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42、老朋友

　　沈青木在七年前那次车祸后昏迷了很长时间，醒来又在黑暗里度过漫长的复健，简单到抬手、下床、说话、吃饭都是一点点重复练习 。

　　害怕让家人难受，也不想再听到家人的叹息，所以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失意。
　　咬着牙学着当个正常的健康的人，却每天都过得十分仓皇。
　　而在这些怅惘的日夜里，或者更早之前，在那辆大卡车冲撞过来的时候，在耳边响着心电图声音的时候，在失明的时候，都有个人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笑着向他招手的贺倪。

　　“贺倪呢？”是沈青木醒来时说出的第一句话，然后得到了“贺倪有自己的生活”的答案。
　　不太完整的记忆里以为贺倪是在他车祸后离开的。
　　那时候沈青木暗暗地想，离开了也好，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自己都不想看。
　　可执念是，他想见贺倪。
　　当时关于贺倪的最后一个消息是唐蓓带来的，说贺倪获得了一个美术比赛的金奖，但主办方联系不到本人。
　　后来沈青木在大学期间经常去美院当模特，以为在美术这个专业上也许能找人认识贺倪的人。

　　再之后，拍很多的广告、杂志，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又肆意挥霍着走到国际秀场，就只是希望那个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的人可以看到他，知道他醒过来了、健康了。

　　现在看着眼前的人，沈青木是生气的。
　　该去好好生活的人为什么变得这么……落魄？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为什么住在这里？为什么在送外卖？你的工作吗？画画呢？当美术老师呢？
　　为什么没有好好生活？

　　“你不画画了？”
　　沈青木没有走近，也没有踏上楼梯，目光扫过贺倪身上那件大街小巷经常能见到的工作服。

　　贺倪顿在台阶上，没有往下走。
　　很久以前那个漫天飞雪的街头，沈青木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像突然照进阴冷地窖的一缕光，那天贺倪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过去抱上他，挂在他身上哭了很久。
　　那天沈青木笑得很温柔，对贺倪说，“这几年辛苦了。”

　　知道自己很差劲，所以不敢联系沈青木，但这些年贺倪还是幻想过无数次，沈青木会来找他的，会再跟他说一次，这几年辛苦了。
　　现实，残酷。

　　贺倪笑了一下，然后憋出了一句：“不画了。”
　　说完，等了等，见沈青木没有回应，贺倪尴尬着又说：“好久不见。”
　　“你很缺钱？”沈青木干脆痛快又是一刀。
　　“还，还好。”贺倪窘迫地笑，“要，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沈青木在准备点头之前，先出声说：“不用。”
　　他能怎么上去，跪着爬上去吗？路灯太暗，他根本看不清台阶。
　　也看不清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现在是什么表情。

　　“现在很忙吗？”沈青木终于问出了一个贺倪能回答的话。
　　贺倪说：“有点忙。”
　　“那你忙吧，回见。”说着，沈青木退出了门。

　　因为看不清对方的脸，沈青木也没有自信贺倪是不是还想见到他，都这么多年了，也许已经有别人了。

　　贺倪还在怅然若失中，下了台阶，准备追出去，结果碰到沈青木突然折返回来，两人在门前撞到了一起。
　　就着姿势，沈青木搭了搭贺倪的肩膀，没有直接把人推开，而是说了一句“你胖了”。
　　“是壮了！会不会说话？”贺倪顺势握紧拳头打了一下沈青木的胸口。

　　两人对上目光，迟缓地看着，没有其它动作。
　　贺倪看到沈青木的表情没有刚刚那么臭，是带上了微微的笑意，胆子就放开了些。

　　不过，刚跟着笑，心里淌过的暖意还没有化开，贺倪就想到了……沈青木有交往对象的。
　　带回家过夜，可能还是已经同居的关系，外卖买安全套还是我送的。
　　现实，残酷。

　　“你是来找我？”贺倪挣开沈青木的手，不太自在地笑着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沈青木说，“偶然知道你住在这里，刚好路过，想着来见一见老朋友。”
　　老朋友？
　　贺倪的心抽了一下。

　　沈青木又问：“可以见吧？”
　　“当然，当然，有空联系。”

　　退出了合适的距离，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门，隔了七年的时间，和七年里因为错过了而造成的误会。

　　贺倪在脑袋里大范围搜索老朋友的问候语录，同时也在纠结能不能跟沈青木这么相处，毕竟他的心思不单纯，而沈青木是已经有对象的人。
　　贺倪笑了笑，老朋友语录被他搜出了一句：“你这几年怎么样？”

　　沈青木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也不太愿意回答，应付一样地说：“当模特。你不是去过片场看过我拍片。”
　　接着没给贺倪开口的机会，又问他：“没认出我？”

　　“对对对，没认出来。”贺倪说，“你变化挺多的。”
　　“我也没认出你。”沈青木说。

　　其实算认出来的，听到声音就认出来的，只是他看不清楚。
　　沈青木心里冷哼，我一个半瞎子都能认出你，你也瞎了？

　　“王小九是你的别名？”沈青木又问他。
　　贺倪反应了一会儿，猛地点头：“对对对。”
　　“赌博欠钱了，还是犯什么事了，还改名字？”
　　又一个问题砸过来。

　　贺倪看着沈青木，仿佛回到当年被沈青木问物理大题会不会做的场景，紧张地说：“算命说王小九这个名字好，能长寿，有九条命。”
　　王小九是这么说的。

　　贺倪心里直捣鼓，想着再问一遍沈青木要不要上他家坐会儿，合适吗？
　　他有对象的。
　　要不要问他和他对象怎么认识的？谈多久了？老朋友之间可以问的吧？

　　想着想着，表情又开始不自在了。
　　然后他又想到，沈青木有别的对象了，只会对别人温柔了，只能注意到那个人的表情变化了。
　　不再是贺倪一个眼神，沈青木就能懂他在想什么了。

　　贺倪抬了一下头，看了看门帘上面的蜘蛛网，顺便把要夺眶而出的泪收回去。

　　沈青木顺着他的抬头，也抬头看了一眼，接着才问： “你现在是一个人生活？”
　　“啊？”贺倪的思绪直接被打断，“还有妹妹。我和妹妹一直都一起生活。”
　　“除了妹妹？”沈青木又问。
　　“只有妹妹。”贺倪说。

　　沈青木点了一下头，顿了顿，又跟贺倪说：“你不问我？”
　　“问什么？”贺倪思路转不来弯。
　　“是不是一个人生活。”沈青木说。

　　没必要吧，贺倪觉得自己眼泪马上要掉出来了，现实太残酷了，所以沈青木是要来炫耀他有对象吗？

　　贺倪假笑两声道：“你是一个人生活吗？”
　　沈青木含糊地发出一声“嗯”，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接着又说，“你不是有事要忙，去忙吧，有空联系。”

　　嗯，是什么意思，一个人生活？已经恢复单身了？
　　有空联系，是什么意思，不问电话号码怎么联系？

　　带着这两个疑问，目送沈青木离开，贺倪呆呆地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