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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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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游六
两条人影掠进房内,借着微微天光,裘生勉强看出其中一人是裘梓,而另外一个,却着了一身黑袍,头面具用黑布蒙着,看不清楚。
裘梓手中尚握着长剑,那黑衣人双手却拢在袖内,不知用得是什么兵刃。
裘生上前一步,将铁拐横在身前,心下暗暗决断,纵然是拼了性命,也不能再让别人碰花蕊一根寒毛。正待开口,眼前人影一闪,竟是蛊王绕过他去,挡在前面。
此时风中传来低低的呜咽声,若是平常,众人自然便当成风声,可就在呜咽声停下的一瞬间,那黑衣人忽地纵身向门外扑去。
蛊王裘梓裘生三人小心翼翼,为得是防那人向前伤了花蕊,这三人联手,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向前一步,可他突然后退出门,而门外站得正是曲凤言。
裘梓和黑衣人于院内交手时曲凤言已经闪在一边,可黑衣人直闯入花蕊房中,他与花蕊夫妻情深,哪里能放心得下,几步赶来,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门口。黑衣人倏忽而至,快如鬼魅,拢在袖内的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扣住他肩膀。
靠得近了,曲凤言只见那人原本应当长在腕子上的手,俨然是接了一截的铁钩!
那铁钩锐利无匹,一旦挨上皮肉,立时死死扣住。曲凤言半声惨叫咽在喉咙里,额头上滴滴冷汗冒出,却一脸冷漠,看也不看那黑衣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视蛊王。
蛊王和曲凤言自是说不上什么熟,他医治花蕊,不过因为花蕊是裘生的义姐罢了,对这个脸狠嘴硬的曲凤言却半点亲热不起来。可便是如此双目相交,蛊王却俨然看出了他未曾问出口的话来。
——花蕊如何?
蛊王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时间只想到,这曲凤言看着不是个东西,却也有个心之所系,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小心牵挂的人。
两人目光相交,不过一瞬,蛊王点了点头道,“她无事了。”
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曲凤言一张冷脸哗的一下松了开,肩头虽被扣出鲜血,嘴角却迅速上扬,这没心没肺冷口冷心的曲凤言,竟然笑了出来。
此时黑衣人将他定在身前,拦在自己和裘生等人之间,自然是存了挟持的意味,可曲凤言心中欢喜无限,哪里还能管得了自身安危?
几人僵持在那里,一时间,四野俱静。
打破沉默的,是院外缓缓走近的白衣人影,正是蝶夫人。她手中握着一只短笛,适才呜咽的声音,便是这笛音混于风中所成。
“风寒霜重,几位可是在外面赏月?”
蛊王看了看蝶夫人,迎上去冷冷笑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去寻你。”
蝶夫人低低叹息了一声,悠然道,“正是未免蛊王去寻我,我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可那又怎么样呢?隐蛊在我身上,可你却只能干看着我,没办法。”
说着,她轻轻笑了起来,声音犹如碎玉轻击。这年近半百的南疆女王,竟像个小姑娘一般,对蛊王眨了眨眼睛,“虽是无月之夜,蛊王为了花蕊也费了不少精力吧?现在能站着……唔,蛊王的心智倒也颇为坚定啊。”
裘生连忙上前一步,轻拍蛊王肩膀道,“蛊王?”
蛊王沉了沉肩,侧着躲了开,却似一下子站不稳,向旁边又退了几步,撞到桌上,裘生连忙上前扶住他。
蝶夫人叹道,“唉,你又何必倔强,只要跟我回到南疆,你便是要我退位让贤也是可以,何必在这冰天雪地里跟几个孩子折腾?”
裘梓沉声道,“蝶夫人所言正是,夫人回了南疆,自是万众顺服,又何必在此跟我等小辈争执?”
蝶夫人一双妙目瞥了一眼裘梓,柔声道,“裘公子前日刺我一剑,当真疼得很呢,却不知你那位朋友现下伤势如何了?”
