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15、冬至圆

　　梦想当咸鱼的贺倪期中考成绩在年级里窜了两个名次，虽然六中的整体水平没有一中高，虽然窜了两个名次也还是在一百名开外，但完全不影响他拿着成绩单跟亲妈炫耀。
　　“看，别再说早恋耽误成绩了，那都是偏见。”
　　“不是说追吗，都恋上了？那带回来给我看看。”

　　中午饭桌上，倪慧兰都懒得去看成绩单，一边呵斥女儿吃饭别看电视一边挖苦几句儿子，两不耽误。
　　倪慧兰又说了：“不知道你高兴个什么劲，你知道你那网友家里什么情况吗？别到时候人父母追到家里来找你算账，真有那时候我不管你的。”
　　“才不会，他家讲究互相信任，家长都是开明人。”贺倪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扒拉完碗里的饭搁下筷子就跑下楼。

　　贺倪下楼先冲到门口跟水饺店的老板娘招呼：“姨，我来了，你吃过饭了嘛？”

　　门口的廊道搭了个小桌子，没事的时候常常几家店的人凑在一起喝茶闲聊，倪慧兰没有招到合适的员工，所以有事走开就都是交待邻居帮忙看店。
　　这会儿是水饺店的老板娘在，贺倪看她说吃过饭了也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就坐下陪她喝了会茶。

　　自己家一直都很受邻里的照顾，所以贺倪对他们非常尊重，虽然也会拌个嘴儿吵个小架，但打心眼里都很喜欢他们。
　　茶刚泡过一道，闲下来的邻居就陆续凑了过来，贺倪识相地把地盘让给这些叔姨。

　　进店里，左右看了看，给自己找了个活儿，拿了块抹布开始擦柜面。
　　擦了两遍，心里那股不踏实的情绪还是挥不去，就拿出手机打开□□。

　　他是被倪慧兰提了个醒，想问问沈青木有没有跟家里人提过性向的问题，还真的怕被找上门算账。
　　不过聊天框一打开，这话也不知道从哪里问，毕竟关系还没确定。

　　这一纠结午觉也没睡了，直接把店里里里外外的卫生打扫了一通，到点了就抱上妹妹去少年宫。
　　其实就算贺倪问了，沈青木也答不上。
　　性向问题他家里面只有沈继业知道，不过沈继业除了几次警告他要有分寸之外也没有多提。

　　周六这天下午，沈继业开车送沈青木和彬仔去少年宫，把人送到了，车在路边多停了一会儿。
　　看着在少年宫门口碰头的小年轻，喜形于色，全然藏不住半点雀跃，沈继业戒了三天的烟又给抽上了。

　　爹妈都一个心思，沈继业担心的也是儿子这么网恋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会不会被对方家长找上门算账。
　　沈继业是去一中球队帮着指导的那些天，几次听到队员之间叽叽喳喳说什么网恋。
　　他只是年纪大，耳朵没毛病，前前后后总结一下也能明白搞网恋的是自己的儿子，他憋着观察着试探着结果就撞见了儿子在球赛场上看别的小男孩眼神不太对。

　　那些天的沈继业活得像个情报密探，头发都白了几根，到处找细节甚至冷不防在沈青木拿手机的时候会去偷看几眼他的手机页面。
　　可就算不能接受，沈继业也讲不出什么严厉管制的话。

　　沈继业如果知道儿子网恋上小男孩之后提起了一点事业心，他应该会有所安慰的。
　　大家都去上课，沈青木闲着也没事逛了一圈给自己报了一个摄影兴趣班，旁听了半节课发现还挺有意思的。

　　课后，惯例是贺念的吃汉堡时间，贺倪有点惊讶地一直在看那张摄影班的宣传单。
　　“宣传单可以给我吗？”贺倪说，“我班长她应该会感兴趣，带回学校给她看看。”

　　沈青木看了看那张宣传单，没说什么，只很轻地发出一声“嗯”。
　　贺倪把宣传单折好放在一边，又说：“班长陈怡然我跟你提过吧，她物理很厉害拿过竞赛一等奖，但是你知道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什么吗，她将来要读新闻，当记者，走在一线传播真相瓦解黑暗，所以我们才开玩笑说她是要去拯救世界的。”

　　贺倪讲了很多关于陈怡然的事，讲她不畏抗压发出揭露校园霸凌学校装死不理的校报，讲她初中玩摇滚高中早恋，讲她成绩年级第一是班里的领头羊但老师们都对她一级戒备……
　　讲得眉飞色舞，没注意沈青木越来越凝重的神色。

