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17、跨

　　不过那天贺倪回学校后并没有机会向朋友们公开他早就想说的事。

　　贺倪一踏进班级就发现气氛不对，明明上午都还沉浸在交换礼物欢声笑语中，现在大家都扎堆在一起压着脑袋讲话。

　　“怎么了？”贺倪没有凑近人堆里，回到自己的座位，问了问离最近的同学。
　　“校论坛……”那个同学欲言又止，“算了，你别看，别脏了眼睛……”
　　“厕所炸了吗？”贺倪开着玩笑，一边拿出手机想问方律楷快到学校了没，结果一打开□□，班级群的信息就闪了半天，贺倪就先点进去看了。

　　这个群是没有老师看管的非官方群，平时聊天没有禁忌，有时候还会顺带分享些小抄。
　　但是再没禁忌也只是不痛不痒的玩笑话，不像现在贺倪点开就看到许多不是一般脏的粗话。
　　能入眼的大概只有“靠”“太恶心了”“变态吧”“吐了”，再往上刷是一连串的问号和骂“发视频的人太恶趣味”。

　　“什么视频啊？”贺倪问着前面的同学，话音刚落，手就点进了一条文件链接。
　　贺倪的手机开了音量，所以随着映入眼帘两个校服凌乱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那一声声嘶哑的呻吟也让教室的空气静止了几秒。

　　“靠！”
　　贺倪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声音还在继续，直到视频结束后手机画面跳回了聊天页。

　　“说了让你别看。”
　　“是不是很恶心。”
　　“变态吧。”
　　“主角之一，隔壁班的许亦轲，另一个看不出来。”
　　“难怪许亦轲这么阴柔，原来是当女的□□……”
　　刚刚扎堆在一起的同学都看向了贺倪，并一句一句试图把贺倪拉进他们的八卦议论中。

　　贺倪怔了怔说：“视频，视频不要再传播了吧。”
　　“是是，我们也别讨论了，再说下去估计要痿了。”有男同学接话道。

　　好奇讨论是一回事，但视频引起了的连篇荤话早就让在场的女生尴尬得不行，所以大家很快就散开换新的话题。

　　那段视频只有二十几秒，在教室间，后背遍布抓痕的男人动作横暴，许亦轲曲起的脚晃在镜头前，画面影影绰绰伴着喘息和叫声，交合处暴露在歪斜的镜头视角里。
　　二十几秒时长完全浸没在糜烂不堪的情欲里 。

　　视频仅在一个中午的时间就传遍了学校，热议的字里行间里充斥着鄙弃和窥探猎奇。

　　这是贺倪第一次在生活中见到人们对同性恋这个群体的看法，他很难不慌乱，也很难不去把一些恶意的议论透射到自己身上。
　　只是没有太多时间慌神，因为他有个要去‘拯救世界’的朋友。

　　第一节课快响铃的时候贺倪接到陈怡然的电话，让他去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后窗外先蹲着。

　　“上课啊，班长！”贺倪虽然口气上在拒绝，但人是直接往教室外走的。

　　电话另一头鸣笛声不断，陈怡然和方律楷还堵在半路上，赶不回来也能掐指算着学校的处事风格，所以找上了贺倪。

　　“视频都看过了吧？”陈怡然坚定语气说道，“传播范围太广，影响恶劣，你信不信明天许亦轲就能以身体问题休学从此消失在六中，再之后通报记他一个处分，这事就不了了之。”
　　“不然呢？他应该不会想继续留在这里，而且确实也不应该在教室里……”贺倪没往下说，不仅仅因为对话的是女生，也因为视频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太难以启齿。

