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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悠游八

      裘梓一觉睡了三天,醒来后半句话不说,挣扎着下了床就往外走。蛊王正在外间,看到裘梓跌跌撞撞的出来,冷哼一声道,“你是自己走回去躺着,还是我把你扛回去躺着?”

      裘梓紧了紧握剑的手,不言不语。

      蛊王继续道,“裘生似乎也有事同你说,他这几天天天盯着你伺候,哼,要比伺候爷娘老子都用心得多。”他前半句倒是一本正经的说话,后面便又忍不住抱怨起来。

      裘梓道,“待见到裘大哥,我自会向他道谢,但现在古非……”

      “却也不急于一时。”山沉老人推门而入,对裘梓道,“你已经昏迷三日,再赶不上他们啦,倒不如好好歇息一夜,明天再走也不迟。”

      山沉知道无法留住裘梓,便索性不劝,转而妥善安排他南下之行。

      陪着山沉老人进来的裘生也道,“你安心养伤,莫要着急,今晚我倒是有事想问问你。”

      裘梓道,“裘大哥有事相询,裘梓必然知无不言。”

      裘生目光闪动,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笑道,“你昏迷三日,还是先吃饭吧。”说罢,去厨房煮了米饭和稀粥,热了几道菜,端回裘梓屋中。至于曲凤言夫妇,盖因花蕊昏迷三年之久,伙食却是另作。

      吃饭过后,裘生缓缓从怀里掏出古非留下的字条和裘梓的玉佩,先将字条递给裘梓。

      那字条未曾折叠遮掩,但众人却并未注意上面写了什么。裘梓接过字条,看了又看,细细的叠好放入怀中。

      裘生又把断了两截的玉佩拼好,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轻声念出上面刻着的一行小字:“云深勿扰,浑不知甲子流逝”。

      裘梓道,“裘大哥似乎见过这块玉佩,可是这句话可是有什么含义么?”

      裘生道,“我是孩提之时,曾见过这对玉佩,见过这对玉佩的两位主人……那两人便是当时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大魔头:邱江云和吴子月夫妇二人。”

      蛊王想到曾对裘生提起过邱江云时裘生的面容稍有异色,当时只道是裘生不喜欢天魔解体大法这邪功外道,如今看来,却似另有原因。

      裘生道,“当年……便是二十余年前,我还是个六岁的孩童,浑然无忧,还有疼爱我的双亲。然而我的父母虽然对我十分溺爱,却仍然不能改变他们二人乃是当时江湖上人称‘魔侣’的一对夫妇。”

      “这些年毕留虽然掌管权门,是武林中的邪道领袖,然而行事毕竟也算是光明正大,与白道争斗也并不会无故伤及他人。然而邱江云和吴子月……我的父母,却喜欢随性而为,只要稍有不快,无论是武林耄老,还是垂髫幼童,他们下起手来都毫不手软。”

      山沉老人沉声道,“邱、吴二人纵横江湖时,我尚未离开南疆,不过他们的名气却已经传到南疆了。”

      裘生道,“便是如此,他们二人的凶名愈是远扬,行事便愈发没有顾忌,然而在我面前,却十分亲热温存,丝毫不带武林风气,便是对什么人动了杀心,也是在晚上哄了我睡着,再去寻人晦气。若不是偶然一次看到吴……我母亲虐杀一名峨嵋的女弟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竟然是这般……”

      裘生轻声叹息,闭目不言。

      裘梓道,“裘大哥你当时年纪尚小,又如何能明白邱、吴二人的行径呢,便是明白,又怎能阻止?裘大哥不当将那二位的罪孽揽到自己身上。”

      裘生看了看裘梓,轻声道,“我又如何不知呢,当时看到母亲虐杀他人,吓得我大病一场,同时母亲也发现他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听裘生说话的众人心中一跳,顿时生出一丝猜测,然而他们却没有打断裘生询问,只是静静的听下去。

      裘生继续道,“母亲怀了身孕,便不宜奔波劳走。父亲就带了母亲和我隐居在一处小村庄。唉,自从我知道父母是两个杀人凶徒以来,那倒是一段十分快乐的日子了。”

      蛊王道,“你现在就不快乐么?”说着伸出手去,将裘生的手紧紧握住。裘生微微一颤,反掌回握住蛊王的手,“我现在自然是很快乐,然而当时不过是六岁的孩子,突然知道疼爱自己的父母有了另一副面具,当然怕得要命。不过在那小村子里住着,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几个月后,我便几乎要将那日看到的一切忘记了。”

      “然而事情却并不如此简单,我的父母虽然不再杀人,他们以前杀过人的亲人朋友,以及其他正道人士却并没有放弃对他们的追寻。就在母亲即将临盆的那几天,终于有人找上门来。”裘生说着,似乎想起了那日的情景。

      “那天天气很好,母亲靠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在她身边玩耍,爹和村里的男人们出门打猎……突然之间风声大起,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母亲掀起身子,扔到屋里。外面母亲捧着肚子,抓起晾着的一张床单,挥舞着打落了飞过来的暗器。

