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39、刺目

　　“嘿，倪哥。”
　　街边，王小九停靠下电驴车，路过贺倪时顺手递了根烟给他，又顺口打了声招呼：“跑几单了？”
　　“三单。”贺倪笑了笑，接过烟不能点，叼在嘴上馋着。

　　王小九越过贺倪，匆匆跑进后面的快餐店，过了几分钟再跑出来，经过贺倪的时候拍了一下贺倪的肩膀，说道：“消极怠工不行啊。”
　　“养伤。”贺倪慢吞吞地说着，再抬头时，刚刚和他讲话的人已经没影了。

　　深冬的正午，街头繁闹，贺倪倚在电驴车后座，左脚规律地转动缓解之前崴到的伤，夹着烟，吐着气，假模假样过过烟瘾。
　　派单提醒很多，但贺倪这一天看着手机一直在愣神。

　　他以前为了多跑几单多赚几个钱，派了单就会接，能同时接不少单子玩命的赶。
　　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根本没办法忽视任何艺术新区周边的地址，手指控制不住想去接那边的单，脑袋里又在克制，恍恍惚惚就那么纠结着。

　　到了下午，王小九不知道从他面前经过了多少趟，跟他打招呼，他都保持着三单的业绩。
　　“嘿，倪哥。”王小九突然经过，又退回到贺倪旁边，“脚不舒服？”
　　“没有。”一颗心不太舒服倒是真的。
　　“没有就好。”王小九从兜里拿出他的烟和打火机塞给贺倪，下车把他外卖箱子里的两袋饮料放到贺倪那边，一边解释，“帮个忙，我来不及了，地址我发给你。”

　　说完人又没影了。
　　贺倪看了一眼王小九发给他的地址，呵，想接又不敢接的单，还精准到艺术新区顶楼XX摄影工作室。

　　他也不一定在那里。
　　就是在那里了，他也不认得我了，怕什么。

　　贺倪想着，戴好头盔和口罩出发了。

　　如果，他在那里。
　　就看他两眼，不会多的。
　　好不容易戒掉的烟，冷不妨被塞了一根，瘾就上来了，总是要馋一馋的。
　　希望他能在那里。

　　贺倪从踏进艺术区那栋楼就开始手抖。
　　前一天的摄影棚，萦绕在慵懒小调里，站在聚光灯下的沈青木是厌世脸、颓靡风，一身疏离感。
　　而今天从电梯门一开，贺倪就听见节奏感十足的音乐，伴着跳跃的声音走进去，目光还是被那个中心点吸引。

　　有人踩在箱子上给沈青木补妆，他的眼妆很浓，穿着镭射亮片西装，内搭是撞色衬衫，浑身弥散着魅惑人的欲，和盛气凌人的冰冷。
　　说了看两眼，贺倪就不会过多停留，很快移开目光，喊了声“外卖到了。”

　　口罩下的表情在憋笑，心里在说，传说中的时尚确实高级，是我等凡人不能欣赏的。
　　好想当面嘲笑他啊，怎么越长越凶了。
　　头发长了。
　　瘦了。
　　打扮太好笑了。
　　眼睛跟黑熊一样。

　　笑着笑着，眼睛开始酸涩了。

　　“请问是谁点的外卖？”贺倪又喊了一声。
　　“这边。”是前一天跟沈青木一起离开的大叔，他现在站在沈青木旁边，手里拿着一部ipai，向贺倪招了招手，“麻烦帮我拿过来。”
　　贺倪走近时，心跳得剧烈，眼睛更是被水汽蒙上了一层，在那个大叔接走饮料后，直愣愣地说：“谢谢，祝您用餐愉快。”

　　大叔跟所有人招呼着：“青木请大家喝咖啡，这两天辛苦大家了，感谢大家的照顾。”
　　化妆师说了一句“可以了”，走下脚踩着的箱子，说着“有美式吗，我好困”，一边走开了。

　　沈青木眨了眨眼睛适应灯光，撑着不太舒服的眼皮，看了一眼站在他前面的外卖员，活动着脖子准备转身时，停了下来，问：“昨天凌晨送外卖过来的人也是你？”
　　贺倪想跑，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开脚，也移不开眼，一直看着沈青木。
　　他点了一下头，在周围喧嚷的人声里听见了自己的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沈青木又问。

　　贺倪看过很多沈青木当模特之后的照片，他本来以为大概是摄影效果要传达的高级感、距离感，所以沈青木有一些照片会呈现出迷蒙的眼神。
　　可现在在明亮灯光下近距离地看沈青木，不在镜头下他的眼神似乎会变得黯淡，像失焦的镜头。