　　“你跟她关系不错？”沈青木问。
　　“还行，我跟方律楷关系更好，初中就同班。”贺倪乐呵呵的，“在烤肉店那天你见过的，班长和方律楷在谈恋爱，他们平时在学校里可腻歪了。不过这几天方律楷去试训，我观察了几天，班长的情绪不太对劲，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方律楷一声……”

　　“你上课就是在观察别人的女朋友？”沈青木口气很淡，表情很冷，头顶像狂风过境，无形触角骤然竖起。
　　但风没有扫到贺倪，或者说贺倪压根没有那根筋，他以为沈青木又要管自己的学习了，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上课很认真……”

　　边上因为听到‘女朋友’三个字而眼前一亮的早熟男孩彬仔突然插话道：“读高二就可以谈恋爱吗？太公说最好是上大学才可以？”
　　沈青木和贺倪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

　　沈青木抬手拍了彬仔一下让他闭嘴。
　　“可以的。”反而是贺念回答的，夹着咀嚼非常奶气的声音，“我哥哥就谈恋爱了，天天被我妈妈……”
　　贺念后面的话被贺倪捂住，跟着满嘴吃的咽了下去。

　　贺倪被妹妹气鼓鼓地瞪着，讪讪拿起果汁去喂她，小声地道着歉，然后听到对面的彬仔问沈青木：“叔叔你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你会听太公的话等上大学再谈恋爱吗？”
　　贺倪抬了抬眼，不由得期待起答案。

　　“不会。”沈青木说。
　　彬仔因为这个回答，心里有了底，跟着说“那我也不会听的”，然后涨了小红脸又对贺念说：“念念，读高二的时候我还可以跟你在同一个班级吗？”
　　贺念眉头一紧：“我只读到小学毕业，以后我要天天在家里看电视天天来这里吃汉堡！”
　　彬仔瞬间凝滞，转不来弯，急着说：“小孩都要读高二的！”

　　两个小朋友争论上了“小学毕业就不是小孩”和“二十岁之前都是小孩”这个矛盾。
　　两个大朋友还在交流目光。

　　沈青木留的是学校要求的短寸发型，身形高大硬朗，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像一尊不可靠近盛气凌人的雕塑。
　　而笑的方式很多样，他微笑是沉稳的，笑开了就很憨，刚刚开口说“不会”的时候嘴角轻扬，眼底闪过傲尔，那笑容是贺倪第一次见，有一瞬觉得自己要被吃掉。
　　当然，贺倪不是怕，眼里看到的只有：太酷了！

　　沈青木确实想吃掉贺倪，在很多方面他都比贺倪开窍得早。
　　贺倪一根筋，他撑着下巴搭在桌上，歪着头看沈青木，眨了眨眼，问：“我以为你会把书呆子的作风进行到底呢。”
　　“不耽误。”
　　真的不耽误。

　　关系从网络世界走到现实，两人都改了一些生活习惯。
　　早上在老街的街头见面，一个骑自行车送面包一个跑步陪着，然后一路背单词纠正语法。
　　每天放学要特地坐过站去一中校门口等着再一起回家，回家的路上固定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位置塞着同一对耳机听英语听力。

　　然后……
　　一中高二月考沈青木年级第一，六中高二月考贺倪离一百名又近了一步。

　　海岛小城因为一场雨，在十二月末渐渐露出了要入冬的迹象。
　　油炸泥人：下雨了。
　　油炸泥人：你今天不要跑步了吧。
　　油炸泥人：冬至下了雨，春节就会是大晴天，记得不要给自己买太厚的春节新衣服。
　　MU_：今天不跑步，我骑自行出来，你刚起床吗？
　　油炸泥人：就来！

　　贺倪从床上跳了起来，快速洗漱完毕下楼，整理了要送的面包也不管倪慧兰还在絮叨“衣服穿少”，就跑没影了。

　　只是蒙蒙小雨，贺倪戴了一顶棒球帽，把雨衣都披在后座的几筐面包上，车一拐弯，远远的就看见骑着自行车过来的沈青木。
　　今天不跑步，沈青木没有穿运动服，而是在校服外套了一件深色大衣，撑着一把黑伞，骑近后就把伞挪到贺倪头上：“怎么不打伞？”
　　“我戴帽子了，你给自己撑，别管我。”贺倪抬手推了推伞柄，指尖碰到沈青木的手。