      然而母亲毕竟即将临盆,气力不济,片刻之后便中了两枚飞镖。她急忙奔进屋子,抱起我便从房后破窗而出。

      房后也有人埋伏,母亲紧紧搂着我,嘶吼一声,我只看到满天的血雨,似乎连蓝天都染成了红色……那是母亲徒手将两名埋伏的人撕成碎片。

      随后母亲抱住肚子呻吟起来,那些追杀她的人握住兵器,慢慢的逼近我们。母亲又看到了我,突然一把抱住我,往村外武神庙跑去。

      我从母亲的肩上看去,看到母亲跑过的地方留下一路血迹……母亲没有受伤,血是从母亲的腿间流出去的。”

      裘生说着,深深的看向裘梓。

      裘梓此时已经毫无怀疑,哑声问道,“你是说,当时吴子月怀的孩子……是我?”

      裘生并不回答,只是续道,“母亲带我冲进武神庙,将我藏在武神像后面,自己却坐在门口凭着一手暗器,硬是守了庙门半个时辰。就在母亲即将力尽之时,只听半空一声怒喝,我父亲如同飞一般跃到母亲身边。

      父亲的身上满是血迹,然而听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那血迹应当便不是他的。

      只听他向庙外怒喝道:‘枉你们自称名门正派,却派了这么许多人围攻一名孕妇,这便是你们的做派?’我缩在武神像后,又是害怕,又是伤心……那时似乎便已经明白这是最后一次看到父母啦,可是突然又想起被母亲虐杀至死的那个峨嵋弟子,隐约之中也有些明白,这些人围攻击杀我的父母,也并不是……并不是毫无缘由。哈,也不知道当时年纪小小,竟然能够知道这些事情。庙外传来一个苍老又低沉的声音,说道:‘魔人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小魔头,一样该死!’我登时吓得不敢乱动。

      父亲怒喝一声,我不敢伸头去看,但听到刀刃破空,拳脚交锋,外面自然是打得不可开交。然而过了一会儿,母亲突然痛叫起来,我一慌张,便想伸出头去看。然而还没等我走出武神像的背后,就听庙门咣当一声巨响,震得我一下子坐回地上。待我再爬起来看时,只见武神庙的门口已经被一个巨鼎堵住了。那鼎是上任知县修的,又结式又大,将庙门堵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呼喝声音虽然还能听到,却没有人能轻易进来了。

      母亲躺在地上,地上又都是血迹。我吓得哭了起来,母亲却依然有力气训我道:‘哭什么哭,还不回去躲好!’我急忙跑回武神像后面,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婴儿的啼哭……”

      裘生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看到裘梓呆呆的坐着,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门外父亲听到婴儿的哭声长笑一声,竟然一边打斗一边问母亲道,‘子月,是男是女?’母亲也高声回道,‘是个男孩。’

      父亲纵声大笑,又突然大喝一声,只听外面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声,那打斗声顿时停了。

      接着我听到父亲似乎搬开了巨鼎,满怀欣喜的对母亲道:‘待我抱抱咱们儿子。’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低沉的佛号。”

      裘梓悚然道,“是少林方丈慈心大师?”

      裘生道,“没错,少林的慈心大师,武当的明道道长,以及昙悠子前辈等十四位高手。”

      邱江云死前一战,不但折损了无数正派弟子,就连后来围攻他的十四名高手也只余下四人活命,这一战的惨烈由此可见。也正是这次激战,使得武林魔长道消,权门也借势而起,牢牢掌握了武林的半壁江山。

      “我听到父亲一一道出了十四位前辈的名字,又对母亲说道:‘你安心呆着,我等会儿就来。’然而我知道,在这十四位前辈的围攻下,父亲绝不能幸免,他叫出这十四位前辈的名字,与其说是打招呼,倒不如说是让我记住,以后为他报仇。”

      虽然知道裘生之后并没有去找这些武林前辈报仇,但裘生这般说出来,语气森然,众人也都觉得背后微微冒出汗来。

      “后来又是一阵打斗之声,断断续续,能有半个多时辰。突然父亲一声大吼,便如九天惊雷一般,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便听到母亲的抽泣声。我再也躲不住啦,便从武神像后面跑出去,只见母亲抱着弟弟,坐在庙门口看向院子里的空地。那院子里的花坛树木都已经毁了,只余下一地尸体。那便是父亲用了天魔解体大法,一下子把围剿他的人杀的杀,伤的伤,他自己也死去了。

      母亲见我出来,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我道:‘生儿,那些杀害你爹爹的恶人有几个没死,娘没力气站起来,你去给他们补上一刀!’我心中惧怕,不敢接那匕首,母亲大怒,打了我一巴掌,骂道:‘你这个没用的小畜生,枉为我的儿子,竟然连杀个人都不敢!’可我怕得要命,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时院子里有一个老道慢慢爬了起来,嗯,便是昙悠子前辈了。”裘生说到这里,看了看似乎听得入神的裘梓,想到这位老人已经死在毕留掌下,心中亦是黯然。