　　“王小九。”贺倪说。

　　沈青木点了头，便转身走开。

　　贺倪离开摄影棚后一直在艺术区周围乱逛，可能是找不到一处可以抽烟的地方，他非常的烦躁。
　　心里说不上来是空落还是堵。

　　今天这一组片也是拍到凌晨才结束，沈青木再一次拒绝结束后的聚餐，换了衣服连妆都不卸就要离开。
　　“感谢大家的照顾，辛苦了辛苦了，有机会再一起合作，拜拜拜拜。”经纪人跟片场工作人员道了别，追上沈青木之后还是一阵牢骚没完。

　　“我忍你很久了！”进了电梯，经纪人马上收住笑脸，“你耍大牌目中无人的名声从伦敦传到国内了，能不能稍微，就稍微，我不要求你别的，就稍微带个笑脸，行不行啊，大爷！我的亲大爷！”
　　“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沈青木说。
　　“你不年轻了，你以为走过几次时装周，当了几个品牌的御用，你的职业生涯就稳了吗？你知不道这个圈子里关系都是互通的，今天谁看你不顺，明天你就能从秀场上下来。”
　　经纪人话已经重复讲过几百遍，沈青木完全能顺溜的记得他往下要讲什么话。

　　他讲他的，沈青木照常冷着脸，电梯门一开，直径走出，根本不做任何回应。

　　沈青木的职业生涯到目前为止算是稳的，他上大学那会儿在美术院校兼职当模特时被现在的经纪人常齐发掘去拍平面。
　　按常齐的话来说，就是现在的市场兴他这张脸，从平面广告走到高定品牌的御用，再到这两年在各大时装周上刷脸，一路稳步上升。

　　但常齐还是每天念他八百遍，骂他没有事业心。
　　确实没有，他从来没想过要在这条路走长久。

　　“给你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不要长黑眼圈，不要吃垃圾食品，不要喝酒，不能水肿，不要一直睡觉，跑步机记得开一开。”常齐三十刚出头，就是操心沈青木给操心出了一张中年脸，刚一上车，还没发动就先跟后座的沈青木交待着话。

　　转头看见沈青木的表情不太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除了有个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在那儿绕圈，也没别的了，想要问一句，被后座另一边的开门声给打断了。

　　“嗨，Aron。”常齐一秒换成笑脸，热情打招呼。
　　是今天这个组的化妆师，名气挺大，是常齐哪怕看他不太顺眼也会客气奉承的那种名气。

　　“嗨，搭个顺风车不介意吧。”Aron说话时，手也不客气地搭上沈青木的大腿，勾着眼跟沈青木挑眉。
　　沈青木看了一眼搭在腿上的手，说了一声“拿开”，然后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一路听着Aron和常齐讲话，听Aron的声音，听Aron发出的熟悉的音调。

　　因为太想念那个声音，最后也任由让Aron跟他回家。

　　“厕所在左边第一间。”沈青木让Aron进家里，不过门也没有关上，他就站在门边，一副等着Aron赶紧上完厕所赶紧离开的样子。
　　“拜托，连常齐都听明白的话，你就别假正经了。”Aron把门关上，手指在沈青木的唇边点了点，“我可不是来上厕所的。”

　　沈青木后挪开脸，退了几步。
　　大意了，怪不得下车时常齐说什么注意安全。

　　“以前没约过吗？”Aron说着，给沈青木抛了个飞吻，“厕所，左边第一间是吧，我先洗个澡。”
　　沈青木皱了皱眉，但接着，听到Aron的声音又蒙圈。

　　Aron叫了他一声“哥”，然后说：“你房子的装修不错。”

　　沈青木一直站在玄关，没进屋。
　　Aron洗完澡直接穿着他的浴袍出来的，带着一身的湿气，贴过去就要亲沈青木。

　　“你的中文名叫什么？”沈青木移开脸问他。
　　“刘锦伦。”Aron把手伸进沈青木的外套里，闪着媚眼，“你长得真是我的菜。”

　　沈青木像是有洁癖一样，捏着两根手指把Aron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然后说：“可能有误会，我对你没兴趣。”

　　“别假正经了。”
　　身后的对讲门铃刚好响了起来，Aron很不客气地按了接听，又直接让人上来。
　　“我的外卖到了。”他告诉沈青木。

　　外卖送来的是计生用品，几盒套和一瓶液很明显的从有点透明的袋子里显露出来，沈青木打开门看到那一袋子东西的时候根本不想接。
　　Aron越过他，把东西接走，拿过去后就很大方地在沈青木面前晃了晃，一边准备关上门。

　　门被外面的外卖员推了一下，没能关上。
　　“辛苦了，”Aron说，“效率真高，一定给你好评。”

　　“谢谢。”贺倪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门被关上后，他喘了口大气，终于确定这一天，是心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