过来,汇聚于一点,浸湿了窗纸,刀尖轻而易举地刺破进来,缓缓地,被月光折射出金属的光。

      温大小姐忽然从被子里跳出来,闪电般冲向那把对准她的刀子,徒手抓住刀身,狠狠握住。刀刃锋利,她刚一用力就知道了,伴随着切肤之痛,手掌也湿了,有液体从伤口处挣扎着涌出来,挤过握紧的手指汇聚成一条条河流,落在窗前的桌子上。

      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夜晚里鲜血落地的声音分外清晰,分外刺耳。

      外面操控傀儡的人似乎没料到会被牵制住,一时间慌乱,用力向外拽了几次,终究抵不住温大小姐越来越大的力道,只得让傀儡松开了手,狼狈出逃。

      相互拉扯的力道失去一半,温大小姐失重倒地,之前被紧紧握在掌心的刀也当啷一声落地,发出与地面撞击后清脆的声响。

      在地上坐了一会,确定新的诡异没有再次上演,她这才站起来,顺便捡起地上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凶器”,回到炕上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块手帕,包好,重新塞回到枕头下面。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借着外面跳跃的烛火看下去,掌心模糊一片,也看不太清楚伤口到底在哪里。她懒得在这样的夜晚深究幻觉里的诡异,又拿过一条帕子胡乱缠住了手掌,一头钻进了被窝里,把整个身子都蒙住了。

      伤口还在疼,睡着之后梦里都在疼,她总是被疼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睡得很舒服 。虽然仍旧噩梦缠绕。

      10

      醒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的生活又又有了新的不寻常在流动,她很快就发现了。

      “王妈去哪儿了?”她问迎头走过来的丁大叔,丁大叔在温家十几年,是看着温大小姐出生的,虽然她有着外人惧怕的疯病,但丁大叔却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对她的疼爱表现的并不多,但每一点都能让人感觉到真实。

      可是刚才,看到温大小姐迎面走来,丁大叔的表情陡然闪过慌乱,竟然下意识地想要掉头躲开。如果不是温大小姐那一声大叔已经出口,他可能真的就跑了。

      “好像在……那边。”他犹豫了一下,指了一个方向——是伙计们住的屋子。

      “我一直在盘点货物,也没看到她,但听到有人说话,好像去那边了。”

      温大小姐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有人影在晃动忙碌,好像在清点货物,她忽然想起之前父亲说过要尽快离开这里的话,点点头,心里轻松许多,回过头,丁大叔却已经不见了踪影,那么快,悄无声息,好像她这里有拿着刀的杀神在追砍。

      只是一转头的功夫啊。温大小姐低头沉吟。

      “大小姐。”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拐角处向她招手,神神秘秘的,示意她过去。这人是锁住,是商队里的伙计,也是王妈的儿子。听说王妈成亲之后一连生了几个孩子都没保住,锁住出生之后按照老人的说法,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寓意被锁住,不会再丢失。

      不知道是名字管用还是什么,这个孩子倒是真的被留住了,无病无灾活到今天,自小就在温家的,后来稍大一点结实了就随着商队走南闯北。虽然是近身伺候的王妈的儿子,不过主仆二人见面的机会倒不多,因为王妈原本也是粗使的仆妇,这两年才调到上头的。

      “有事?”要是换做平时她根本不会理会,直接就走掉了,但是今天特殊,从清晨起来心里就有奇怪但又说不出的感觉攥着她的心,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这种感觉究竟从何出来。

      她毫不迟疑地走过去。

      “小姐,我们找到小罗了。”锁住低声告诉她。

      “什么?”温大小姐震惊,刚才混乱没有条理的奇怪感觉一下子就汇聚,让她忘了一切,“她不是……她在哪?”

      她忽然想起没有必要当着一个伙计的面说起有伤风化的事,及时住了口,脸色不太好看。

      “一言难尽。”锁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叹一口气,“小姐还是亲自去问小罗吧。”

      他探出头往人多聚集的地方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回过头,语气焦急起来,“被他们发现就糟了,小姐,咱们得抓紧时间。”

      “走吧。”温大小姐也不迟疑,拉紧大氅,跟着锁住往小罗临时藏身的地方走去。并不算远,但因为积了太厚的雪,走得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锁住在一旁照料,有一次及时扶住了摔倒的人,看到自己粗糙的手抓住小姐华丽的大氅,他失神了一下,目光复杂。

      继续赶路,很快就到了锁住说的地方——幸亏路并不远。

      一块洼地处一个瘦弱的女子背对着来人站着,红色的羽纱在白色的世界里格外醒目,温大小姐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那件红色羽纱是她给小罗的,林子里被强盗追的时候小罗的行装丢了,她后来穿的都是小姐的衣裳,尤其这套大红羽纱,是她失踪前早上才给的,她也只穿过一次,几乎就是新的。小罗开心的跟个什么似得,立刻就穿着出去炫耀了。