　　贺倪一直听到方律楷压低嗓音的重复“司机在看你”和陈怡然不耐烦的“滚远点”，他已经走下了教学楼正准备告诉陈怡然自己会好好执行任务的，却因为接着听到的话顿住了脚步。

　　他听到陈怡然说：“不管他们在教室里做那种事是精虫上脑还是被迫，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学校查不查会不会公开，估计这种事学校会低调处理的，但视频发出后到现在短短时间里，你去论坛去班级群里看看，所有人的言论方向都把同性恋钉在六中的耻辱架上嘲讽，无意的、存心歧视的每一句都连带着骂一个群体，你指望学校会替同性恋说话吗！所以我必须知道全部原委。”

　　陈怡然讲得愤愤不平，手机被方律楷抢了过去，他一边说着：“你冷静点，讲句公道话，看到那种视频接受不了骂几句也是正常。”一边靠近听筒跟贺倪说：“前面碰上了小车祸堵车了暂时回不去，我们跟老蔡请假了，你也找个借口先请假，去蹲守的时候小心点，别掉水里。”

　　贺倪说了一声“好”就挂了电话。
　　慌神也渐渐消去。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一面墙靠近学校小树林里的鱼池，有一道很窄的水泥管道能走到窗户下。
　　走过管道扒着窗沿的时候，办公室里还是安静的。
　　贺倪是脱了鞋子过来的，想着万一掉水里了人可以湿唯一一双带内增高的鞋子不能湿，结果走到一半踩了水管上突起的一根钉子，现在袜子已经一片血红。
　　他缩了缩脚掌避开伤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因为等不到办公室有动静，他便发起了呆。

　　有一段时间在陈怡然的带领下，他们做校报做得像狗仔挖小料，贺倪没少趴过办公室的墙根。
　　他的咸鱼本性是不太想管这些的，不是陈怡然那种纯粹的正义感，之前几次就只是抱着‘反正闲着没事和总不能让女同学去爬水管’的心情接下了任务。

　　那时候的贺倪没有想到他一直觉得陈怡然过于激进的这些行为，有一天出现的时机会是因为要帮自己说话。
　　片刻，办公室有了声响。
　　因为没有遮蔽，贺倪不敢往里望，从他们对话和脚步声可以确定有教导主任和隔壁班班主任，还有一直没有出声的许亦轲。

　　他们谈话的结果就像陈怡然说的那样，让许亦轲先回家休息，暂时不要来学校。
　　让贺倪惊讶的是许亦轲的回应和态度，许亦轲说不知道视频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发生的时候是无意识的，整个过程中说的话都很简洁，也很冷静，就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件事一样。

　　因为不管问什么许亦轲的回答大都是不知道，就连家长也联系不上，所以老师们也不确定他是受害者还是为了包庇另一个人，原本准备的教育也无处脱口，谈话便只能草草结束。

　　在听到班主任和许亦轲出门的声音，贺倪突然产生或许可以找许亦轲聊聊的想法，但想法限制于行动，他没走几步脚底刺痛让他打滑摔进了水里。
　　水不深，还不到膝盖处，不过声音太明显，贺倪听到教导主任喊了一声“谁”，没敢回头，赶紧站起身爬出鱼池，拎走鞋子拔腿就跑。
　　跑出小树林，穿上鞋子，卷起湿裤脚，伪装一副正常模样。

　　但到头来，扎了钉子，掉了水，鞋还是得湿！
　　贺倪长叹一口气准备给陈怡然打电话讨个精神损失费，结果口袋一掏，手机正在滴水……

　　贺倪直接往校门外走准备去等人，走到半路，心里突然揪起了一个不太妥的危机。
　　抬头四处望了望，监控遍布，全是天眼！

　　果然，这还没走多远，门口的警卫直接过来告诉他教导主任请他从正门去一趟办公室。
　　贺倪没有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而是被领去了学校的监控室。

　　“郭老师好，警卫叔叔们好。”一进门，贺倪就恭恭敬敬的打招呼，没等挨批，他自己先交待，“我可以脱衣服让你们对比，视频上的另一个人绝对不是我，我刚刚只是在鱼池里捞手机，看，手机都湿了，从楼上掉下来的。”

