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23、照耀

　　“听说你妈有三个店铺连排的，在旅游街区的地段？”
　　年夜饭吃完后贺倪在厨房里收拾灶台洗锅，表哥进来拿了饮料也不走，凑过去又说：“你挺会卖惨的，你不是说你妈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赚不到什么钱，十万都这么轻易就能拿出来？老实说，你家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贺倪笑了笑，甩着手上的水渍，一副很天真的语气，“那条老街是历史建筑，管得严，店租不能涨，房子又破，卖也卖不出好价格的。你们适可而止，别想着惦记太多，会把财神爷吓跑的。”
　　“你怎么说话的，”表哥也是笑，被贺倪甩了一身水也没有面露不悦，“我这是羡慕你出生在大城市，不用努力就有花不完的钱。”

　　贺倪想说，养着吸血鬼哪有什么花不完的钱，但开口还是笑笑：“哪能不努力啊，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去送货，晚上写作业要写到凌晨，我还羡慕你不用工作每天睡到日晒三杆呢。”
　　表哥讥笑一声，喝着料出去了。
　　贺倪回头继续清洗锅碗，嘴里嘀咕着替倪慧兰抱不平。

　　他常说倪慧兰就是典型的受虐狂，这一家的人没事骂她，有事找她要钱，可她还是尽心尽力对待，说是亏欠的，该还的。
　　就好像，爸爸去世后，贺倪想要懂事一点，结果太懂事了倪慧兰就会很伤心，觉得对有他亏欠。

　　就好像，倪慧兰总是认为当年跟贺倪的爸爸相爱是错的，留在海岛生活是错的，贺倪爸爸的意外过世是她的错，贺倪喜欢男生也是她的错。
　　明明……在贺倪小时候的印象里，他的妈妈是被他的外公、爸爸疼在心尖上的宝贝。

　　贺倪很想保护好倪慧兰让她不要这么自虐，但一直都在做一些很无用的事情。
　　在倪慧兰面前撒泼打滚当一个不太省心的儿子，或者每年来一趟大姑家送钱，假装和大姑一家很和谐，假装送过来的是一笔孝敬钱而不是吸血鬼的勒索。
　　他一直在这个死局里打转。

　　贺倪收拾完厨房，从橱柜里拿了一个很漂亮的高脚杯，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然后打开电视静音看春晚。
　　奶奶已经睡了，大姑约人打牌，姑丈不知道去哪，表哥出去玩了，但是打电话给倪慧兰的时候贺倪会掐头去尾换一个说辞。

　　“我今天没出门，睡到中午才起床，下午一直在跟奶奶学包饺子。”贺倪横躺在沙发上，翘着腿，“我还吃到包了红枣的饺子。”
　　那一头的贺念抢着手机说：“红枣饺子很好吃吗？我也要吃，哥哥你让奶奶多包一点带回来给我吃。”
　　“好吃，非常好吃，我回去给你包。”贺倪没讲完就听见手机换到倪慧兰手上。
　　倪慧兰说：“奶奶没有提到你妹妹吗？”

　　没有，她估计都忘了她有个亲孙女。
　　贺倪很大声地说：“有，奶奶还给妹妹包了压岁钱，就是奶奶耳朵不好使了记性也不太好了，她不喜欢讲电话。”
　　这通电话贺倪讲得非常不自在，所以没多说什么就匆匆挂了。

　　他把高脚杯拿去洗了，又往那瓶自己喝了一些的红酒里兑了自来水，然后拿了毯子回沙发睡觉。

　　不过可能是因为零点给沈青木发短信没有收到回复，贺倪这一晚睡得并不好。
　　第二天早早被奶奶叫了起来，说他开着电视浪费电，说他厨房没有收拾干净。

　　大年初一，从一阵又一阵的碎碎念开始。
　　贺倪烦得不行，懵懵地走去阳台。
　　从阳台往外望去是一片白茫茫，阳光很温和，被雪覆盖的小县城没有密集的高楼和繁杂的交通，这里很静，也很美。

　　但贺倪更喜欢四季天气随机、每天都在堵车的海岛。
　　他喜欢热闹，穿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走在廊道回家，邻居们也很爱碎碎念，倪慧兰也很爱烦人，不过在那里的一切都是让他感到适意的。

　　贺倪倚在护栏上录了几段视频，又拍了很多照片发给沈青木。
　　沈青木在凌晨三点多给他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短信，但这会儿电话打过去是打不通的。
　　也不知道昨天的除夕夜沈青木去哪玩得那么晚，连电话都不接，贺倪闷闷的有点不高兴，打了一串信息准备质问，最后还是没有发送过去。
　　觉得自己应该要当省心的对象吧。

　　转而去骚扰班级群，发了下雪的视频，告诉同学们：这不是商场假雪！这不是你们每年圣诞节在商场看的白色泡沫！看看看看！这是雪！真的雪！！！

　　待在阳台，和同学瞎侃了大半天，穿着白色棉服，脑袋藏在外套帽子里，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听到楼下铲雪的动静，才从手机里离开视线。