      分隔不过两天,竟然感觉像是两辈子,温大小姐眼睛酸涩,跑到小罗身后,一巴掌拍到她肩膀上,梗在喉头的话还未出口,手上便是钝钝地一疼,好像被什么硬东西咯到手,她惊呼一声,同时抬起头,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僵立在原地。

      不远处锁住举起寒光闪闪的刀,面前穿着大红羽纱的女子是一个逼真的稻草人。

      “你想干什么?”明白自己掉入陷阱,温大小姐惊慌无措。

      “干什么?”刚才还低三下四的锁住换上了杀手的表情,炫耀一般掂量了几下凶器的重量,“杀人啊。杀掉你这个杀人魔。”

      他的表情陡然凶狠,一刀毫不留情狠狠劈过来,不过两人之间原本有些距离,看样子他也未必想一下子就让她死,这一刀虽然是尽全力,但在温大小姐伴随着尖叫的躲闪下,只深深砍进雪里,未伤及她分毫。

      “你疯了吗?”温大小姐吓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脑海里此刻唯一浮现的话喊出来。

      “疯了?”锁住狰狞地笑,拔出刀像之前一样一次次砍出去,用尽全身力气,不过也和之前一样,他并不急着杀死她,而是用锋利的杀气吓唬她,逼着她一步步后退逃离,终至无路可逃,原地等死。

      “你唯一的亲人惨死在你眼前你不疯、你不杀人?”他一步步逼近,也一句句道出挥起刀子的真正原因,“你这个疯子!杀了小罗,把替她出头的大牛也灭了口,我娘为保命已经违心替你遮掩说谎了,你连她也不放过……”

      锁住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把温大小姐混沌的世界都给劈开了,她傻愣愣地跌坐在雪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罗死了,大牛死了,王妈死了。而且,凶手都是她!她听着完全陌生的仇恨,以为这一切又是一场噩梦。反应迟钝的时间里,锁住已经到了她跟前,她惊觉抬起头,正好看到锁住狞笑着举起刀对准她的头砍下去。她尖叫一声,已经无路可退,只能向右一滚,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挡住头。

      嘶啦——

      该有的断骨之痛和喷涌的鲜血没有到来,锁住临时又改变了方向,狠狠砍向温大小姐身上被风卷起的大氅,华丽的大衣应声撕裂。

      虽然没有砍中身体,但这一下太近了,几乎就是擦着身体落下,那种真实一点也不比真的伤及血肉少,大氅一角被砍下的刹那,温大小姐也像死了一回一样。

      惊魂未定,锁住忽然又扑下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仰起脸来面对他。

      “害怕了?杀人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天吗?你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什么都能摆平?”

      他卡住的正好是温大小姐的喉咙处,随着每一句话里的恨意加深,他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温大小姐喘不过气了,感觉到脖子就要断了。死亡笼罩着她,比之前还要分明。

      “你……捏……”她艰难地张口发声,被巨大的手掌阻挡着,含糊不清。

      锁住忽然放松了力道,他倒想知道这个女魔头临死之前的想法。

      温大小姐咳嗽了几声,呼吸匀了,恐惧缓和了,声音清晰了,那句想听到的话他也终于听到了。

      “你娘……真的死了吗?”短暂得到生机的人这样说,“小罗也死了吗?还有大牛?还有谁?”

      锁住愣了,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温大小姐面前,忘了反应,连该紧握的刀也滑落到地上。

      “她们是怎么死的?刀吗?是不是一刀一刀将身体都卸了?”温大小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还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向一个认定她残忍屠戮的人。

      她目光急切,想在此刻就知道答案。

      僵在雪地里的人忽然就笑了,起先只是一下脸上肌肉的调动,后来转变成整张脸的笑意,越发的深,越发的狰狞。

      “对,就是那么死的。”他笑着,语气不合寻常的平静,“一刀下来一块,是被活活疼死的,也可能是血流干死的……哦,还有可能是被活活吓死的。因为太吓人了。面前的是手持屠刀没人性的魔鬼,是个男人都会害怕。”

      “锁……”

      锁住的语气和神情都太过诡异,像是亲眼看到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后果,作为旁观者的他不但不觉得恐怖反而很享受,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他沉浸在血腥和杀戮的快感里,成为了一个心理扭曲的魔鬼。

      温大小姐终于感觉到害怕,声音颤抖地想叫出家奴的名字,可只一个字出口,剩下那个字被噎在喉咙里,再也没干让它见到这个世界。

      “我告诉你一件事。”锁住忽然神秘起来,也玩起了本不该在他和主人之间出现的亲昵,声音轻轻的,像在说一件很温柔的事。

      “我娘——第一个被砍下来的是脚!”