　　“捞着捞着不小心听到老师讲话了是吧。”教导主任郭亮一直看监控，头也不抬。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找那视频里的另一个人呢，贺倪说完嘴角僵了僵，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圆慌。

　　旁边的警卫看了看贺倪，转椅一退，向后打量起贺倪的后背。
　　郭亮还是没抬头，但又说了：“不用看他，就他那小胳膊小腿的。”
　　“不能人身攻击啊郭老师，我最近在健身了，哪儿小了。”贺倪被老师一瞪，立马收住话没往下说。

　　警卫回头继续看监控，郭亮也没有再出声，贺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凑近了几步，跟着去看监控，上面快进放着许亦轲所在的教室。

　　那段视频里的两个人穿的是夏季的校服，故意安装摄像的人过了几个月才发出视频，现在也不确定发出视频的是第三人还是视频上的另一个人，贺倪想了想忍不住打扰道：“你们这么看监控应该找不出什么吧？”
　　“可能……如果，许亦轲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应该报警？已经算强……奸吧……”因为没人理会自己，贺倪有点犹豫地说：“就算他不愿意报警……”

　　话没说完门就被打开了，警察真的来了。
　　贺倪往后一瞧，方律楷和陈怡然跟在后头。

　　郭亮过去跟两名警察握手又请他们去一趟办公室，临走时让陈怡然进监控室待着。
　　这会儿贺倪才明白，被郭主任叫过来不是因为怀疑他，而是要把他扣在这里当人质，引陈怡然找上门的。

　　“掉水里了？”方律楷过去扯了扯贺倪的还湿透的衣角，“为什么裤子湿了，鞋没湿。”
　　“鞋是命。”贺倪说。

　　其实鞋子里面也是湿，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积在脚底非常不舒服，但贺倪撑了撑脚觉得还能忍，所以陈怡然问有没有受伤的时候，就只摇头说没事。

　　三个人挨到角落里，避开警卫，贺倪把在办公室里听到话如数讲给他们听。
　　一听完方律楷先骂了句脏话，抱臂说：“我浑身毛孔都立起来了！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那个许什么，他，他，他被那什么还被拍了视频发出来，然后被全校又嘲又讽一下午？”
　　“有人看着许亦轲吗？”陈怡然转头想问警卫但大概觉得不会有答案，就干脆拿出手机翻电话簿。

　　陈怡然在打电话的时候，方律楷就一个劲儿要贺倪摸摸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

　　“你安静点。”贺倪低声问，“学校论坛上的帖子有人管吗，都删了吗？”
　　“连班级群都不让说了，各班班主任都明令禁止议论，”方律楷捂着脖子，还是一脸接受无能，“发视频的人太缺德了。”

　　贺倪没有接话，眼睛一直关注着陈怡然，在她一挂电话就立马问道：“怎么样？”
　　“在医院，他们班主任带他去医院检查身体。”陈怡然说。
　　“遭这种罪，他可别想不开了……”方律楷说着见陈怡然又要炸毛的表情，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陈怡然还在看手机，脾气没有炸出来，只是白了一眼方律楷，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的议论方向都放在视频里的行为，没有人想过视频里的人是不是受害者。”

　　“那是俩男的！男的！议论几句……”方律楷被陈怡然一瞪立马噤了声。

　　贺倪胸口很闷，可能因为身上大半衣物都是湿的，太冷了，脚底也很沉，身体就好像被裹上一席冰渣子做成的斗篷，又重，四周又冒着寒气。

　　他想到将来在学校或者工作后，是不是永远都会贴着一个随时被议论的标签。
　　他本来不怕这些，因为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喜欢就是喜欢了，不应该被标签束缚，但他现在突然开始怀疑‘喜欢’能撑得住别人的有色眼睛吗？

　　教导主任再次进来，很明确告诉陈怡然不要插手不要再发一些文章引起更多的讨论，也保证学校一定会彻查，这件事关系到许亦轲的个人隐私，需要尽量低调。
　　陈怡然满口答应但是一出门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人帮忙查发视频的IP地址。

