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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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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游七
古非走回来的时候,脚下都是飘的。裘梓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见他一副有些憔悴的样子,干脆一俯身——从院里到屋里那几步道,竟然也是把人背回去的。
蛊王冷冷的看着古非,古非坐在桌旁,仍然呆呆的不回神,冷声道,“傻了?”
古非这才一个激灵醒过来,眨眨眼睛,伸手去倒茶。
裘生见古非手都是抖的,忍不住帮他去倒,“我来……”
手伸在半空,被裘梓拦住了。
裘梓道,“裘大哥,你先别打扰他。”
古非抖着手倒了杯冷茶,一仰脖全灌进去,再倒了一杯,又一口喝进去。
等他去倒第三杯的时候,裘梓轻轻咳了一声。
古非从善如流的把杯子放下,然后抬头,脸上的表情竟然是难得的肃穆。他对蛊王说道,“蛊王,蝶夫人要复活我爹,她有几成的把握?”
蛊王盯着古非,目光从一开始的漠然,一点点慢慢的冷下去。裘生看在眼里,竟然有些心凉。
蛊王一字一字,一顿一顿的说道,“你,想帮她?”
古非道,“那是我爹娘。”
“嘭”的一声,古非像是被火苗燎着了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现出了几分张徨的神色,左右看看,目光却一下子定在裘梓身上。
那一声却是山沉老人砸了门出去。
古非定定的看着裘梓,小声道,“你……我要去做不太好的事儿了,你跟不跟我去?”
裘梓柔声道,“你娘她要做什么?”
古非伸出手去,慢慢抓紧了裘梓的衣襟,再一点一点向上,手指轻轻的触碰裘梓的脸颊。
“要是你死了,我大概会跟我娘做一样的事……”
裘梓抓住他的手。
“我说过,这辈子,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古非笑了笑,挣脱裘梓的手,竟然屈指成扣,在他脸上弹了弹。
“好,我在哪里,你在哪里。”
裘梓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随着他微微露出的笑意倒了下去。
裘梓被安放在曲凤言旁边——也不知道这位曲神医会不会介意他跟自己老婆身边躺了另一个大男人。眼睛闭着,脸上还微微带着笑,这是他刚刚听到古非的话时的表情。
古非有点遗憾的看了看他的笑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他枕头边上,想想不保险,又压在他胸口,还怕被风吹走了,在裘梓怀里掏掏,拿出来他断了两截的玉佩,压在纸条上面。
然后回过头,对还没反应出来发生什么的裘生说道,“我去了,你跟他说,好好等我回来。”
裘生傻乎乎的看了古非,这人已经一点没了刚才满腹惆怅的样子,表情甚至有些没心没肺起来,这让他觉得,这人八成是中了蝶夫人的摄魂术,可还没等他说话呢,蛊王就点头说道,“你去吧。”
古非道,“我猜金蛊在云夫人手里。云夫人是谁你应该还记得,要是不记得,不妨叫裘大哥告诉你。”
蛊王脸上似乎一瞬间闪过了很多表情,可仔细看一看,却仍然是一副平淡的样子。
“我知道她是谁。”
“嗯,她身边还有个眼睛很大的漂亮丫头,叫岚儿。”
蛊王捏了捏拳头,没说话。
“哦,听裘大哥说还有个挺漂亮的小伙子,叫山儿……”
“滚!”
古非负手走出门口,迎着朝阳如画,若是忽略身后跟着飞出来的一个茶壶,笑起来竟然有几分飘飘欲仙。
蝶夫人倚在院门,和山沉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他出来,嫣然一笑道,“走了?”
古非道,“走了。”
蝶夫人道,“你那个小朋友呢,不带他一起走?”
古非道,“咱们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我是不求好死了,又何必再拖累别人?”
山沉老人口唇微动,终究深深一叹,转过身去。
古非对山沉老人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
“师父……”
“当年带你离开南疆,你才刚出生几天——那时我没给你选择,现在却不能……”
山沉轻轻咳嗽几声,掩着嘴的手心里一片粘腻,她知道大概是吐血了。
果然,慢慢的血腥气从她的手里飘出来,古非仍然跪在地上,死死看着山沉紧握的手。
“那我走了。”
许久之后,古非听到自己说出这四个字,这么说的时候,心里牵肠挂肚,好像被磨钝了的刀子来回磨。
刚才古非谈笑之间就把裘梓放倒,然后潇洒的转身就走。可现在跪在地上,古非却茫然不知所措。
他可以挥挥手让裘梓失去最亲密的情人,却不忍让山沉失去她最心爱的徒弟。因为他知道裘梓会等他,可山沉老人……她也许不会再有时间等了。
一点酸涩,突兀的冲上鼻子,古非眨了眨眼,努力站起身,走向蝶夫人。
屋子里传出低低的惊呼声,听起来像是裘生的。不过这一声,现在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屋子里,并不是古非想到的花蕊或者曲凤言醒过来才让裘生出声的。
他看着古非出门,一时间还有些弄不明白似的,呆呆的看向蛊王,他倒是像什么都知道,却又像是被古非那几句似是而非不怎么好笑的话气到了,坐在桌边呼呼喘气。
裘生只得跟他试图沟通,“蛊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蛊王瞥他一眼,慢慢说道,“他是蝶夫人的儿子,自然要跟娘走。”
这种解释,裘生绝不会信。
蛊王道,“蝶夫人要把她相公救活过来——嘿,开玩笑,这世上怎会有起死回生的事。”
裘生道,“那你是什么?”