      两个字后他忽然表了表情,闪电般举起刀便朝着温大小姐的脚砍过去,后面那句顺理成章变换语气的话,也随着刀带起来的风一同呼啸而出。

      温大小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不过足以刺穿耳膜的声音和无法阻挡的杀气过后,让人期待的少女双足并没有如愿落下,甚至都没有一地下血流出来。

      虽然没能提前洞彻杀手的下一步举动,但早已在全面提防的人还是在刀触碰到她肌肤之前及时做出了躲闪,身手也算灵巧,那么明确的攻击,还是被她躲过去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杀手很快收起失望的神情,把刚才那一刀的时间里没能说完的一个长句补充完整。

      她已经双腿无力,再也支撑不起沉重的身体,就那么坐在地上以手代足向后退着,蓬松的雪被拖出一条结实的路。锁住踩在那条路上,一步一步走向她。手里的刀拖在地上,锋利的刀刃割破白色的雪,划出一条长长的线。

      那是她生命走过的线,那条线越长,她生命中剩下的路就越短。

      “别躲了,你没路了。”在温大小姐之前,锁住先停住了脚步,笑着俯视她。

      她才不会听他的话,继续后退着,看着锁住站在原地,距离她越来越远。她心里盘算着,利用他大意余留下来的空间,站起身,用尽所有的力气逃跑——一线生机也好,至少还有机会。

      然而,侥幸的希望转瞬寂灭,她用来代替双脚走路的手忽然陷进雪里,后背也重重撞在一堵墙上,她惊惧回头,看到了满眼的白色,屹立在她身后,形成了一个将她拦住的天然的屏障。

      看到那堵凭借自己的身体条件根本无法越过去的雪墙,她瞬间崩溃——风,连着吹了几天的北风将雪都刮向了这个方向,被阻拦之后形成了一堵高高的墙,要活活将她困死在里面。

      老天,也不想让她活吗?

      她茫然四顾,雪花被风卷起,迷了她的眼睛。锁住已经走到她面前,狰狞着,举起了刀,对准她的脖子。

      “爹!”她忽然间惨叫,凄厉地喊出此刻心中唯一出现的人。并不是恐惧,死亡近在咫尺,连恐惧都飞走了。她声音里面的尖锐是绝望,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绝望。

      “你爹不会来,没人救得了你!”风雪中,似乎是想将她的精神世界也一并封杀住,他用更高的声音喊出来这句话,将之前的求助声压住,死死的压住。挥出去很多次的刀这次终于对准了目标,狠狠砍下去。

      温大小姐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滑落。

      高举的刀落下来,她甚至听得到刀锋斩过风雪的声音,然而那样杀气弥漫的利落并没有一气呵成,而是在半途被强行改变了方向。温大小姐闭着眼睛,只听到一只利刃以更加迅速更加强势的速度穿透风雪过来,直接撞击向刀身,将下落了一半的凶器给打开。

      锁住用尽了全身力气握住那柄复仇的刀,但还是被打的一个趔趄,不但手被震开刀落地,他也被巨大的力道带的直接栽倒在雪地上。

      第三方势力加入?温大小姐飞快意识到了局势的逆转,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了一群人飞奔向这边,跑在最前头的,赫然是她刚才呼唤的父亲。

      她眼睛一热。

      “该死!”锁住不甘心就这样结束,猛地从雪地上跳起来,抓起刀再次砍过来。

      但是,当被发现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结束了。父亲一群人还在奔跑的途中,无法就近出手,于是一把短刀飞过来,直接刺中他的后心。对方用了必杀的力气,那一下并不是临时阻拦的表面功夫,而是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里面,将他的心脏一剖为二。他的动作一顿,没能第一时间砍下去,温大小姐趁着这个间隙身体向旁边一滚,躲过去了。刀擦着她的衣服砍下来,目标丝毫未变,力道减弱了一半,却仍旧深深砍入被她压的已经结实的雪中,刀身全部没入——可见恨之深。

      第二刀举起来之前,父亲已经到达,一把将满身是雪的女儿抱入怀中。其余跟上来的人则将锁住拉到一边,不让他再有机会靠近威胁到大小姐的安全。

      但事实上,那一记飞刀已经是致命的攻击,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温大小姐浑身瑟瑟发抖,从父亲的怀中勉强抬头看向生命快速失去的男子。他倒在雪地中,身下被殷红的鲜血染红,嘴唇哆嗦着,瞪着她,瞪着他们,刻骨的恨意和不甘心,却说不出一个字。

      父亲压住她的头,不让她看。她的脸埋在父亲的大衣中,听到父亲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那几个字里面,包含着很多情绪,让劫后余生的人陡然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眼睛干干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寒冷冻住了泪腺,眼睛疼得厉害,一滴水都没有流出来。

      她闭上眼睛,心里,沉沉地叹一口气。黑暗,蒙上来,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