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36、判断题

　　陈怡然家有长期订报纸的习惯，她从拿着报纸折飞机到可以从报纸获取来自世界信息的年纪，开始对记者行业产生憧憬。
　　在她的憧憬里，新闻报道是为每个角落里的人带去真相、开阔视界的媒介，随着网络发达和信息时代的飞跃发展，不同类型的新闻都可以通过更多的平台被人们看到、熟知到。

　　在她的憧憬里，她从未没有想过，也许一篇不够客观或者不够全面的报道会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命运。

　　医院和警方最后从几个经历过食物中毒的小孩那里问到，他们那天除了面包也吃了果子，路过绿化树摘的果子，出了事怕被骂，所有人都统一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等到有人老实交待了，贺倪家的面包店已经被放在他准备已久举报文章里一起发表了出去。
　　李康运营的新媒体平台知名度太高，哪怕警方已经发布“少年宫儿童食物中毒事件来源于误食野果”，舆论导向却始终冲着面包店。

　　沈青木和陈怡然在李康的家和工作室守了几天，才让他们堵到人。
　　他们希望李康发篇文章替面包店澄清，李康却说：“那家店用过期物料是事实。”

　　“可是你要举报的老店里本来就没有贺倪家的店吧？”陈怡然不同于以前见到李老师那般崇拜，愤愤道，“借着小孩食物中毒这种能让公众产生同情心的事件提升热度，再发表你的文章，把面包店放在最前面示众，勾起人们的愤怒和重视，你就没有想过同时被举报那些店家会把怒火烧到面包店？”
　　“那家店用过期物料是事实。“李老师再次重复。

　　“李老师。”
　　沈青木喊了一声，在李康转头看他时，直接一个拳头砸了过去。
　　那不是一般人的体格，连打了两拳，李康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倒地不起，嘴角立刻一片血红。

　　陈怡然看着沈青木青筋暴涨的模样，有点被吓到，拖着他手拦住要他冷静点，而低头去看一直以来奉为偶像的李老师，却怎么也挪不开脚去扶他起来。
　　沈青木挣开陈怡然，走过去向李康伸手，把人拉起来后，沈青木握紧了拳头让自己保持理智。

　　李康又说：“全市所有的食品餐饮店都在严查，就因为我那篇报道引起的热议。”
　　他还在坚持自己没有冤枉人，沈青木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往后摔了，克制着不再打人，对他说：“在我看来，用牺牲别人换取的热议，你的新闻就是垃圾。”

　　三天后，李康发了文章解释前几天食物中毒的儿童是因为误食野果子造成的。
　　文章底下的留言有人为那个不幸去世的小孩惋惜，有人评论哈哈原来是熊孩子自己作死，也有人说黑心店家也该倒闭的。

　　新闻热度掀得很快，惋惜完人命，痛斥完黑心店家，热心网友刷向下一件新鲜事，事情就过去了。

　　而这时候，倪慧兰已经躺在医院的抢救室。
　　贺倪是在签病危通知的时候才知道，倪慧兰有晚期胃癌，被找上门泄愤的人拦在路边踢了两脚直接大出血，加上本来的病症，最终无力回天。

　　不过几天的时间，店没了，妹妹精神变得很不稳定，妈妈死了，贺倪蹲在手术室门口甚至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根本哭不出来。

　　没有办法接受所有事情的发生，因为只要认真一想，贺倪就会觉得明明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妹妹跟他说过几次，说阿婶老让妈妈去看病，因为妈妈更年期了，每次听到贺倪都会骂一句妹妹乱学大人讲话。

　　如果他能多看看妈妈的是不是越来越瘦了；
　　如果每次碰到妈妈半夜起来在客厅哭的时候，多在意一下妈妈真的是在看老电影还是因为有不开心的事；
　　如果平常多在店里干活就不会出现过期的原料；
　　如果那天没有跑去爬山而是待在少年宫，至少事情发生的时候，可以保护妹妹，不让妹妹去挨那两巴掌；
　　如果在倪慧兰要出门的时候，他能一起去。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他的错。
　　当贺倪想到这里，他还靠在沈青木的肩上获取安慰。

　　清醒过来后，他推开沈青木，站了起来，看了看面前的人，又很快撇开眼说：“你回去吧。”
　　沈青木回了一声“嗯”，然后走到贺倪看不到的地方。

　　一直到料理完倪慧兰的身后事，沈青木都是降低着存在感，陪在贺倪身边。
　　从墓园回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一路上，阿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叫两个小孩哭一哭，哭出来就会好受的。

　　但连同贺念也一样，兄妹俩从倪慧兰走后就再没有掉过眼泪。
　　贺倪很冷静的在街坊帮助下办丧事，去派出所注销倪慧兰的身份证，办理三家店铺的转卖手续，好像只是在走一个很寻常的流程。
　　贺念不哭不闹，甚至不再出声讲话。

　　当一起意外发生的时候很难去指责是谁的错，最后担罪的都是容易心软的人。
　　贺倪觉得是他的错，贺念也认为是自己的错。
　　偷吃路边果子的小朋友可能不算大错，他们只是犯了一点小孩都会犯的事，谁也没有想到意外会发生；
　　李康发出不太客观的报道引起热议，并完成了他想要让食品店卫生条件引起重视的初衷，他可能没有错，因为面包店确实用了过期原料；
　　通过网线发出自己观点的热心网友可能也没有错，因为他们只是在围观，尽管他们对真相不是很了解。
　　而真相……
　　就像贺倪和沈青木对彼此的初印象，或者他们的关系被朋友误解成情敌这种小乌龙事件，所谓的真相太容易被裹上主观色彩，常常都是无力又滑稽的判断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