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38、再见

　　贺倪离开海岛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走，就再难回来。

　　奶奶和大姑突然出现，可能是贺倪以前没少编瞎话跟妹妹说奶奶很想她，也能是彬仔的奶奶太奶奶都很亲切，当然也可能是亲奶奶演技太好，她们把贺念哄得开心了不少。

　　贺倪肯定看得出来奶奶和大姑是冲着钱来的，但是他愿意陪他们演，只要能让妹妹开心，假的又怎么样，花点钱也无所谓了。
　　所以很快就决定，去奶奶和大姑的家生活一段时间。

　　不会太久的，待几个月，等妹妹的情绪恢复好一点，到时候给奶奶大姑一笔钱就跟他们彻底断关系。
　　他以为，奶奶和大姑虽然恨倪慧兰，但总会念及血亲关系的，她们的关怀里总会有一点真情的成分。
　　去到雪城，看到大姑他们特地搬了家，换了一套房间比较多的屋子，给妹妹买了很多玩具和裙子，他还以为是以前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他以为只是他以为。
　　住了一个月，藏得很小心的银行卡身份证手机都被卷了空，哦，没有全空，血亲关系还有点作用的，亲奶奶和亲大姑给他留了一万块现金和住的这套交了三个月房租一个月押金的房子。

　　在他砸开防盗窗从排气管爬下楼去报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自嘲，真的太差劲了。

　　没有保护好妈妈，照顾不好妹妹，懦弱的想着逃避一段时间就能化解困局，想着不住在老街就可以降低愧疚，到最后却连妈妈留的钱也守不住，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人啊。

　　在雪城住到了夏季结束，贺倪带着妹妹辗转换了几座城市生活。
　　做过超市收银员，在酒店当过迎宾，最安定的一段时间是在南方古镇。
　　那里的气候是妹妹能适应的，她也渐渐能融入新的学校。

　　那几年贺倪在古镇景区的小铺画扇子，他擅长的花鸟工笔画得到了很大的发挥空间。
　　有了相对不错的收入之后，贺倪给自己报了自考大学的课程，选了一所师范学校，只是没能在学业上有所收获，贺念在她12岁那年得了厌食症。

　　为了方便看病，他们换到沪城生活，住在胡同巷子里的小单间，贺念修养了一年才重新去上学。
　　她的状态时好时坏，每天贺倪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垃圾桶检查马桶，确定妹妹有没有把食物倒掉。

　　他们兄妹的生活很平静，默契的不去提海岛的生活，也很努力的想要把日子过好。
　　会在情人节的时候买一束玫瑰放在妈妈的照片前，会在每个重要节日那一天出去下馆子，会每天聊一聊在学校里在上班地方遇到的事，会笑，会互相挖苦打趣。

　　但贺念的厌食症不见好，食物总能被她用各种方式偷偷丢掉。
　　贺倪从汉堡店的外送员做到外卖平台的外卖员，每天重复“请帮我点个五星好评”，经常被评价“小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他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虚假，穿梭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像游魂像行尸走肉。

　　不断逃避再逃避，经营出好好生活的样子，内心只有无限的麻木感，以及，认定了再也看不见生活希望的可能。
　　在沪城生活的三年里，贺倪见过沈青木很多次，商场奢侈名牌店的展示屏、街头报亭的杂志封面、便利店电视上的广告。
　　每看一次就会在心里赞许：耀眼的人果然用什么方式都能发光发亮。
　　这些偶遇里，贺倪从来不敢驻足停留，好像快步离开就能不用想到：差劲的人果然怎么样都过不好生活。

　　直到那天，他在艺术新区的摄影棚里见到沈青木，那天的贺倪脚伤没好脸上挂彩狼狈不堪，可是见到沈青木的那一刻起，彷徨的委屈的羞愧的所有所有的情绪都在向沈青木呐喊着———看看我吧。

　　但那天贺倪从头到尾只从沈青木身上看到疏离。
　　沈青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对他说：“抱歉，认错人了。”

　　贺倪立在原地看着沈青木坐上一辆车离开，看着车灯刺眼的光，看着玻璃大门反射出来的自己，笑了一笑，拿出钥匙出门继续奔上赶外卖单的路程。
　　他长高了三公分，长了肌肉没有以前那么瘦了，大概也老了很多。

　　就像……他过了很多年偶然打开以前的邮箱才知道自己曾经投过稿的青年美术展得了金奖，但太迟了，他已经不再具备十几岁时候的画技，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画笔。
　　当他再见到沈青木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不再有十几岁时候的自信，不再具备当咸鱼的生活条件，也不再有资格站在沈青木的面前。
　　……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