　　“奶奶，”贺倪进屋看见奶奶戴着副老花镜在看电视，就过去坐到一旁挽起奶奶的手，“奶奶，我去赶飞机了，好舍不得你啊。”

　　奶奶握着他的手问：“怎么今天就走了。”
　　“没有抢到晚几天的机票，”贺倪天真无害地说，“好舍不得奶奶，要不然我以后搬来跟你一起生活算了。”
　　“那可不行的哦，”奶奶急了起来，“那个女人有三个店铺的，你要守住三个店铺，你这孩子傻不傻！”
　　“其实去年我妈妈有找人来看过的，店铺太旧了，每年维护的费用又高，她也想过卖掉算了，但是没人愿意买。”贺倪很是不解的样子又说，“昨天表哥还跟我打听店铺的事了呢。”
　　奶奶疑心地问：“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他遇到急需钱的事吧，”贺倪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事似的，“奶奶你等我一下……”

　　贺倪的行李都没有怎么动，他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放进去后就拖着行李箱出来。
　　拿了一个信封装的现金，小心翼翼地塞给奶奶，那是他兼职攒下来的钱。
　　“这是我妈妈让我偷偷给你的，不让别人知道。”贺倪声音放得很轻，“妈妈说你一个老人家手头要多一些钱才好。我觉得也是，表哥还没有找到工作，这家里的钱用得紧，奶奶你要把钱藏好了。”

　　奶奶跟他推辞了几下就收了，放在裤腰下直接进房间去。

　　“奶奶，我走了哦。”
　　贺倪在门外喊了一声，没人应。

　　拧着箱子下楼的时候，他想起以前爸爸说的话。
　　爸爸说，大姑以前的学习也很好，为了省下钱供他念书才辍学的，大姑和奶奶非常辛苦的工作，攒下的钱都给了他。
　　贺倪在想，需要多少钱才能买清大姑和奶奶的失望。

　　室外很冷，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激起刺骨的寒意。

　　贺倪在小区外逗留了一会儿盘算着去处，他的机票其实在后天，只是不想继续留在大姑家。
　　最后干脆和门卫大叔一起铲雪，中午也在他们的值班室蹭饭。

　　接到沈青木电话的时候，贺倪正和门卫大叔学这边的划拳。
　　“等等……”屋里太闹，贺倪抱起外套出门，“你怎么大半天都没有消息啊，去哪玩了？”

　　贺倪一边穿外套，没等沈青木回话，他就开始絮絮叨叨：“你有没有看我发的视频？我这边现在下了好大的雪，特别漂亮。你那边下雪了吗？”
　　沈青木说：“下了，下了很大的雪。”
　　从听筒传过来很飘忽的杂音，沈青木的声音很模糊，好像是在什么空旷的地方。

　　“你在哪里啊？”贺倪躲在屋檐下，垫着脚在雪地里画圈。
　　“在……”
　　沈青木的声音断了一下。

　　贺倪听到对面路口的有个尖叫，抬头看去，是有人滑到，被旁边的人扶了起来。
　　“你怎么没声了？”贺倪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的场景。

　　对面路口，去扶人的大黑衣，身形和走路的样子都很像沈青木，贺倪想着这么大的雪也不会被发现，就大咧咧地看着那人过街。

　　“你吃了吗？你在……”沈青木的声音顿了顿，“你在干什么？”
　　“吃了吃了，吃了羊蝎子火锅，特给劲。”说话时，一直盯着那个大黑衣越走越近，对方戴的围巾拉得很高，因为看不清脸，所以会让贺倪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沈青木。

　　贺倪觉得这种在陌生人身上找自己对象身影的行为不太好，所以转过身去准备进屋，一边说：“我可能太想你了，看到的人都像你。”

　　“你要不要回过头来多看几眼，是不是真的只是像？”沈青木说。

　　贺倪推了一半的门又关上，室内的闹腾、香气和暖意在瞬间戛然而止。
　　回过头时，手颤了颤。
　　室外很安静，踩在雪地里的“嚓嚓”脚步声不断放大在耳边。
　　沈青木穿着一身暗色，骚气的马丁靴、黑色大衣、灰色的毛线帽，可他站在一片白茫雪地里是那么明亮。
　　明亮得……贺倪觉得现在阳光都是多余的。

　　贺倪愣着，手机滑掉在地上也没有反应过来，哪怕看见沈青木拉下围巾露出脸冲他笑，他也不敢相信。
　　这真的不是梦不是错觉？

　　沈青木加快了脚步走近，喊了一声：“手机再不捡起来，要冻坏的。”
　　他的声音让贺倪清醒了过来，所以下一瞬，贺倪奔了过去，直接扑到沈青木的身上。

　　沈青木抱着整个人挂到身上的贺倪，倒退了两步，然后听到贺倪又是笑又是呜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