蛊王道,“我是蛊王,我可是从来没死过。”
裘生对这些东西云里雾绕,最后决定不去想了。
“那你呢?”
蛊王愣了一下,说,“我什么?”
“你要不要走?”
裘生的脸色明明白白的映在窗棂投过的光下,可蛊王却觉得有些看不清。也许是太平静的问蛊王他要不要走,让蛊王觉得很不舒服。
蛊王就像刚吃了个没熟透的桔子,嘴里苦涩难当。他想,这人既然这么问我,自然是想要我走的,想要我走,想要我走!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裘生听到他这么说,不知为什么,似乎浑身的毛孔一下子张了开,如释重负一般。
蛊王看着门外,不再吭声。毕留的身材又高又瘦,背影看起来很好看。可继承了他的身体的蛊王却不肯好好坐着,一定要横着扭一个弧度,裘生觉得他老了之后一定会是个驼子。
屋子里静极了,好像只能听到几个人的呼吸声。
蛊王突然转头看了看裘生,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没事。”
然后眼一闭,直接趴到了地上。
裘生只来得及拽住了蛊王一边胳膊,自己也被绊了一下。等他心思纷乱的把蛊王扶到床边上,琢磨着再挪出个位置来给蛊王躺的时候,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裘梓胸前压着的两块碎开的玉佩。
玉佩是雪白的,虽然裂开,却仍然温润,表面光滑剔透,因为经常被人抚摸,仿佛浸着一层油脂。
裘生拿起那块玉佩,细细端详上面的花纹,饶是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却也依然忍不住惊呼一声。
只因那上面的花纹,刻工,乃至玉佩角落里小小的一行字,都是他孩提时代无比熟悉的。
裘生将蛊王随意放在一旁,急忙去看裘梓的脸,那张脸十分端正,鼻子高挺。古非给他用的是最顶级的迷药,他不会有梦,所以睡得很平静,这样显得他的面容有些淡漠,而正因如此,眉目间竟能依稀分辨出几分熟悉的轮廓。
毕竟,上次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那张脸的眼睛是闭着的,眉毛是展开的,嘴巴抿着,神色冷漠,鼻子也那么高,那么直。
裘生一点也不像他,可裘梓却很像。
平日里裘梓睁着眼睛,气息平和又有青年人的朝气和锐气,跟他差得很远;可就这样闭着眼睛躺着,简直像极了。
裘生一下子掩住嘴,浑身发抖的跪在床边。
山沉老人回到屋中,见一床一地病的病,伤的伤,晕的晕。裘生呆呆的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禁心中微怅。她被蝶夫人重伤,半个月来虽有众人为她医治,收效却小。如今既然苏醒过来,当可自行疗伤,便不用这群小辈辛辛苦苦为她按摩经脉了。
然而这群人此时的难处却并不是山沉老人的伤势,而是随蝶夫人离去的古非。
古非这般跟蝶夫人离开,待裘梓醒过来,必然会急着跟去南疆寻他。然而南疆险恶,裘梓武功虽好,却不懂医蛊之术,贸然进入南疆,便如一无力幼儿贸入深山老林中一般。山沉倒是希望蛊王能随裘梓同去,然而被蝶夫人这般一搅,蛊王必然对南疆印象大减,想要蛊王跟裘梓一起前往南疆,互相照应,说不得要落在裘生身上使劲了。
山沉老人计议停当,便想与裘生商议,然而刚一开口,便听到微微呻吟之声。山沉与裘生齐齐一震,向床上望去,只见花蕊缓缓的张开眼睛。
裘生“啊”了一声,惊喜莫名。
他对这位义姐,心中既是愧疚,又满是感激。三年来呆在雨城,心里却总是系着凤来居里的花蕊。如今见她终于醒了过来,尚未反应,眼中已经落下泪来。三年里的重担终于放下,那隐隐绷紧的一丝心弦也放松了起来。
山沉老人虽也激动,却并不忙乱,上前替花蕊诊了诊脉,柔声对花蕊道,“你的毒已经解了,这段时日好好将养身子,日后再也无事的。”
花蕊卧床昏迷过久,便是有模模糊糊的意识,也是充满痛苦的病毒折磨,乍然醒来,几乎不知今夕何夕。她努力的转了转眼珠,茫然的目光在触及到身边躺着的曲凤言时停住,慢慢的清明起来。
山沉老人心中微微放松,对花蕊道,“凤言只是受了些轻伤,无碍的,过一会儿便醒了。”
这句话花蕊却是听得真切。她醒了一会儿,意识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终于明白自己不会再收到毒药的折磨,眼中缓缓聚集了泪水,沿着憔悴的脸颊缓缓落下。
裘生看着花蕊苏醒,落泪,却似哑巴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等到中午,曲凤言便也醒了过来,夫妻相对无言,唯执手微笑而已。然而笑中带泪,其中三味,又如何得外人所知。
其时裘生和蛊王仍然昏迷,蛊王乃是蛊力运行过度,蝶夫人又用隐蛊激他,一时昏迷,不日便好。而裘梓却是因为古非的迷药太过霸道,裘生几次探他情况,都见他沉沉而睡,似乎要昏迷到天荒地老一般。
裘生却不敢打扰疗伤的山沉老人,也不敢去问正在和妻子窃窃私语的曲凤言。幸而晚间蛊王也醒了过来,裘生便问蛊王道,“裘梓情况如何了?”