　　一路走出去，贺倪的脚已经不太能撑住，就问了一句：“刚刚郭老师说的有道理，这件事要低调，不适合我们做校报吧？”
　　“谁说我要做校报了，我只是要知道真相。”陈怡然说，“学校查到什么也不会告诉我。”
　　“求知欲害死人！”方律楷吐槽道。

　　“那班长大人，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贺倪其实也担心陈怡然做事风格会让这件事低调不下来，想阻止，不过开口前也知道希望渺茫，还不如跟着。
　　“去医院，找许亦轲聊聊。”陈怡然回头跟贺倪说，“你去，你长得像好人……你的脚怎么了？”
　　“踩到钉子了，”贺倪笑了笑说，“刚好，我去医院打个破伤风针。”

　　“你刚刚怎么不说，哪只脚？钉子是生锈的吗？来来来，我背你。”方律楷占着个头高，拉开贺倪的手就直接要把他扛了上去。
　　贺倪吓得直躲，“我没瘸，不用背，不用不用，你手机先借我打个电话。”

　　贺倪想给沈青木打电话，电话打过去才想起来还是上课时间，赶紧切断改发短信。

　　沈青木看到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在食堂吃饭时听到周围讨论来自六中的大事件，只听到‘六中’耳朵就好像长了感应器直接就往那边竖起来，但听到的事似乎有点……非常惊人。

　　“你说的是六中？”隔壁桌的同学并不认识，但沈青木还是转过去向他们再确认。
　　“是六中。我初中哥们儿在六中，中午发视频给我了，特别猎奇，两个男的！在教室里！”那同学交叉起手掌比出类似的动作。边上有人问视频呢，他又说着，“删了啊，我都没勇气看完！”

　　沈青木皱了皱眉，没有去参与那边的议论。
　　“天大地大无奇不有！”刘行摇头感叹。

　　简超和穆皓安从手里的书本抬起头来问你们刚刚说什么。
　　沈青木一开始没往深的想，快吃完饭了才觉出问题：发生在六中的事，那在六中会不会出现一些对同性恋不友好的言论？

　　想着就拿出手机准备给贺倪发信息，这才看到未接来电和短信。

　　【哥，我是贺倪。我的手机坏了这是借同学的，晚上有事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沈青木看见这条短信突然产生不安感，马上拨了贺倪的手机号结果没有打通，换成回拨那个未接来电。

　　“我找贺倪。”
　　方律楷接到电话时，没明白这气势汹汹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便问：“你谁？”
　　“我找贺倪。”沈青木重复了一遍，才说：“他下午用这个号码给我发短信。”
　　“哦哦，你是短信上那个他哥啊，贺倪在医院，踩到钉子了，人没事，在第一医院的急诊，人没事你不用担心。你是他哪儿的哥……靠，挂了也不说一声！”方律楷对着手机想骂脏话。

　　贺倪做完皮试出来就被方律楷强制搀扶着过去长椅那儿。

　　他除了走路有点刺痛，踩着鞋后跟，有点心疼鞋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关键是他自己也认为故意不穿鞋踩到钉子这种事很丢人，就更受不了被照顾了。

　　“我这个皮试要等二十分钟以后才能去打针，要不现在去找许亦轲？”贺倪坐都没坐稳就想站起来。
　　“别别别……”小情侣俩一人一边把贺倪压回椅子上。
　　“连累你受伤我都快过意不去了，你好好休息着，今天什么都别做。”陈怡然说，“查视频的事我再想办法。”
　　“是我自己不小心，”贺倪停了一下，看了看坐在自己两边的人，“你也是为了要替我这个群体的人说话啊。”

　　“替谁？”方律楷显然已经忘了下午陈怡然讲过的话。
　　而陈怡然更惊讶：“你这个群体？”
　　方律楷差点喊出声：“你是同性恋？”