　　大概是冬季的静电，一瞬的酥麻和同时顿下的对望，都让空气稀薄了些，呼吸有点困难有点烧。
　　沈青木把伞收了挂在车头，说了声“走吧”，抬脚就先动身了。

　　“你打伞啊，你都没头发再没有伞，脑袋更冷了。哎没有头发是不是挺方便的，你这样淋湿了拍一拍是不是就干了。你冷吗？你脑袋冷？我没有洗头我是不会把帽子让给你的……”
　　没有背单词的今天，贺倪絮絮叨叨了一路沈青木的脑袋。

　　送最后一家便利店的时候雨大了，贺倪想着穿雨衣太丑准备去跟老板借伞，但是沈青木让他去店里的高凳那坐一会儿。
　　沈青木走出了店，从落地玻璃窗往外看，贺倪见沈青木拿走挂在自行车车头上的一个袋子。

　　袋子装的是一个保温盒，贺倪看见沈青木拆开的时候还惊喜了一下。
　　“你不是说你家不做冬至圆子。”沈青木边说边打开，红糖糯米的香气立刻飘了起来，闻着特别舒服。
　　但是没有勺子，沈青木本来只是想让贺倪带回家去的，并没有连勺子筷子都准备上，所以就起身又去买了一罐花生牛奶。
　　拆了花生牛奶的小勺子给贺倪，沈青木又确认道：“还是你要拿回家再吃？”

　　“不行，我都闻到味了，馋……”坐在高凳上的贺倪踢着脚，“你吃吗？”
　　“我在家吃过了。”沈青木的眼睛就像是定焦在贺倪脸上，会因为贺倪的小表情而荡起一道又一道涟漪。
　　在贺倪舔着嘴准备开动的时候，沈青木突然阻止：“空腹吃糯米类的食物对肠胃不好，你先吃一口花生牛奶。”

　　“你真的……”贺倪直接喝下半罐，才接下话，“好居家！”
　　贺倪其实没有很喜欢吃冬至圆子，太甜太腻。他爸爸是北方人，小时候过冬至爸爸包饺子妈妈煮冬至圆，然后逼问他喜欢哪个。
　　爸爸去世后，冬至只有邻居送来的水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条南方老街会有那么多北方人。
　　吃了两口，眼眶有些酸涩，贺倪就停了下了，也没有抬头。
　　沈青木把桌上的纸巾盒轻轻推近了些，没有讲什么，只是安静的陪着。
　　贺倪没有让情绪拖太久，又吃了两颗，就放下勺子，说：“留回去给我妹妹可以吗？我妹妹还没吃过这个。”
　　“嗯，你妹妹要是喜欢吃，我家里还有，奶奶煮了两锅。”沈青木说。
　　“谢谢。”贺倪朝沈青木笑了笑。

　　沈青木回“不客气”，但是不希望因为自己带来的食物让贺倪情绪低沉，就转了话头，“今天下雨并不一定春节就是大晴天，我记得有一年从冬至一直下雨下到元宵节。”
　　“不知道，我没有在这边过年，一到春节就要去当人质……”贺倪的丧气话说到一半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扫兴，立马收了声。

　　贺倪想道歉，不过他开口前先听到沈青木说对不起。

　　很多抱怨的话以前通过网络聊天没少讲，现在面对面了反而想藏起来。
　　他们聊过很多，以前贺倪就经常觉得沈青木是不是写过太多阅读理解题，太聪明了，所以总是能从一个标点符号一句话就看出来他不高兴。

　　还要上学，所以没待多久，收拾完保温盒就离开便利店。
　　在店门口，贺倪懒得再进去借伞，就拍着雨衣上的水准备穿上。

　　“贺倪。”沈青木突然了叫了他一声。
　　本来就站得近，听起来有些郑重的这一声让贺倪下了一跳，他甚至发觉这好像是沈青木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但是等他抬头想问‘怎么了’的时候，身体就陷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很轻的一个拥抱，贺倪的脸贴在沈青木的衣领上，闻到淡淡的红糖味，很甜，落在耳边气息盖过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听到沈青木说：“没关系的，不要藏着。”

　　从网络走到现实生活，贺倪其实也明白，沈青木不是写过太多阅读理解题很会读懂人，而只是沈青木这个人太好太好。