      “昙悠子前辈走到母亲面前,母亲却一个手指也动弹不得,然而她并没有惧怕哀求,只是待昙悠子前辈走进了,向他吐了一口血痰。昙悠子前辈没有闪避,问母亲道:‘你是打算让你的孩子们和你一样,以后日夜被人追杀,还是想要他们安稳度日?’看到父亲惨死也不过微微抽泣的母亲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裘生露出伤心的神色,“那时我不懂母亲为什么哭得那么难过,现在却明白,母亲虽然被称为魔女妖人,但心里希望孩子平安顺遂的心和其他的母亲是一样的。

      昙悠子前辈道:‘你若信我,便将这两个孩子交给我吧,我虽是个穷酸老道,却也不会少了这两个孩子的一口吃食。’昙悠子前辈虽是激战过后,又对着武林中人人喊打的魔头,却也泰然自若,还有心思开小小的玩笑,终是让母亲稍微放松了些许警惕。母亲将弟弟递给昙悠子前辈,对昙悠子前辈道:‘我和外子行恶多年,怕是没积什么好德,这邱便不要姓了,从此以后,他们哥俩儿便改姓裘吧。’接着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继续对前辈道:‘你若害我的孩儿,我必化为厉鬼,生啖你的皮肉!’说完,她最后的一丝生机似乎也耗尽了,软软的倒在地上不动。

      昙悠子前辈叹了口气,带着我埋葬了父母与正道的诸位前辈、侠士。这一战仅有四人生还,除昙悠子前辈外,其余三位前辈伤势极重,一直昏迷,并没有听到昙悠子前辈和母亲的对话。

      昙悠子前辈在弟弟的襁褓里发现了两块玉佩,我曾听母亲说过,那时父亲和母亲的定情信物,父亲这块,上面刻的是‘云深勿扰,浑不知甲子流逝’,母亲那块刻的是‘江影悠游,恍然觉岁月忘年’。这两块玉佩上隐了他们的名字,昙悠子前辈本想将这两块玉佩其一给我,我却没有要。”

      裘生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当时心里也乱得很,一边是杀害了父母的人,另一边,父母似乎也杀了他们的许多亲人好友。我也不知道,是该学了武功去报仇,还是就这么走了,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也害怕昙悠子前辈抓住我杀了泄愤。”说着对裘梓微微一笑,“我那时吓得傻了,谁也不敢信,谁也不敢接近,终于昙悠子前辈理好了众人的后事,他自己也受伤不轻,那天晚上睡得极沉。我偷偷跑出暂居的小屋,连弟弟也不敢带,就这么一直跑。我听昙悠子前辈言语之间,似乎要将我和弟弟带到南方隐居,所以不敢向南,一直往北而去。辗转两年,遇到了跟曲凤言义诊的花蕊……后来遇到裘梓和古非,我得知裘梓是昙悠子前辈的弟子,年纪相当,又是姓裘,或许便是我弟弟了,然而终究没有实据,不敢贸然相认。这次看到昙悠子前辈将父亲的玉佩送给裘梓,想必……你就真的是我弟弟了。”

      裘生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看着裘梓说的。裘梓握着玉佩,神情恍惚。昙悠子自幼收留裘梓,却从不与他言说他父母亲人的情况,裘梓只当自己是昙悠子捡回来的孤儿,没想到自己竟然是那二十年前纵横江湖的大魔头的儿子。然而这件事固然震惊,也不过是昔时旧事而已,真正让裘梓惊讶的,却是自己仍然有个亲生哥哥,而那亲生哥哥,却是近来相交莫逆的好友裘生。

      山沉笑道,“虽是让人惊讶,却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你们两人本就一路同行,我还曾想让你二人结拜为兄弟,如今看来,这点虚礼也可省下了。”

      裘梓如梦方醒,连忙道,“没错,原来裘大哥本就是我的兄长。”说罢,站起身来,对裘生深施一礼。

      裘生还礼,两人自此之后便兄弟相称。裘梓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突然脸上红涨,对裘生道,“大哥,这玉佩既是母亲留下来的,原应是你我兄弟各执一块,但我将另一块……送给古非了……”

      裘生忍不住微微一笑,对裘梓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讲究,这对玉佩在父母手里是定情信物,传到咱们这里,自然也是做……定情信物的好。”

      裘梓脸上更红,刚想将玉佩收起来,蛊王突然伸手将玉佩夺去。

      裘生道,“你做什么?”

      蛊王把玩手里裂成两半的玉佩,对裘生道,“裘梓将玉佩给了自己的情人,你也大可将玉佩收下,以后也留着给你的情人嘛。嗯,你父母用一对玉佩定了一段情,你们兄弟二人将这玉佩发扬光大,大可分别定上两段……这玉佩我便先帮你收着,等你找到心仪的女子,我再将这玉佩给她。”

      裘生摇头笑道,“这是什么话,快还给人家。”

      裘梓看了看蛊王,又看了看裘生,忽地笑道,“蛊王这话却是没错,父亲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与其自己带着,倒不如交给媳妇儿。”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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