　　方律楷的手还从刚刚就一直放在贺倪的膝盖上，讲完话他就略带僵硬地收回手，然后往后挪了两个座位。
　　“你搞歧视？”贺倪回头去瞪他，然后顺道也看到了从大门口走进来的沈青木。

　　贺倪没反应过来就先叫了一声“哥”，表情也跟着惊喜了起来。

　　“所以这是你哪里的哥？”陈怡然在惊诧中发问。
　　“干哥哥的那种哥！”方律楷的声音则是带着颤抖。
　　“什么跟什么？”贺倪跟沈青木挥了挥手，然后轻声又带着愉悦的语气介绍说，“我在追求他。”

　　等沈青木走近了就发现方律楷和陈怡然看过来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神奇宝贝一样？
　　两个人都是那种忍不住窥视过来的目光，沈青木大概能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没多在意，他蹲到贺倪的脚边，看着贺倪踩在鞋子上包扎着的脚问他：“怎么会踩到钉子？”
　　“哎说起来丢人，别问了，我没事，你怎么会过来？”贺倪抬眼看了看方律楷。

　　方律楷才接道：“给我打，打电话了，你在做皮试的时候。”
　　“真的没事。我小时候也踩过钉子，在另一只脚，现在对称了。”贺倪拍了一下旁边的位置示意沈青木。

　　贺倪看沈青木的时候，眼底笑意发散着乖巧和娇媚，与平日里在学校里的任何时刻都不一样。
　　当事人没有发现差别，但这在旁观的人眼中就是别样的形象。

　　陈怡然低声脱口喊了好几声“靠”，方律楷咬着牙关不知所措。

　　“我再打个针就可以走了。”贺倪说，“你要回去上晚自习，还是等下跟我们去点东西？你吃晚饭了吗？”
　　“我跟你一起。”沈青木没有坐上椅子，而是站起来跟那俩发愣的小情侣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沈青木，一中篮球队的，上次见过。”

　　“见过见过。”小情侣同时说，“你好你好。”

　　之后在医院附近的粥店解决晚餐，四个人几乎没怎么讲话，气氛很别扭，所以吃完饭就各自分开了。

　　沈青木和贺倪在路边打车，陈怡然说她和方律楷要去另一个路口打车比较方便，然后拉着方律楷就走了，都没走远，小情侣俩就开始嚎叫。

　　“我跟他们说了，”打了车，回去的路上，沉默很久的贺倪才尴尬地开口，“他们好像有点接受不了。”
　　“他们的反应会让你觉得难受吗？”沈青木转头看他。
　　“还好。”贺倪说着就莫名地笑了起来。

　　表面看不出什么，但这一天里贺倪已经不知道几次一颗心被搅得七八烂，但这会儿已经满血复活，因为喜欢的人在旁边。
　　喜欢的人是行走的能量包吧。

　　贺倪继续说：“我们学校今天有个人被拍了很隐私的视频，被公开发了出来。”
　　“听说了一些。”沈青木接话道。

　　贺倪惊了一下，有些质问的语气问沈青木有没有看过视频，听到沈青木说没有才松了口气，继续说：“一开始听到一些不太好的议论是有点难受的，不过现在想了想，也还好，我不怕被人怎么看待。”
　　“你呢，你会怕吗？”贺倪抬头回看沈青木。

　　车内昏暗，彼此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表情，街灯忽闪忽灭穿梭在两个人的身上，夜色里的光像奔跑的时间。

　　“不会。”沈青木在听到六中的视频事件时，不安的就是担心贺倪会怕。

　　哪里会怕，他们在这个年纪遇见了，年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有的都是无所畏惧的底气。

　　六中里最无所畏惧的人是许亦轲。
　　贺倪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方律楷告诉他，查出来发布那段视频的IP地址是附近网吧，而发布人就是许亦轲。

　　“为什么？”贺倪才刚进教室，书包还拿在手上，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懵了。
　　“不知道，我……”方律楷凑近想让声音小些，但手一搭上贺倪的肩膀就立马收回去，转而小心谨慎地道歉，说了好几遍对不起。