裘梓握剑的手一紧,目光已向古非所居的后山转去。
只见后山上一片漆黑,并无灯火。
蝶夫人继续道,“我对那位小朋友倒是喜欢得很,只要你乖乖的,他定然无事。”说完,又看了看一旁被黑衣人制服的曲凤言,轻声道,“婆婆一辈子就这么传了衣钵的两个弟子,想必是疼爱得紧,我也不愿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说完,咯咯一笑,缓步向蛊王走去。
蛊王正靠在裘生身边调息,见蝶夫人走近,一把将裘生推开。
裘生一愣,夜色中见蛊王面沉如水,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的注视蝶夫人。
蝶夫人似乎并不顾忌裘生裘梓这两名高手,抬起纤纤素手,贴在蛊王的脸上,从额头慢慢滑下。
蛊王静立不动,任由蝶夫人把他的脸摸索遍了,又向下滑去,握住蛊王的手掌,拉到面前来看。
虽无光亮,蝶夫人却似可以暗中视物,细细打量了蛊王腕上的两道红痕,又去解他的衣服。
只见蛊王心口处,一记红点,正是那银针穿心留下的。
蝶夫人轻叹道,“当真是精妙,若非和曲凤言两人联手,便是鼎盛之时的婆婆也无法将毕留的身子和蛊王如此严丝合缝的揉合在一起。”
蝶夫人搂住蛊王,轻声道,“蛊王,我带你回南疆去,把三蛊都寻回来给你。那里每天都那么暖和,你也不必这么辛苦。”裘生与裘梓虽然各自投鼠忌器,不敢出手,却也颇有威胁,蝶夫人却只当他俩不存在一般,径自抱起蛊王,向外走去。蛊王身材高大,蝶夫人却是曼妙女子,可她打横抱起蛊王,却似不费一丝劲力。
她抱着蛊王经过裘生,裘生忍不住低头去看蛊王,只见蛊王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定定的注视着他。此时和他双目相交,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微微一笑。裘生情不自禁手中加力,铁拐轻颤,发出“嗡”的一声,犹如龙吟一般。可看到黑衣人手下的曲凤言,便也只得强自按捺住。
裘梓虽注视着蝶夫人,一般心思,却是明明白白的飞到了后山之上。
蝶夫人走过他身边,轻声道,“你对那个小朋友倒是好,唉,我又怎会伤他?”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脚下加力,便欲离开这小院而去。
正当她走到院中,忽听山沉老人苍老的声音道,“小蝶,放下他。”
山沉老人一向称呼她为“蝶夫人”,此时唤她“小蝶”,自是旧日称呼。蝶夫人身影微顿,慢慢转过身来。
只见一旁厢房房门打开,山沉老人扶着门框而立。
蝶夫人道,“婆婆可是与我多年未见,想得紧了?不若我先送蛊王离开,再回来与您好好的聊上几日吧。”
山沉缓缓道,“小蝶,二十几年未见,你还在想你那不可行的法子么?”
蝶夫人先是微微一哂,随后眼波流丽,在制住曲凤言的黑衣人身上转了一圈,方悠悠道,“婆婆说什么不可行?我看这法子却是可行得紧呢。”
“更何况,原本我不清楚的,婆婆竟然也研究清楚了,本来我以为能救得他身体复活已然是极致,没想到婆婆竟能将蛊王揉到毕留的身子里——若我照用此法,他的身,他的魂便都能回转过来。只要他能回来,我又有什么别的可求呢?”
众人听得她漫不经心的言辞,心中都是剧烈的一跳。裘生道,“你,你是想……”
蝶夫人爱怜的看了看蛊王胸口的银针留下的红点,轻声道,“虽然是个好法子,这一针也定是很疼的,等我帮他做的时候,定然要做一根极细的银针。”
一阵夜风吹过,幽暗中忽地传来脚步声。众人抬头望去,见古非从院外缓步而来,身前是另一名黑衣人,与制住曲凤言的黑衣人别无二致,却似是走在前面带路。
蝶夫人双目一亮,随即笑得弯了腰。
“好,好,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制服了我的‘人蛊’——你不愧是我的儿子!”
山沉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蝶夫人轻轻顺了顺蛊王的发,眼角轻挑,瞥了一眼山沉。
“我说,非儿是我儿子,若非是我亲生的孩子,他又怎么能让以我精血喂养的人蛊俯首听命?”
古非轻咳一声,看向蝶夫人,又深深吸了口气。
“蝶夫人,您刚才说的话,我听见了,在下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蝶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古非,抬手招了招他,“好孩子,你过来,跟娘回家去,娘什么都教给你,什么都告诉你。”
古非双手微颤,向前走了一步。裘生猛地想到蝶夫人似乎有摄魂之术,连忙开口道,“古非小心——”
古非却停住了,慢慢抬手,将身边黑衣人的面巾缓缓扯下。
被揭开的面巾下,俨然露出了一张英挺的面孔。
古非细细端详了下这张脸,转头指着曲凤言身后的黑衣人对裘梓道,“把他的面巾也拆下来!”
裘梓看了看蝶夫人,见她仍然眼角含笑,似乎毫不在意,便上前几步,将另一个黑衣人的面巾也扯了下来。
那黑色面巾下,俨然与前一个黑衣人的面容一模一样
此时东方微微泛白,已经能看清左近事物。裘生与裘梓不约而同的仔细端详那黑衣人的面容,忍不住一起“啊”了一声。
那黑衣人固然都长相一样,可他们与古非,竟然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古非的面容较为斯文俊雅,而黑衣人的气质却更为英武。
古非呆呆的看着蝶夫人,半晌才轻声道,“这是……我爹的样子么?”
一语至此,众皆恍然。
蝶夫人叹了口气,“正是,你爹在你生出来之前就死啦,可幸好娘做了这些人蛊来陪我……可他们哪里比得上你爹那么好呢?所以我要想办法把你爹的魂魄也找回来,这样咱们和你爹爹就能一家团聚了。”
古非似乎完全没有去想蝶夫人这些话里蕴含的意思,又问道,“我姐姐呢?我姐姐……是花蕊?”