蛊王心中一阵恼怒,猛地摔开裘生扶他坐起的手,眼睛也狠狠的瞪向裘生,“我刚醒过来,你不问我怎样,却去问其他……那个裘梓?”
蛊王气急,险些把“其他男人”脱口而出,这句话要是当真说出来,莫说气氛尴尬,裘生恐怕会羞恼难当,从此与蛊王疏远起来。然而虽然临时转了话题,语气却没变,虽是恼怒之下的质问,却更似撒娇一般。
裘生拉住蛊王,习惯性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蛊王虽然高大,但坐着靠在床上,裘生站在床边,蛊王的脑袋刚及裘生的胸口。蛊王便顺势倒在裘生的怀里,把脑袋在裘生的胸口蹭来蹭去。
裘生轻声笑道,“怎么刚刚好了点,就又孩子气了?”
蛊王闷声道,“你才孩子气。”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裘生将蛊王的脑袋冲自己胸口拔出来,蛊王却将眼神转开,不与裘生对视。
裘生问道,“怎么了?”
蛊王道,“我怕,我怕一看着你,就忍不住什么都答应你了。”
裘生道,“你能答应我什么?”
蛊王终于狠狠的剐了裘生一眼,道,“你当我不知么,裘梓那小子一醒过来,肯定嚷嚷着要往南疆去,他若去,婆婆必会让你跟着去,就为了我总是和你在一块儿!”
裘生苦笑,便是山沉老人不让他去,他也必然不会让裘梓一人犯险。
蛊王还待再说,却被裘生转了话题,“罢了,先不说这个,你去帮我看看裘梓的情况怎样了……莫要是古非一时失手下错了药,那可是糟糕。”
蛊王呆了呆,笑道,“下错药?你当古非是刚学医术的药童不成——我看你倒是想吃错了药。”
然而终究磨不过裘生,便随裘生探裘梓的情况。
裘梓静静躺在床上,胸口放着那断成两截的玉佩,下面还压着字条。蛊王顺手把玉佩和字条团成一团,扔到裘梓枕边。
裘生皱眉道,“别乱扔,找不到怎么办?”
蛊王道,“你不说我倒想不起来,不如咱们把这东西藏起来,让他找一顿。”
裘生上前把字条和玉佩收起来,板起脸道,“干正事!”
蛊王撇撇嘴,没再说话,俯身在裘梓身上嗅了嗅,片刻后起身笑道,“古非倒是舍得。”
裘生道,“怎样?”
蛊王道,“古非给他下的是名为‘逍遥’的迷香,相传是古代帝王所用,非但不伤身体,反而会让人的身体在睡梦中缓慢修复,所以裘梓暂时不会醒来。这迷香确是高等货色,就连现在的皇室也难以配全药材,更别说其他人——古非莫不是去盗了上古大帝的陵墓?”
听到裘梓无恙,裘生这才安心,对蛊王笑道,“这话别乱说。”
反身投了快毛巾,轻轻擦拭裘梓的额头,看着裘梓的脸,似乎又陷入了思绪之中。
蛊王这次却没有吃醋,然而他既觉出不对,便想刨根问底,眼睛转了转忽地上前,用力抱住裘生。
裘生呆了呆,低头看向蛊王,温声道,“怎么啦?”
蛊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我也出汗了,刚才跟你说的太多,嘴里又干又涩。”
裘生叹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转身给蛊王倒了杯水,又为他擦了擦额角。
蛊王赢回一局,便得意洋洋的揽住裘生,虽然裘梓依然昏迷不醒,蛊王却偷偷向他做了个鬼脸。
裘生道,“我知你奇怪我为什么这般挂心裘梓的事……待他醒过来,我再一并同你们说了吧……”
蛊王凝目看向裘生,却见他脸色肃穆,深深的注视裘梓昏迷的脸孔。
裘生恍若叹息一般说道,“我以为我忘了,却没想到,已经二十多年了……”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