　　贺倪黑了脸说：“你现在是不是碰我一下，都会觉得自己在占小姑娘便宜。”
　　“好像就是这种感觉……”方律楷叹气道，“你跟那个沈什么不是情敌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倪皱眉不解，“什么情敌？”

　　“你俩是不是因为被戴绿帽了，伤心欲绝然后对异性痛心疾首所以决定搭个伙一起走出情伤？”方律楷别说碰贺倪了，他现在连这样站得离太近都会不好意思。
　　“什么跟什么？什么绿帽？”贺倪有点不耐烦，“哦，你以为我的一中对象是谁？就是我哥啊。”

　　方律楷顿了顿，有点消化不下。
　　“别傻眼了，”贺倪非常无奈，“能继续说许亦轲的事吗？班长呢？”

　　“然然被郭主任叫走了，估计是要封她的口。”方律楷说，“昨天晚上我们查到IP地址的时候，学校也查到了，许亦轲好像一直都跟老师在一块，不知道具体什么内情，但视频确实许亦轲自己发的。”

　　视频事件在六中热议了好几天，而许亦轲再也没有回过学校。‘同性恋’在校园里似乎成了一个敏感又暧昧的词。
　　大家讨论视频的另一个人是谁，讨论许亦轲的去向，没有一开始那种直接粗暴的厌恶，掀过去了，新的话题又会开始填满新的生活。

　　除了陈怡然。
　　陈怡然托了各种关系一直在找许亦轲，连续好几天都是上了半天课人就不见。

　　六中的元旦汇演被取消了，一群人在怨声中结束这一年的最后一节晚自习。

　　贺倪前脚刚踏出教室，方律楷的电话就打来了。

　　“机场，我们在机场，在机场……”方律楷讲得很急，周围声响很吵，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混杂。

　　“老蔡虽然在通缉你们，但也不用逃到机场吧？”贺倪把手机离远了自己的耳朵。
　　“我们找到了许亦轲了……”方律楷迫不及待打来的这个电话，是因为刚刚听到的事。

　　许亦轲被在国外工作的父母接出国，这也是他拍下视频发在公众平台上的最终目的。
　　是一个无计可施的笨小孩想要逃离的挣扎。

　　被强迫了长达一年之久，性格软弱如他，一开始不敢反抗，最后陷进暴烈的掌控。
　　发视频是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并且逼忙于工作的父母出现。

　　“他不肯说出那个人是谁，”方律楷又说，“他一直坚持说自己不知道对方是谁，都那样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
　　“警察也会继续查吧，这是犯罪了。”贺倪实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他的眉头皱得很深，语气也是生气的。

　　“撤案了，许亦轲要求的。开始是犯罪，最后连他也沉迷进去就不一样了，哎呦，我的鸡皮疙瘩掉一早上了你知道吗……”方律楷絮絮叨叨还要继续他听到整件事情的感受，突然就被陈怡然打断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换成陈怡然：“贺倪，你晚上有安排吗？明天有时间吗？”

　　“有，”跨年和新一年的第一天怎么可能没安排，贺倪能猜陈怡然要做什么，便不忍心拒绝，改口说，“有什么任务吗？”
　　“做校报。”陈怡然说。

　　一中下午办了元旦晚会，早早结束后，几个没有晚自习很空虚的啃书佬就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拼桌刷题。

　　沈青木接到贺倪电话前，旁边几个人正在商量要不要跟随潮流也去跨个年，在‘唱K’和‘去海边租个位烤串第二天看日出’里拿不定主意。
　　问到沈青木，沈青木很直接地告诉大家：“我有约。”