后面那句话,是向山沉老人问的。
山沉老人慢慢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可这时候的沉默,通常代表了承认的意思。
古非扯开嘴角笑了笑,“没想到曲凤言不但是我师兄,还成了我的姐夫。”
蝶夫人对古非道,“好孩子,你不喜欢那小子,咱们便带了你姐姐离开这儿,回到苗疆,再也不会有人和你顶撞。你医术学得真好,那么快就破解了娘的蝴蝶蓝,娘高兴得很。如此良材美质,焉能被这等蠢材称作师弟,呼来喝去的出气?”
古非看着蝶夫人,轻声唤道,“娘。”
蝶夫人惊喜的“啊”了一声,向前微微趋了半步。
“我的孩子……”
古非向她走去,慢慢跪在她脚边。
蝶夫人眼角红了起来,两滴泪水悄然滑落。
她扶着古非肩膀,也跟着跪坐在地。母子两人搂在一处。古非靠在蝶夫人耳边,轻声道,“娘,抱歉……”
蝶夫人要抱住古非,便将蛊王放在身边地上。
待到古非完全将蝶夫人搂在怀里时,裘梓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光,只眨眼的功夫,便将蛊王带到身后。
而裘生也突然出手,铁拐直击黑衣人的肩头,只听一声沉闷的“喀拉”声,竟将那黑衣人自肩以下,硬生生折断了。
这几人动作兔起鹘落,快速无伦,众人全力而出固然出色,彼此的配合竟也无间。眼见蛊王与曲凤言俱都被救回,蝶夫人却恍如丝毫不觉,搂着古非默默流泪。
古非慢慢拍她的后背,过一会儿,才轻声道,“娘,你不怪我么?”
蝶夫人收了泪,脸上却无表情。柔声道,“好孩子,你和我来。”
说着,拉古非起身,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径直出了小院。
山沉老人看了眼曲凤言的伤势,见只是外伤,便令裘生带他回房上药。蛊王被裘梓扶着坐在外屋,门开着,只见古非和蝶夫人向外并没有走多远,母子两人靠在一处低声说话。晨光初起,蝶夫人雪白的衣服被晨光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蛊王道,“他若去南疆,你怎么办?”
裘梓呆了呆,说道,“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山沉“嗤”的笑出来,“若蝶夫人不许你跟着呢?”
裘梓道,“那我便带他走。”
蛊王道,“蝶夫人未必会赶你走,可你这么跟他一去,中原武林的事可怎么办呢?”
裘梓道,“他去了南疆又不是不能再出来,他去哪儿我定会跟着,我若有事他也会与我一起。”
蛊王呆住,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忍不住想到,若刚刚他被蝶夫人带回了南疆,裘生会不会跟我一起去呢?
他定然是不肯的了……这个人,还总是念叨着他在雨城租的房子,还有最近少做的生意呢。
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微微的发酸起来,竟然有些怨恨正在为曲凤言包扎伤口的裘生了——那姓曲的见了他从没有好脸色,可他却为了曲凤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带走,当时只是若有若无的一丝无奈,现在却慢慢融了气愤,恼怒,又有一丝丝的委屈。
看着门外蝶夫人又将古非搂在怀里,蛊王忍不住低叹,却又不知在伤感什么。
裘梓在一旁看着蝶夫人和古非又抱在一起,心里却是一样的不舒服。他与蛊王不同,此时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忍不住皱起眉毛,别开了眼神,正看到山沉老人目光炯炯,看着古非和蝶夫人,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裘生为曲凤言包扎好伤口,又将他安置在花蕊身边。花蕊此时毒伤已清,人却疲惫不堪,已经睡着。曲凤言只求侧过头便能看到妻子安详熟睡的面孔便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看着看着,便慢慢闭上眼睛,可手,却跟花蕊紧紧握在一起。
裘生见曲凤言再无需要他之处,便悄悄的退了出去,见蛊王呆呆的看着门外的两人,便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我再也不会让她把你带走的。”
蛊王正是一肚子莫名火气无处发的时候,裘生此来,却如点炮仗的线香,一下子便刺中了他心中那丝隐忧。不禁“霍”的一回身,狠狠盯着裘生道,“不劳你费心,我现在倒是有点想回那南疆去——我又做什么不回去呢?归根结底,那里却才是我的家乡。”
裘生不禁愣住了,半晌才说道,“你……你怎么……”
蛊王道,“我如何?我现在回去,倒也能整顿下南疆诸事,长生不老与死人复生乃是禁术,古往今来凡是有所涉猎,必会祸及一方。难道我还要放任这女人祸害南疆不成?”
裘生怔怔道,“你说的不错……那你是要与她回去了?”
蛊王看着裘生,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明白自己原来说了些什么。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