　　众人一脸疑惑，心里都在感叹：刚刚被戴过绿帽的人居然能这么快就跳进新的坑！

　　但是讲完没多久，贺倪就打来电话说他们要通宵做校报。
　　“去海边吧。”挂了电话后沈青木提议道。

　　其实这本来也是他和贺倪的计划，他刚刚还在想要是朋友们也要去海边，那就把贺倪介绍给大家。告诉大家：贺倪是他正在追求的人。
　　结果变化赶不上计划。

　　贺倪他们一伙人都聚集在陈怡然家里，在一桌垃圾食品和打印出来的资料里埋头工作。
　　他们都外行，也没有特别明确的分工，一开始就是不停的查资料、整理内容、讨论方案。

　　“可是视频另外那个人如果不找出来，他会不会对再别人做出这种事？”已经不知道是深夜里的几点，突然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许亦轲说不会。”陈怡然欲言又止，“他说沉迷的不止是他自己。”
　　“那……算什么意思，两个人是……互相喜欢的？”

　　陈怡然点了点。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在机场见到那个人去送行，是高一届的学长，只是两人短短一个对视之后就没有任何交流。

　　“复杂的人类展现情感的方式总是千奇百怪。”陈怡然故装老道的口吻说。
　　“也没有，”贺倪捧着笔记本电脑，样子看起来已经很困，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千奇百怪，只是我们理解不了而已。”

　　说到这儿，方律楷就来精神，插话道：“贺倪，你真的变不回来了吗？”

　　贺倪埋头回电脑前，不予理会。

　　旁边另一个宣传社的成员就接话：“变什么？”
　　“没事。”陈怡然替着回答了，“贺倪是我们班公认的男神，变什么样儿他都是。”
　　“班长，”贺倪红着脸说，“抬爱了。”
　　“我怎么听着不是滋味呢？”方律楷在一边吃泡面，他就是来蹭东西吃的，没什么作用，凑到贺倪那儿又悄声地问，“你能跟我说说喜欢同性是什么滋味吗？”

　　贺倪跟陈怡然坐在一起，都不需要贺倪回答，陈怡然的巴掌先呼了过去。
　　“我们然然手是软的，” 挨了一掌的方律楷朝陈怡然抛眼送秋波，然后转脸问贺倪，“那个沈什么，他一米九几，比我都壮，一巴掌能把你呼死，还是三条腿生物，喜欢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
　　“要不你试试？”贺倪问他。

　　“那我一巴掌能把你们两个都呼死。”陈怡然说。
　　方律楷又挨了一掌之后也没有消停下来，还是不停地问。

　　贺倪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回，然后成功被方律楷手里的泡面吸引饿了，起身去给自己泡了一桶。

　　吃泡面的时候才有时间看看手机，他的手机泡水了之后，现在临时先用家里的老爷机。
　　旧手机很容易发烫，这几天他很少放在身上，结果这一晚完全错过了沈青木的短信。
　　两条是在接近零点发来的——
　　【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新年快乐。】
　　还有两条是半个小时前的——
　　【天快亮了。】
　　【你们还在忙吗？休息了吗？】

　　贺倪一着急马上回拨过去，意识到沈青木可能在休息了打算先挂断的时候，电话是被秒接上的。

　　“你没睡啊？对不起啊，我才看到手机……”贺倪着急又内疚，刚站起来准备去阳台，听见沈青木问他能不能电脑登上□□，又坐了回去。

　　贺倪登上□□后就收到视频请求，打开后一看到的画面是落在海平线上的朝阳。

　　“新年快乐，贺倪。”沈青木很轻很轻的声音从视频里传过来。
　　贺倪咧开了笑，也不管了方律楷和陈怡然在旁边目瞪口呆的样子。
　　“哥，你也是，新年快乐。”

　　新一年的第二天，六中的每个班级每间办公室都收到了来自宣传社的新年特刊。

　　那是宣传社熬夜做出后找印刷厂加急赶出来的校报。
　　内容其实很平淡，完全不是以前陈怡然愤世嫉俗的风格，而只是分成不同版面归纳整理了同性恋、跨性别恋的科普介绍和历史沿革，HIV传染途径和预防。

　　大标题是———跨过了旧年，希望我们也能跨过自己的偏见和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